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71 離別
寧耘帶著人在懸崖下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身上穿的正是梁晨先前的衣服。懸崖太高,摔下來就成這個模樣了。一代美男子竟然落了這麼一個下場,謝陌唏噓不已。當年在御苑池畔比美的情景湧上心頭,忍不住悲從中來。可是又不敢讓人看到她在為國賊流淚,就連蕭楓都在死命憋著。
「公主,有勞您……」寧耘走過來,有點為難的請蕭楓過去認屍。
「那麼高摔下去,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蕭楓怒了。
「公主恕罪,末將職責所在。」
如果是旁人,蕭楓直接一個耳光就甩過去了,可寧耘是她表哥。
「本宮不去。」
「還是現在認了的好,不然皇上也會讓公主來認的。」
蕭楓想了想,皇兄真的幹得出這種事的。只好道:「帶路吧。」
淮王道:「楓兒等等,大皇兄陪你去。」
蕭楓撲進他懷裡,「大皇兄!」
淮王摸摸她的頭髮,「走吧。」
兄妹倆相攜去認屍,謝陌拿手絹蘸水給仰著頭的蕭柏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跡。
「皇嫂,我沒事兒。」
「嗯,像個男子漢的樣子。」
「本來就是。」
謝陌留意到有個僧人過來在不語耳邊說了什麼,她疑惑的看了看,然後和不語等人一起下山。
「大師,什麼事?」謝陌壓著聲音問。
不語看她一眼,輕不可聞的道:「造了七級浮屠。」
謝陌眼底一亮,可是身遭都是侍衛,不好細問。不語拉著蕭柏的手,大步下山,蕭柏回頭沖謝陌揮手道再見。
「娘娘,臣起先讓人抬了兩乘窄轎上山來,您坐窄轎下山吧。」
山路又陡又窄,蕭楓走了,旁人又不好牽著她下山。謝陌點點頭,上了他們抬來的窄轎。大師說的什麼意思,那具屍體難道不是梁晨的。可蕭楓去認屍去了,如果她說破那也沒用啊。那麼高的懸崖,梁晨怎麼可能還沒摔死。
到了山腳下,謝陌執意等著蕭楓回來一起走。
等了一刻鐘的樣子,臉色蒼白,身上帶了股嘔吐后的味道的蕭楓被蕭楹攙扶過來。
謝陌忙扶了她上馬車,蕭楓道:「多謝皇嫂。」
「你靠著我休息一會兒。」
寧耘留下看著人打掃戰場,蕭楹便護送他們二人回宮,一直到宮門處見她們進去了才打馬回府。
謝陌一直在不動聲色的觀察蕭楓,哪知道她就臉上蒼白的靠在自己身上,眼也閉著,看不出個所以然。不過看這樣子,她是指認了那句屍體是梁晨了。
沒有留活口,蕭槙十分惱怒,那破損的屍體他讓人拿冰封存起來,然後從大牢里把紅袖招的風羽招來再辨認。並沒有告訴她這是誰的屍體,可是風羽看過那身上的一些痕迹,直接就撲了上去喊世子。
那屍體破損的太嚴重了,無法久存。蕭槙無奈只得讓人燒了,然後讓人千里迢迢的把骨灰盒給梁驍送去。
蕭柏很快從大相國寺回宮,禮部已經選好了洛王府,是之前一位絕嗣的老王爺的府邸,在王爺王妃過世後由朝廷收回的。稍加修繕年後便可搬進去。
蕭槙去了心腹大患,安心休養。看謝陌鬱郁了幾日,便接受了事實,他心頭大定。
