第【14】章 隨性

謝昭他們一行人來迎接皇後娘娘，從內院到外院也有不短的距離，主子們都坐著肩輦，丫頭們則隨侍在一旁，就算這樣也走了好長一段路，可眼下皇後娘娘卻沒有乘坐肩輦的興緻，執意要在府裡頭走上一遭。

皇後娘娘既然發了話，自然沒有人敢反駁，一路上走走停停，陪著看盡了府中的風景，倒是讓皇後娘娘好一番感慨，又轉頭對大長公主道：「母親，府里的布置倒是與我出嫁前沒什麼兩樣，看著這些地方都讓人想落淚。」

「盡說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若是這般以後我便不准你回家了！」

大長公主佯裝生氣地看了皇後娘娘一眼，又拍了拍她的手背，頗有些欣慰道：「我的元姑也還是從前的模樣。」伸手撫了撫她的髮鬢。

「母親笑話我呢，兩個兒子都那麼大了，我眼瞅著就老了！」

皇後娘娘笑著擺手，又轉向謝昭道：「瞧瞧阿嫵轉眼都成大姑娘了，我能不老嗎？」

謝昭眼波一轉，笑道：「姑母姝顏麗色，與阿嫵站在一起如同姐妹花一般，哪裡就老了？」

「就你嘴甜！」

皇後娘娘嗔了謝昭一眼，話語里卻透著親昵，又指了不遠處那一叢竹林道：「母親，我記得原先那竹林可沒那麼大，如今瞧著鬱鬱蔥蔥的，倒是喜人！」言罷微微一頓，又彷彿聽到了什麼，不禁豎起耳朵道：「怎麼我好似聽見了笛聲？」

皇後娘娘這一說，眾人都四處張望起來，確實好似聽到了一陣悠揚的笛聲從林中傳來。

謝昭便覺得奇怪了，平日這片竹林她也是常來的，可壓根就沒有聽見過什麼笛聲，今日倒是怪了，她打眼一望，待見得青石小徑上那道遠遠而來的悠閑身影時，唇角竟是升起一抹無奈的笑，看來也就只有她老爹謝瑾鴻才有這閑功夫弄出這般名堂來。

「是三弟！」

皇後娘娘顯然也認出了來人，不由眼睛一亮。

眾人的目光也跟著望了過去。

只見不遠處正有一頭老牛慢悠悠地踱步而來，而謝瑾鴻正騎在牛背之上，一身清碧色的廣袖深衣自然垂落帶著幾分寫意般的優雅，長長的墨發隨意地披散在腦後，只簡單地插了一根竹簪，一雙赤腳搭在牛肚上，隨著牛的走動還一晃一晃的，長笛被他托在手中，正悠閑自得地吹出一首舒緩的樂曲來。

「這小子，明知道你來還敢弄這些幺蛾子，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他？！」

大長公主輕哼了一聲，平日里謝瑾鴻放縱也就罷了，可今日是皇後娘娘歸家他也這般不重儀錶，也虧得是親姐弟，若是其他人在跟前，她都覺得一張老臉沒地兒放去！

「三弟就是這般隨性洒脫之人，母親怪他做甚？！」

皇後娘娘顯然沒放在心上，還頗為欣賞謝瑾鴻的這番作為，並不覺得他對自己不敬，反而極為讚賞，「竹林、老牛、笛聲，也就似三弟這般的名士才能有此等率性作為，虧得塵世浮濁他還能保有這顆赤子之心，已是難能可貴了！」

皇後娘娘都這般誇讚了謝瑾鴻，即使其他人心中有些什麼自然也不好再說道，只拿一雙好奇的眼睛看向騎在牛背上緩緩而來的謝瑾鴻，眸中說不出是羨是妒，或者也隱隱夾雜著一絲嘲諷在其中。

等得謝瑾鴻到了近前，笛聲這才一收，他笑著一躍下了牛背，又執笛在身後，對著皇後娘娘深深一揖，「娘娘歸家，弟弟特獻上一曲，還望娘娘喜歡！」

「你這人就喜歡搞這些花花腸子，仔細硌著腳了！」

皇後娘娘親自上前扶起了謝瑾鴻，隨著她話音一落，左右早有侍從上前侍候著謝瑾鴻穿好了鞋襪。

大長公主這才瞪了他一眼，斥道：「好好地與大家一道你不去，偏要做這些神神叨叨的，也幸得元姑不介意，可一眾小輩看著呢，你也不害臊！」

謝瑾鴻被大長公主這一說，非但未惱，反而是一派坦然地理了理衣袖，這才不急不慢地說道：「母親此言差矣，娘娘難得歸家一次，我這番作為也是深思熟慮后才為之，如今看到娘娘歡喜，也就不枉我這番心思了。」

