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6章 頓戟一怒,伏屍百萬(一)
深夜,星光滿天。
李仙緣搭起梯子爬到了一個柴草堆上,慵懶的躺了下來。然後擰開一個酒壺蓋子,咕咕咕的連喝了好幾大口。
此時此刻,他固然吟不出「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傳世佳句。但是每當他眯著一雙醉眼昂起脖子仰望星空的時候,平常那個嘻嘻哈哈人見人欺的半調子神棍,就會顯得非常的神秘與弔詭。
每逢這種時候,沒人再會奚落調戲他,更加沒人敢於輕視他。
大唐的律法明文規定「天文玄遠,不得私習」。李仙緣則是為數不多的,擁有「官方認證資格」的觀星術士。
對於絕大多數的唐人來說,李仙緣這樣的人是必須要敬畏的,因為他們可以洞悉天機未卜先知,他們甚至擁有祈穰改命這樣的天賦奇能,有如半仙半鬼。
對於薛紹這樣一位來自於21世紀的穿越者來說,他覺得相對於人類漫長的歷史和這個複雜多變的大千世界,科學,真的還很年輕。或許科學一慣正確,但它不能解釋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古人的「觀星術」或許是愚昧可笑的無稽之談,但又或許是神秘莫測的天賦異秉。它太過神秘與玄遠,實在不是「科學」所能完全理解和參悟的如果武斷的認定科學不能解釋的事情就是迷信與荒謬,這何嘗又不是另一種盲從與迷信呢?
所以,薛紹既沒有像唐人那樣的迷信與敬畏於觀星,也從來沒有完全的否決過它。從某種程度上說,薛紹在內心深處對於李仙緣也是心存著三分敬意的。否則以李仙緣疏懶荒誕的德性,他在朔方軍很難有一席之地。甚至在韋待價接替薛紹之後,他明知道李仙緣是薛紹的死黨心腹,也仍給李仙緣留了一席之地並對他禮敬有佳。這和他「觀星術士」的身份,也是有著莫大關聯的。
很快,一大壺酒見了底。半醉半醒的李仙緣喃喃的念了一句,「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
憑空的突然有人應了一句,「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
還是個女聲。
「誰啊?!」李仙緣幾乎是驚彈而起,渾身出了一記冷汗。
「我。」
李仙緣低頭往下一看,星光之下一名女子,白衣飄飄娉婷婀娜。
「玄雲子仙姑?嚇死我了!」李仙緣又軟軟的躺了下來,直拍胸口。
玄雲子在下面笑道:「道兄,我可以上來嗎?」
「別道兄道兄的,我不算什麼正兒八經的道門中人。」李仙緣懶懶的道,「自己爬梯子上來吧!」
白影一飛一迭,玄雲子輕飄飄的落在了李仙緣的身邊。他再度被嚇了一跳,「你這樣真的會嚇死人的!」
「像女鬼嗎?」玄雲子嫣然一笑遞上來一小壺酒,「明知李先生在觀星我卻還來叨擾,實屬不該。這壺酒,當作賠禮。」
「我這人一向不懂客氣的。」李仙緣笑嘻嘻的接過灑來品了一口,當即讚不絕口,「上等佳釀!仙姑出手不凡哪!」
玄雲子在他旁邊撿了個位置坐下,微微仰頭,看著滿天的星光。
「聽你口氣,你是讀過《佛說北斗七星續命經》了?」李仙緣說道。
「確是讀過。」玄雲子微微一笑,「但是很可惜,我根本沒有這份天賦。時至今日,我除了偶爾還能記得幾段句子,其他的都沒剩下了。」
李仙緣嘿嘿的笑。
「我記得曾聽先師太白醫仙孫真人說過,李淳風李真人,早年曾在本族之中相中了一個天賦異秉的幼|童,想要收為嫡傳弟子。」玄雲子說道,「袁天罡,李淳風,這兩位真人可是千年難得一見的曠世奇才,有上達天聽下悉黃泉的鬼神莫測之能。能成為他們的嫡傳弟子……」
李仙緣眨了眨眼睛,「你不會是在說我吧?」
玄雲子微然一笑,「李先生適才說了一句『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不知做何深解呢?」
李仙緣苦笑,「別叫我先生,當真是聽不習慣。」
「好吧,神棍。」玄雲子笑了一笑,「薛少帥,時常這麼叫你。」
李仙緣嘿嘿的笑,笑而不語。
玄雲子突然吟了一句,「拈花一笑風月無邊,頓戟一怒伏屍百萬。」
李仙緣驚訝的看向玄雲子,眼睛都瞪圓了。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是怎麼知道的?」玄雲子也看著李仙緣。
李仙緣連連點頭。
「除非你告訴我,你為何吟出這一句『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玄雲子說道。
「哎……」李仙緣長嘆了一聲,仰起脖來喝了很大一口酒,「頓戟一怒伏屍百萬,這是多大的殺孽啊!」
玄雲子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你是說,薛紹在銀川軍屯將要大開殺戒了?」