到年前,蕭槙差不多恢復到一個普通人的樣子,丹田內也漸漸能凝聚起真氣。謝陌也替他歡喜,這樣子恢復得就更快了。除夕宮宴也可以出席了。算來,皇帝已經半年沒有在朝堂上露面了。之前出去督戰,後來又病卧。而她,就只等著正月初一去大相國寺給母親添香油再一探究竟了。
自從蕭槙恢復了五六分,便要求謝陌把那個塌搬開,睡回了床上,他現在可不是病人了。就算還是心有餘力不足,晚上摟著睡也是好的。謝陌已經習慣了抱在一起單純的睡覺。不過今晚有些不對勁,某人的爪子一直在她身上流連不去,然後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謝陌按住龍爪,「皇上,來日方長,不要勉強。」
蕭槙張口咬了她的耳朵一下。
「是真的,半途而廢多掃興啊。須知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謝陌聲音里滿是笑意。蕭槙之前也蠢蠢欲動過兩次,可是體力跟不上,只得作罷。
「你這算是激將么?」
「不是,臣妾是為皇上的身心著想。」謝陌忍不住笑出聲來,被蕭槙惡狠狠的親了過來把聲音堵住。
「今天非把你收拾了不可。」
當晚皇帝陛下終於一鼓作氣攻城略地,雖然比不上全盛時期,但也讓久未親近的小兩口感覺身心再次合一。
「嘿嘿,事實證明朕還是行的。」喘勻了氣,蕭槙喜滋滋的說。
謝陌靠在他的胸膛上,聞言伸手指戳戳他,「尚能再戰否?」
蕭槙的笑聲戛然而止,半天才道:「來日方長!」
「哈哈——」
「謝陌,你會為今天的嘲笑付出代價的!」
謝陌拉過被子,「我先笑了再說,反正以你的性子,一旦好全了,能不可著勁兒折騰我么。睡覺!」
「有這個覺悟就好!」
第二天葯娘端了一碗葯到謝陌面前,她詫異的看著蕭槙,這人不是總念叨說她答應給他生一堆孩子么,怎麼又變卦了。謝陌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想不想生孩子,可是喝洗胎葯是她很不好的記憶之一,難免有些抗拒。
「太醫正說如果想生孩子,最好是在父母的身體都在最佳狀態的時候。昨日我沒有防備,所以只有辛苦你再喝一次葯了。」蕭槙開口解釋。
他如今還沒有正式上朝,但已經能夠召見重臣議事了。朝堂上對他的康復和回歸是非常之喜悅的。經過之前後宮你起我落的一番變故,朝臣對皇帝回歸的期盼盛況空前。每日都有人自發的在心底為他的健康默默禱告上蒼。如今亦是在心中大呼老天有眼。
謝陌聽了蕭槙的解釋,端起葯碗一飲而盡,後者立即遞上清水讓她漱口,又餵了一顆蜜餞到嘴裡,把玲瓏的活兒都搶了去。待用完早膳,蕭槙去前殿處理緊急大事。謝陌則處理例行的後宮雜務。
處理完例行事務,今天最大的一件事也就是給田婕妤搬宮。她已是滿了四十天了。謝陌現在是長住乾元殿,因為蕭槙身體的原因,朝堂也無人說話。她便把西軒室附近的宮殿收拾出來處理後宮事務。如今,人少,事也少。而且,三個事兒頭也都不在了,至少目前還沒有冒出敢叫板的人物來。所以,處理事情很是順遂。
如今宮中,除了皇后,就是賢妃、肖充容,然後就是田婕妤了。其他的都是低位嬪妃,包括雲裳在內。所以,田婕妤搬宮也就不是件小事了。賢妃、肖充容都來湊熱鬧,還有些低位的妃嬪也來了。當然,已經不再禁足的雲裳沒湊這個熱鬧。