「你啊你！」

大長公主無奈地搖頭，對這個兒子她向來也沒有辦法，若是真管得住便早讓他上朝為官了，何以眼下還能這般悠閑度日？

皇後娘娘興緻一來，索性拉了謝瑾鴻的手與他一同走在了前頭。

大長公主卻是有些走不動了，只讓王氏與陸氏陪著她坐了肩輦先回正明堂，由得他們逛夠了再說。

謝昭他們幾個小輩卻也不好先離開，她也趁勢退後了兩步，牽了謝玟與謝棲晴慢慢地走。

「怎麼沒見著母親了？」

謝玟左右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袁氏不在身邊了，剛才她盡顧著謝棲晴去了，眼下卻是一臉納悶和不解。

謝昭輕咳一聲，「剛才你沒留意，是太太身子又不好了，娘娘便讓她先回屋歇息去了。」為了不讓謝玟覺得難堪，她只得作這般解釋。

「喔。」

謝玟應了一聲，雖然心中有些生疑，卻還是沒往下問。

一旁的謝孟姬卻輕笑了兩聲，二房的叔祖謝瑾鴻本就是個奇葩了，不出仕為官不說，還整日里吟詩作畫，在她瞧著就是不務正業，幸好她不是二房的女兒。

而袁氏不得大長公主的喜歡在府里已經不是秘密，如今還不招皇後娘娘待見，即使謝玟貴為嫡女又如何，將來也不定會比她好到哪裡去。

「你笑什麼？」

謝玟皺了皺眉，她是有些天真，但並不見得是個傻的，謝孟姬這番笑意里明明夾雜著幾份嘲諷的意味，她聽得心裡有些不舒服。

「我沒笑什麼啊，三姑姑，你聽錯了！」

謝孟姬轉頭看了謝玟一眼，又看向謝昭眨眼道：「不信你問二姑姑？」她諒謝昭也不會說出實情，不然剛才也就不會那樣騙謝玟了。

見謝玟轉頭向自己看來，謝昭不由深深地看了謝孟姬一眼，這才開口道：「長幼尊卑，孟姬，你不要逾越了！」

謝孟姬面色一僵，她沒想到謝昭這樣就教訓起了她，心中雖有不服但到底不敢當面反駁，只咬唇道：「二姑姑說得是什麼，孟姬不明白！」

「明不明白你自己心裡清楚，莫要以為阿蕙年紀小就不懂，還有我這個姐姐在這，輪不到你來說話！」

謝昭冷笑一聲，也不管謝孟姬臉上一陣青白變幻，只拉著謝玟的手輕聲道：「旁人的言語不要放在心上，你只用相信姐姐的話就好！」

「是，阿姐！」

謝玟甜甜一笑，她自然最信服謝昭，這謝孟姬她就從來沒有瞧上過眼，不由微揚下頜輕哼一聲，拉著謝昭的手便往前而去，再沒搭理謝孟姬。

謝棲霞從謝孟姬身邊飄過，只落下輕飄飄的一句，「大姐姐，你是說不過二姑姑的，真不明白怎麼每次都要上趕著去挨訓……」說罷捂唇一笑，人已是飄然而去。

謝孟姬羞惱地跺了跺腳。

一旁的謝棲芳與謝棲雁兄弟只當未見，轉頭便往另一頭的小徑而去。

等著眾人再聚在大長公主的正明堂時，已是午明過半，大長公主用了些點心果漿，撐不住已是先行歇息去了。

謝瑾鴻帶著兩個侄子隨即也去了前院。

王氏與陸氏則去安排今日的晚宴。

皇後娘娘坐在上首，目光一掃見著謝家的幾個姑娘在自己跟前一水地排開，高矮不說，一個個倒都是秀美端儀，頗有幾分風姿，不由暗暗點了點頭。

「阿嫵，來！」

皇後娘娘對著謝昭招了招手，她自然是最喜歡這個侄女的。

「姑母！」

謝昭上前行了一禮，被皇後娘娘牽著落坐在一旁，又對其他人道：「你們且先回去吧，晚些時候咱們再好好說會話。」

當然這只是皇後娘娘的客氣話，此時她都只願與謝昭相談，晚些時候又怎麼會與她們好好說話？

不過謝玟與謝棲晴是識趣的，只與謝昭點了點頭便退了出去，她們一走謝玫自然也要跟著離去。

謝棲霞早便坐不住了，只覺得這一路枯燥乏味，走得腿也酸了，若是可能她還更願意躲在屋子裡抄經呢。