「我可沒說!」李仙緣面露一絲惶恐,「天機不可泄露,否則……」
「哎呀!!」
一聲慘叫,李仙緣從柴草堆上滑落摔了下去,一個屁墩慘慘的落地。
「否則,必遭天譴。」玄雲子呵呵直笑,一擰身跳了下來伸手去扶李仙緣,「沒摔傷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起來。」李仙緣驚乍乍的爬起身來,撒腿就要跑。
玄雲子一晃身將他攔住,「所有的人當中,你是最清醒的。現在我有問題請教你,還有事情請你幫忙,你不能走。」
李仙緣苦笑,「仙姑,我一個半調子神棍,只會裝神弄鬼的胡說八道。要說幫忙更是為難,你也看到了,薛少帥只給我留了這麼一點老弱病殘把守營地,我能幫你什麼?」
「總之,不能走。」玄雲子面帶微笑,但是不容商量。
「好吧,好吧……」李仙緣悻悻的又去爬梯子,碎碎念的道,「誰叫我打不過你呢!」
玄雲子暗笑一聲,跳上柴草堆來和李仙緣坐在了原先的位置。
「李軍師這麼稱呼你總歸是沒錯吧?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是不是真的和薛紹命中無緣?」玄雲子問道。
「緣份,妙不可言。世間一切相遇都緣自因果。」李仙緣眨了眨眼睛,「如果全無緣份,你們都不會相識。」
「那為什麼,命運都安排他一直躲著我?」玄雲子輕輕的嘆息了一聲,說道:「我費盡千辛萬苦,不遠萬里從京城來到河隴找他。我以為他會直奔夏州,於是我就到了夏州。沒想到那裡根本沒有他的消息。多番打聽,我才知道他是在延昌落腳。於是我從夏州趕到延昌。沒想到他又去了朔方。當我找到朔方,又正巧遇到一場城池攻防大戰。我只能躲起來等,過了幾天我又聽說他在延昌亮明了旗幟招兵買馬,我激動萬分的跑到延昌,這時他又帶著兵馬回了朔方……等我第三次趕回夏州來到朔方,就只看到這空蕩蕩的營盤。他又帶人去了銀川軍屯!」
李仙緣的眉毛撇成了一個八字,「仙姑,我是聽都聽累了。」
玄雲子微微一苦笑。
「兵荒馬亂的,你一個良家女子如此顛沛流離,真是難為你了。」李仙緣輕嘆了一聲,「仙姑,聽我一勸。女人最不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參與戰爭。你先回京城去吧,等仗打完了,你有的是時間和機會和薛少帥好好的談。」
「你覺得,我會走嗎?」玄雲子轉過頭來,看著李仙緣。
李仙緣怔了片刻,苦笑,「女人犯起犟來,真是可怕。越聰明的女人,越是如此。」
「薛紹管這叫執著。」玄雲子笑道。
「你們倆個,的確是挺像的。」李仙緣搖了搖頭,苦笑道,「都很出色,都很自信,也都很犟很拽不信邪。一但認定了的事情,九條牛都拉不回來。哪怕粉身碎骨也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去堅持到底。」
「但越是相似的男女,越做不來夫妻。」玄雲子輕聲的道,「只能做朋友。最多,做到知己。」
「但是你不信邪,非要試一試嘍?」李仙緣說道。
玄雲子微然一笑,「你覺得我能成功嗎?」
「不能。」李仙緣這一次答得是斬釘截鐵。
玄雲子眨了眨眼睛,「為什麼?」
「男人一輩子,可能會經歷很多的女人。」李仙緣不嬉不笑了,挺認真的道,「但是總會有那麼一個女人,會讓他心甘情願的停止飄泊甚至放棄一切,只為在她身邊永遠的停留。」
「薛紹的那個女人,只能是太平公主,對嗎?」玄雲子問道。
李仙緣點了點頭,「你明明知道的。」
玄雲子陷入了沉默。
「回去吧,京城才是你該待地方。」李仙緣婉言勸道,「難道你沒看到,薛少帥把月奴和虞紅葉都留在了延昌,還特意將她們委託給了狄公來照顧嗎?」
「我和她們不同,我能照顧自己。」玄雲子淡淡的道,「薛紹身邊,用得著我。」
「我可沒看出來。」李仙緣笑了一笑,「別怪我尖酸刻薄,說句實話,你留在這裡,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負擔,連我都希望你快點離開。」
「這不算尖酸刻薄,我完全可以理解。」玄雲子不以為然的淡淡一笑,「你放心,我會走的。而且我一定會走到薛紹身邊去。我保證,他會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我知道我無法阻止你。」李仙緣無所謂的呵呵一笑,「那我只能預祝,仙姑好運嘍!」
「那就拭目以待吧!」玄雲子說罷就跳下了柴草堆,然後就走了。
李仙緣眯著眼睛目送玄雲子走遠,笑呵呵的自言自語,「和薛紹一樣,都是不信邪的牛脾氣。這樣的人哪,要麼頭破血流最終一事無成甚至不得好死;要麼,一鳴驚人,從此……我命由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