「母后」蕭煒也在,看到謝陌就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而由賢妃代為撫養的蕭蓉則沒有來。實際上自從淑妃被賜死,她一直在生病。謝陌打發太醫去看了,自己也過去瞧了一次。蕭蓉如今整個人都沉寂了。謝陌去了,兩人都不太自在,所以她也就只去了那麼一次,情面上盡到了責任就是。
謝陌抱起蕭煒,自從蕭槙好了,他們母子就從西軒室后的小院搬走了。肖充容的太后夢自然也就破碎了。不過,比起之前要被滅族的恐懼來說,現在能好好兒的活著,享受榮華富貴就已經很好了。她還是很知足的。
謝陌坐在一邊,把蕭煒抱起來放在自己旁邊,一起看著宮人忙忙碌碌的搬著東西。經過魘鎮娃娃一事,這小子愈發的黏她了。小孩子也知道誰是真心待自己好的人。
田婕妤方才出來正式拜見了皇后,奉上了茶,現在進去把三皇子抱了出來給皇后看。這小子在肚子里就大,現在快兩個月了,更是胖嘟嘟的。
「母后,三弟還沒有名字呢。」蕭煒拉著謝陌的袖子說。他也是方才詢問被人告知的。
「這段時日皇上一直病著,現在剛好點,回頭讓他趕緊給咱們三皇子取個名。」謝陌看著襁褓里吐口水泡泡的三皇子笑道。
待搬好了,謝陌沒去看田婕妤的新宮舍,她今日本就不是為這個而來。她是來看著賢妃指揮人把慧芷宮恢復成當初太后在日的模樣的。魏嬤嬤也在一旁看著。如今三皇子不用她親自照看了。
謝陌這次打壓了雲裳,是絕不容她再回到這個位置的了。雲裳人在慧芷宮裡,就可以借太后的勢。所以,一定不讓她重回貴妃的位置。
看側殿一片忙碌,謝陌走到蕭槙舊日的居所去,這裡是沒有變的。她坐在床上,四下里看看。昨天說到她要到慧芷宮來,蕭槙說起她在他床上尿床的往事,笑不可抑。
謝陌直接以一句『我那會兒不記事,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好了』打發了。心頭卻知道這是真的,因為蕭槙一說,她隱隱約約的就想起來了。
蕭槙在她身後笑,她就只當聽不到。這會兒坐在床上,她就想起了蕭槙繞著三歲的她氣咻咻的訓斥的場景來。而她又羞又窘,因為她的確是早就不尿床的了,臨走還央著他保密。他當時叫她什麼來著,對了,寶貝兒。怪不得蕭槙後來說除了太后他只叫過自己寶貝兒,她當時聽了嗤之以鼻,因為壓根沒想起來他什麼時候叫過。
賢妃和魏嬤嬤在門口看到皇后一臉古怪笑意,還伸手撫摸皇上從前睡過的床的床單,對視一眼,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賢妃娘娘,奴婢日後就真的要養老了。」魏嬤嬤見了皇帝病中皇后的作為,終於從口到心的信服了皇后是唯一可以帶給皇上幸福的人,也是夠格站在他身邊的人。她也算不負太后的託付了。
賢妃看著魏嬤嬤,心頭卻有些茫然。她一直以來追求的就是在宮中好好的活著,如今貴妃遭貶,淑妃德妃均被賜死,除了皇后,就是她了。以皇后的氣度與心性,只要她不覬覦皇帝,那麼下半生的日子就是可以預見的了。可是,就此安富尊榮就是她想要的一生么。從現在就可以一直看到臨死的那一刻去。
皇帝把大公主交給她撫養,可大公主已經八歲,又經歷了這麼多事,她們很難再培養出親如母女的感情。再說,再有個六七年她便要出宮嫁人了,也無法長久相伴。
皇帝心裡只有皇后,想要使手段爭奪的人,如今都沒能落個好。她之前就知道不能起那個心,以後當然更不會。可是,下半輩子真的就要這麼過么?