再說那經書確實還沒有抄完，皇後娘娘這一說她便歡喜地離開了。

謝孟姬在那裡杵了一陣，有些不甘就這樣離去，猶豫了片刻才上前道：「娘娘，要不讓孟姬給您煮壺茶吧？」雖然表現得很是矜持，但話語里已是顯見得有了一絲討好的意味。

皇後娘娘抬頭，似笑非笑地看了謝孟姬一眼，這才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是。」

謝孟姬咬了咬唇，這才恭身退了出去。

「這個孟姬倒是在哪裡都不忘掙些表現。」皇後娘娘輕輕笑了笑，話語里倒並沒有看輕謝孟姬的意思，「是個要強的姑娘。」又拉了謝昭的手道：「阿嫵為我煮壺茶吧！」

「是。」

謝昭站了起來，又吩咐墨玉與綠珠下去準備，不一會兒她們倆便將几案與煮茶的用具抬了上來。

謝昭任綠珠給她捲起了袖管，凈了手便跪坐在几案前，皓白的手腕上一抹翠綠的鐲子閃著瑩潤的光芒，更襯得她手指纖細修長，瑩白如玉。

謝昭的目光很是專註，洗杯、納茶、候湯、沖茶、刮沫、淋罐、燙杯、分茶，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看得人是賞心悅目，皇後娘娘不由直點頭，「看你煮茶也是一種享受，人美、茶香……」說罷端起茶水小啜了一口，「這味道也咸甜適中，還是阿嫵最知道我的口味！」

這個時代的人煮茶都是將茶葉給磨碎了，適當地加起肉桂、杏脯、鹽或是奶什麼的，皇後娘娘吃得清淡些，謝昭還加了些磨碎的竹葉在裡面，顯得茶味清香，其他佐料也放得少。

謝昭是不喜歡這種味道的，所以自己飲茶時多用滾水來泡，送給秦嘯的那包六安瓜片也並沒有研磨成粉，她還特意註明了沖泡之法，就是不知道秦嘯是不是也喜歡。

「姑母近來可是有些操勞？上次見您時臉色便不好了，要不您先歇息一會兒？」

謝昭關切地看向皇後娘娘，見她手中茶水去半，又執壺給她斟上至八分滿。

「還不是那檔子事。」

皇後娘娘搖頭輕嘆一聲，手中執著的茶杯卻捨不得放下，時不時地輕啜兩口提神，「朝堂上為了北方士族南遷之事鬧得沸沸洋洋，私下裡又是兩派相爭，陛下為此憂心不已，我自然也跟著發愁……」一頓又道：「好在這些日子流民少了不少，我又讓陛下著力派人清剿，只要世下清明，這些人也就不會鬧騰了，但我又怕這只是一時之法，所以頭疼得睡不著……」

謝昭站了起來走到皇後娘娘身後，為她輕輕揉著太陽穴，她指間柔軟，力道均衡，倒是讓皇後娘娘的神經舒緩了不少，只長長地呼了口氣，笑道：「還是女兒最貼心！」換了家裡那兩個毛頭小子，誰會關注到這一點。

皇後娘娘輕輕往後一倚靠在了一旁的繡花大引枕上，眼眸半眯，手一抬，一旁隨侍的宮女自然將茶杯接過，「若不是你二表哥臨時被陛下叫了去，今兒個也該陪我一道回府的。」說罷又笑著看向謝昭，「不過明兒個他會來接我回宮，你們正好見見！」

謝昭輕輕應了一聲，心中卻不置可否，雖則皇後娘娘看好她與付碩，但對這位表哥她真的只有兄妹之情。

皇後娘娘眼皮子一搭一搭的，眼瞧著就要睡著的模樣，卻又開口叮囑了謝昭一聲，「對了，眼下城外的流民雖被清剿了，但你若要去慈安寺上香還是需多加小心。」

「謝姑母提醒，我會小心的。」

謝昭點了點頭，又陪了皇後娘娘說了會兒話。

過了一會兒謝昭不見有動靜，再一低首卻已見著皇後娘娘已在這舒緩的按摩中沉沉睡去，便吩咐侍女取了羊毛毯子給她輕輕蓋上，自己卻不敢走遠而是退到了一旁的次間里，隨意取了本書冊來翻看，靜待皇後娘娘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