魏嬤嬤見狀小聲道:「皇后曾經問過奴婢,娘娘從前可曾有過心上人。」
賢妃心頭犯嘀咕,皇後為什麼要問這個,魏嬤嬤又為什麼要此時告訴她。
這會兒蕭槙正在乾元殿御書房見雲太師。雲太師之前其實也想放手一搏,但皇帝外甥當初什麼都沒說,獨獨交代了他一句不要上躥下跳。肖家、謝家相繼出事後,他就一直在琢磨這句話,還有皇帝提拔他養在外頭的老二這個舉動。最終還是暫時保存實力沒有妄動。
果然,王家緊接著就被清算了。然後,皇帝的病漸漸便痊癒了。這麼回頭一想,他如何不明白皇帝保全雲家的意思。這會兒他甚至懷疑,這場差點動搖國本的大病,不會也是皇帝弄出來的吧。轉念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前方在打仗,他即便要清算權臣也不該急於這一時。大概病得重是真的,但沒有重到外傳的那個地步。因為梁驍讓人造謠說皇帝要駕崩了,索性他就將計就計把不安分的因素都處理掉,省得礙手礙腳。雖然是冒險了一點,但也是有好處的。這一番動蕩以後,幾大家族都受損,對其他人自然也有震懾作用。
而今日召自己進來,也許就是要自己交權。他手裡那些底牌,皇帝原本就知道一半,刻意去查的話,怕是七七八八都知道了。
只是,就這樣被他趕出去,怎麼能甘心。女兒和外孫女還在宮裡,如果雲家沒落了,何人能給她們撐腰。雲家難道就只能風光這兩代,那些所謂綿延百年的大家族不也是這麼一步一步發展壯大的么。為什麼就不能給雲家一個機會?
「舅舅」
「嗯?」雲太師楞了一下,蕭槙已經很多年這麼叫過他了。
「讓二表兄認祖歸宗吧,家族要傳承,自然得有挑大樑的人。」
「你……皇上早就知道了?」
「有兩年了。」
雲太師跪下,「臣、臣欺君……」
蕭槙擺擺手,「就說你此刻才找到失散多年的兒子好了。(www.pnxs.com平南文學網)朕身上有一半雲家的血,心裡怎麼能不向著雲家。二表兄是可造之才,朕會好好看待的。只是裳兒,她真的不適合宮廷,當年母后一直不答應就是這個原因。舅舅手裡的力量就傳給二表兄,你年事已高,這一場大戰後便頤養天年吧。這也算是善始善終,為雲家日後綿延後世留下一個功成身退的好名聲。」
「是。」雲太師忙應了一聲,心頭卻是茫然若失。
蕭槙頓了一下,「你把兒子認回來之後,朕給他指婚陳相嫡次女,待到戰事完結他累積的軍功應該也很看得過去了,到時再成婚。舅舅想家族一直繁榮下去,不如把心思放在孫兒孫女身上。後代能成才,那才是家族傳承的根本,不能妄想一步登天。」
雲太師想了想謝懷遠培養出的兒女,還有孫女,以及尚未成年的孫兒。比自己現在的兒孫是強多了。再想一下外頭那個兒子,的確還是有潛力的。給他娶到陳亞夫的嫡女,日後他的孫兒孫女未嘗不能像謝家孫輩一般有出息。
再說,這一次皇帝的相護之情,還有早就知道自己欺君卻不加以追究,這樣的示恩也是警告,他該退了。功成身退,善始善終!能有這樣的結局已經很好了。
「臣,多謝皇上。待此戰之後,便冰河洗劍,馬放南山。」
蕭槙把人扶起來,「舅舅能看開就好。這樣,朕也不會對不起母后。至於裳兒和荻兒,舅舅更加不用擔心。皇后雖然不是以德報怨的人,但也絕不是趕盡殺絕之人。再說,還有朕呢。」
雲太師走出御書房,心頭有一種呼啦啦好似大廈傾之感。二十多年的經營,到今天功虧一簣。好在,手裡那些力量皇上讓他交給自家兒子,還承諾會扶持他,並為他指了一樁好姻緣。好在,他還有這個兒子,不是滿盤皆輸。好在,太后是他親妹,皇帝終究是網開一面。
蕭槙看著他舅舅微微有些蕭瑟的身影,想起當年那個征戰四方的大將軍,心頭也微微一嘆。太過急於求成了,要打造一個家族,起碼得是三五代人的努力才能成形。而且華禹不能出現可能威脅到皇權的權臣。
這次雖然險了一點,但王家元氣大傷,沒有個十年八年的無法復原。他沒有禁止王氏子弟參加科考,這是給他們留了一條路,也是重才之舉。而雲家,就像雲裳一樣被連貶數級,就等著看那位二表兄在戰場的表現了。而謝家,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家族了。等到陌兒生下嫡皇子,等到大舅子位極人臣,會否是新的威脅?
雲家、王家、丁家都落馬了,獨獨只剩下一個謝家。朝堂是容不得一家獨大的。雖然朝堂還有宗室王府,還有陳相那樣的新貴,可如今,誰家能與謝家抗衡。為了平衡,那就必須扶持新的家族。
田婕妤的家裡只是七品縣令,雖然這一次三皇子出世,援例升了一級,那也離得太遠。而肖家,原本在二流與三流之間徘徊,沾了二皇子的光,躋身二流。在這次的魘鎮事件里,肖家人還算表現不錯,沒有胡亂攀扯。
「鄭達,去查查肖充容娘家有什麼得力的人,族裡的也算。」
「是。」
見雲太師之前,蕭槙見了淮王和陳相,處理了幾件要事,其他的就推給他們了。他現在精力不夠,還得再休養一陣,磨刀不誤砍柴工,急不得。
老三的封地被梁驍佔了,老大的倒還沒有。年後自己親自主政,想必他會為了避嫌請求回封地去,到時候就讓他把廢后帶走好了。憑良心說,如果他處在大皇兄的位置,他是做不到這樣的。如果當年即位的是大皇兄,他此刻一定是趁機奪了皇位佔了皇后(如果后位上是謝陌的話。)因為他有自信,他可以重整山河。而老大顧忌的怕是江山因此不穩,他自己無法掌控住,所以不敢貿然行動,怕做華禹朝的罪人吧。
老大別的都好,就是少了點殺伐決斷。不過也幸好如此,不然,他們兄弟的心結怕是不容易解開。他對謝陌沒有男女之念,在他病重隨時可能駕崩的情況下也沒有伸手奪他的江山,他也該好好的回報才是。
「召淮王!」
蕭楹在前面履行監國職責,不過皇帝既然沒有大的危險了,他肩上的擔子自然就輕多了。不過還有幾日就要封印了,所以要處理的公文特別多。聞說皇帝召見,他便把手上正在處理的公文放下,對面前的官員道:「你在此等著。」
「是,王爺。」
蕭楹邁步到御書房,「參見皇上!」
「皇兄免禮,坐吧。」
「謝皇上。」
蕭槙把早就準備好的讓淮王回封地時帶廢后一同回去奉養的聖旨遞了給蕭楹。後者看過後露出喜色來,但隨即隱去,「皇上,這不合祖制。」
蕭槙心道:我就知道會這樣!
「你拿著就是,其他的自有朕去辦。你也別擔心朕太為難,朕本來就不是墨守成規的人。不妨告訴你,三年前朕沒做成的事,總歸是要做成的。」
蕭楹一凜,三年前皇帝一意孤行要將雲太后的牌位擺進奉先殿,與父皇同受香火祭祀。可是為當時的禮部尚書呂元一帶著百官在宮門前跪諫,而皇室族長魏王拚死擋著,後來還是陳相和謝阡搬來了不語大師,才勸住了皇帝。怎麼,他始終是要這麼做么?
蕭槙背負雙手,從龍案後走出來,「所以,你這件不算什麼。陌兒中途曾經被廢,朕也要即位之君日後將她的牌位和朕的擺在一處受香火祭祀。」
蕭楹仰頭看了他一眼,對他的任意而為升起一陣羨慕。隨即釋然,他註定就是做賢王的命吧。這才是他該有的位置。如今的天下需要的不是守成之君。他如果硬是做了皇帝,也會很吃力。心頭最後的一絲不甘也消退,緩緩站起,撩衣下拜:「臣,謝主隆恩。」
蕭槙拍拍他的肩膀,然後越過他走了出去,謝陌正等著他開飯呢。
日子就這麼過著,蕭槙除了去處理些要緊的事務,都在西軒室和謝陌消磨時光。一時讓謝陌都要忘了他是皇帝。直到除夕宮宴,蕭槙重新露面,下面群臣三呼萬歲的聲音大得出奇,才讓謝陌恍悟,她身旁的到底是華禹的主宰,是下頭這些人的主心骨,不只是她自家多情的夫婿而已。
「眾卿平身!賜座!」蕭槙拉了謝陌落座,然後才平緩的開口,他的功力恢復了三成,所以這聲音也很是洪亮。總之從外表看,是完全看不出這人一個月前還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了。
在二人身後,按位分呈扇形坐著賢妃等人,雲裳告假。雲裳如今的位分,對著好些人都得行禮,所以幾乎是自我禁足了。只有十五的時候不得已露了回臉。蕭蓉四姐弟今晚也出席了,不過都只露了下臉就回去了。
酒過三巡,蕭槙拉著謝陌退席,回去相親相愛。
「來來,再戰一個回合。」守完歲,蕭槙自覺還有體力,便興緻勃勃的去鬧謝陌。
「我明天想去大相國寺燒新年頭香,然後給我娘添香油。」
「添香油又不拘時辰,至於第一炷香,讓大師把山門關著,等你到了燒了頭香再放行。」
「那也不能晚得過分了,不然暗地裡還是有人要說的。你別鬧,我要睡了。」
蕭槙想了想,「我就不陪你去了,省得大師又教訓我不好好休養。」
「嗯。」謝陌暗自好笑,就知道蕭槙不會去。不然,明兒她還不好找機會問個清楚呢。
次日清晨五更時分,皇后的鳳攆便駛出了宮門。她要去大相國寺燒新年頭香,也是還願。之前去見大祭司,對外說的是去為蕭槙祈福,如今他大好了,自然該去還願。
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等在大雄寶殿外了,是等著燒第二柱香的人。這頭香皇后要燒,誰敢同她搶。但第二柱香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
謝陌燒了頭香,恭敬的敬在佛前,玲瓏則取出一萬兩的銀票放進功德箱。然後便去給謝夫人添香油,再然後,去禪室找剛做完早課的不語。
不語對謝陌直截了當的問題給予了否定,「梁晨已經摔死了,貧僧沒有救他。」
謝陌的臉色變了變,「那您說您造了七級浮屠?」
「不是梁晨。」
謝陌福至心靈,「對、對、對,梁晨已經摔死了,當然不是梁晨。一入空門,塵緣盡斷。」
「阿彌陀佛!」
「他真的出家了?怎麼就看破紅塵了?」
不語不再理她,謝陌便帶著這樣的疑問下山了。不知道梁晨知道不知道濬兒的事,或許等以後會知道吧。
回宮以後,蕭槙告訴謝陌一件事,因為梁晨的死,梁驍報復性的攻城,大軍由梁捷率領。水清幽抱著強攻上晾馬城的梁捷墜下城樓。
聽到這個消息,原本還在心底暗暗高興梁晨活了下來,而且脫離那團紛擾的謝陌整個人愣住了。
「小、小水死了?」
蕭槙看她整個人直愣愣的,原本含笑的面龐沉寂下來,拉她坐下,告訴她詳情。
原來梁驍驚聞愛子死訊,調集大軍進行報復。而晾馬城守城士兵與之相比,人數差距極大,便被敵軍用登雲梯強攻了上來,眼看就要破城。梁驍心在報復,這城一破,說不好要屠城。水清幽當時就在城樓上為受傷的士兵裹傷。見到這樣的情景,竟是趁著率軍攻城的梁捷初登城樓、立足未穩之際衝出去抱著他一起跳下了城樓。
梁捷當場斃命,後來也果然找到了他的屍體。至於水清幽,有人說看到她飄然而去。而且戰場上沒有找到她的屍體。但是,她也沒有回神谷,如今竟是失蹤了。
水清幽在軍中活人無數,而且以她的品貌,直可以說是那些離家多年的士兵心中的女神,眼見她奮不顧身的和敵軍將領同歸於盡,當下守城士兵都被激起了血性,誓與晾馬城共存亡,要為水大夫報仇,硬是將被攻破的缺口堵住了。
而梁軍方面,梁捷身死,梁驍心頭大慟,竟是生生嘔出一口血來。強忍傷痛利用人數優勢再次指揮攻城。這一次卻是遇到了千機子趕製出的五百架大風箏趕到,上頭有一千名精銳士兵,是援兵的先鋒,從空中投擲下易燃物品,導致梁軍亂了陣營。
按說這個大風箏原本是梁晨弄出來的,被蕭槙打了一隻下來,又交到當世巧匠千機子手中幾番改進,竟是此時被譚記用了出來成為一支奇兵。
只可惜,這也只能讓梁軍亂了一陣陣腳,梁驍不愧是個人物,竟然很快穩住了。而被千機子改進后能控制方向和降落位置的大風箏有四百來架安全降落在了晾馬城內。其他的,有被梁軍的箭射落的,也有不能自控墜落的。這也是千機子當初死活不敢讓皇帝上去比翼雙飛的原因。要知道,那個時候還沒有百分之八十的幾率呢。哪怕是百分之九十九也不能讓皇帝去飛。這一千名士兵都是知道這個危險的。
可是饒是多了八百人,晾馬城依然很危急。但好歹守了下來堅持到了援軍到來。而令到梁驍不得不撤兵的是常浩帶領的兩隻千人隊,他們急行軍繞道去攻梁營。這兩千人的破壞性是極大的,從落架山上犧牲幾人就幹掉了梁晨帶在身邊的四五十號人就可以知道。
這一仗雙方的損失都不小,但總的來說,梁捷身死,對梁驍的打擊是致命的。他有四個兒子,長子和四子是最出色的,如今雙雙身死。這對一個已經五十多歲的父親來說是不可挽回的損失。一下子斷了他兩翼不說,還讓他失去了合意的繼承人。要再生養一個出色的繼承人,至少需要十五年。
蕭槙輕聲慨嘆道:「我真的沒有想到水清幽會以這樣慘烈的方式,為譚記的援兵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也間接的保住了晾馬城。」
說實在的,中蠱一事,蕭槙心頭還是有些怨怪水清幽的。不是她,梁捷怎可能那麼輕易將謝陌擄走,又害得自己險些駕崩,天下不穩。如今,她用這樣的行為重新為自己贏得了尊重。
「希望小水是真的沒事,也許她過了心頭這個坎,神谷還是肯回去的。」
「朕須得好好的旌表她,將她生平救死扶傷的事迹傳誦天下。」
謝陌半晌無語,水清幽做出這樣的選擇,一則是大義,當時的情勢間不容髮,一則卻是因為對方是令她愛恨交織的梁捷。
水清幽曾說過她不再迷戀梁捷,可是心交了出去哪是這麼容易收得回來的。可是那個人,欺騙她,令她成為令到天下動蕩的罪魁禍首之一。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回頭,她的是非觀念也不容得她跟隨,可是終究是放不下那個暮靄中微笑著走來的青年。宮中皇帝『病重』引發的危機讓她感到的內疚,對摯友的抱歉,這些因素交織在一起,讓她在一瞬間做出了那樣的取捨。
而梁捷會中招,想必也是猝不及防。水清幽定然是制住了他,或者用藥,或者用武技,前者的可能居多。不然,以梁捷的心性想必不會束手待斃。水清幽也是至為了解這個男人的,所以在生死一瞬的時候定然不會給他推開自己的機會。
謝陌回到逸廬去默坐良久。三年前,在宮中受苦的她是懷著非常興奮的心情在這裡布置院子迎接好友的到來的。如今物是人非,斯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身為女人,所愛非人真是一件至大的悲哀,這個人還跟自己立場對立就更是悲劇了。」謝陌說完起身,「在這裡擺上幾盆小水最喜歡的蘭花。」
「是。」
坤泰殿有暖房,所以此刻外間沒有的蘭花在這裡卻是有的。
「娘娘,要讓人把地龍燒起來么?」
謝陌這幾個月都在乾元殿西軒室起居,所以坤泰殿的地龍沒有燒。方才玲瓏只得讓人燃了火盆應急。看娘娘這個架勢,像是要住下來的樣子,玲瓏便問了這個問題。
「燒起來吧,長期住在乾元殿總是不好,有干政之嫌,還是呆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的好。」
表哥已經上摺子請求回封地。因為他立了大功,除夕家宴上蕭槙打破祖制讓他帶生母去封地。魏王和禮部尚書倒是提出異議了,可是這次因為時機不適合,經過這一次『病重』事件,皇帝的威信不減反增。而淮王的確又立了大功,這幾個月多虧他穩住大局才讓人心不致潰散,讓梁驍的陰謀沒有得逞。再者說廢后已經是那樣,群臣並不想這個時候為這件事和皇帝鬧僵。所以,這一件違制的事倒是很順利的就被辦成了。
於是到了正月初十,淮王離京的日子,謝陌便代表蕭槙去送行。對蕭楹這個大哥,蕭槙是心結盡去了。可是對幾次三番害他與太后的廢后謝青鸞,蕭槙卻是無法釋懷。他這個人,愛恨都很強烈,也不屑於偽裝。
「皇後娘娘」淮王妃史氏見到謝陌忙福了一福。淮王不方便在後宮走來走去,所以是她進來接人,看著把廢后搬上車。
「皇嫂不必多禮。」謝陌走到塌邊,看了一眼姑姑。後者還是不能說話不能動,但眼底的戾氣消退了很多。想來爭了一輩子,能夠跟著親兒子去封地養老也算是不錯的結局了。而且,雲想衣贏了,她卻也沒輸。至少,她還活著,可以看到自己的兒孫。
眼見侄女兒如今比自己當年過得好,她也露出點欣慰的笑容來。不過,眼底還是有一抹憂色。
「姑姑放心,謝家這艘船不會沉的。」謝陌輕聲道。日前皇帝給三皇子取名為蕭熠,封賞母族。又以補償的方式提拔了肖家的幾個兒子、侄兒。而自家兄長卻還是沒輪到什麼正經差事。這個用意是很明顯的,現在的謝家風頭太盛了。
謝家內有皇后,外有足堪大用的國舅,近有淮王,遠有魏國公,只等謝陌生下嫡皇子,便是最榮耀的時刻,真可謂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但這樣的榮耀,二十多年前淮王降生時也曾有過,而且那個時候謝懷遠還是丞相,可結果卻差點一敗塗地。
對於姑姑臨走之際的擔憂,還有父親一直以來低調到不能再低調的行事,個中緣由謝陌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她樂見蕭槙將肖家扶植起來,若不然,謝家就太顯眼了。
送到後宮與前殿的交界處,就看到正依依不捨拉著表哥的蕭柏。
「參見皇后!」又是一番見禮,謝陌擺手讓他們免禮。
「三弟」
蕭柏走到謝陌跟前,「皇嫂,臣弟想送皇兄到城門。」
「准你送到十里亭再回來。」謝陌自己也想再送遠一點,可是身份所限卻是不行。想必父兄還有旭旭也會送到城外十里亭去。至於不語大師那裡,表哥日前已去了大相國寺辭行。
「好,多謝皇嫂。」
蕭楹過來,抬手道:「娘娘保重,臣告退。」
謝陌點點頭,「皇兄,你也保重!」目送著小時候一直給她零花錢的表哥再一次遠離皇宮,謝陌感到有些孤單。身在皇家註定了他們不能一大家子在一處,而是必須分散各地,終年難得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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