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鳥盡弓藏
汴梁的夜市熱鬧喧嘩,望來行人絡繹不絕,貨郎吆喝,小娘嬉笑,更有彈唱的曲兒不斷飛入耳中。
似乎有些日子沒帶著幾女逛逛這夜市了。
馬車上,楊璟放下車簾,低聲道了句,從宮變之後,鮮有空閑之時,火器製造尚且還未成功,又是遇到了禁軍調防,使他忙得不可開交。
白日里,斬殺了禁軍的兩名都指揮,楊璟便一直等著趙德昭的傳令,卻沒想到直到這戌時,才收到宮中的傳旨。
看來,趙德昭開始沉得住氣了。
「公子,到了。」
車外,蕭慕春輕聲道了句,將馬車平穩的停了下來。
夜色漆黑,繁星璀璨,與萬家燈火連成一片,仿若神來之筆的山水畫入了凡塵間,讓人流連忘返。
最美不過尋常景,最好不過尋常時。
皇宮,楊璟已經行走了多次,一邊與對他行禮的宮女侍衛回應,一面輕車熟路的朝著紫宸殿走去。
行走之間,楊璟朝著皇宮東南處,那裡,有著廢棄多日的『福寧殿』,突然間,想起來王繼恩臨死之前的話語,一時間,竟是心中好奇翻湧,大有前去一探究竟的衝動。
只是如今有令在身,還是不做它想為好,打消了前去『福寧殿』的念頭,楊璟再度往前走去。
既然是趙德昭召見,這時候,他該是在議事的朝殿。
紫宸殿外,沿著漢白玉台階而上,待到了殿前,抬首便能瞧見大殿里燈火通明,正是得寵的彭雁守在殿門外,不時的探首張望。
「哎喲,侯爺,你總算來了,官家可是一直在等著你。」
見到楊璟,那彭雁小碎步匆匆上前,抓著他的衣袖就要往著殿內拽去,似乎亟不可待的想將楊璟這大活人立馬給趙德昭拖過去。
不好掙脫,楊璟遂跟在彭雁身後走著,但仍是明知故問的壓低聲音小聲道,「彭公公,究竟是發生何事了?」
聽得這話,彭雁止住了步子,左右看了看之後,這才朝著殿內擠了擠眼,將臉湊上前,細語與楊璟道,「侯爺,這還不是你白天里做的事情,那上四軍的指揮使雖然有諸多不是,侯爺抓他們進大牢便是,一連斬殺了兩名指揮使,要知道,他們祖上可都是跟著先皇打江山的,眼下不禁在府中頤養天年的老將軍們成群的前來與官家哭訴,更有御史接連上書,這架勢是非得逼著官家拿侯爺問罪啊!」
這彭雁一開口,如同竹筒倒豆子,吐沫橫飛間,楊璟也算是聽得個明白了,當即也不再裝糊塗,道了聲謝,便大步跨進了紫宸殿。
這殺人之事,是好是壞,誰都不能斷言,唯獨趙德昭能定奪。
並非早朝時,紫宸殿內顯得有些空曠,溜進殿來的晚風頗為調皮的舞弄著銅盞里跳動的火苗兒??苗兒。
高殿上,趙德昭正在燈下埋頭於桌案上的的眾多奏摺,聚精會神,全然不知楊璟已經進了大殿。
「臣見過官家。」
楊璟彎身行禮后,那趙德昭才回過神,將手中的奏摺放下,揉了揉眼角,「是延風來了,你可是把朕給害慘了,喏,這些都是彈劾你的摺子,不過是半天的功夫,可就要把朕的書案給堆滿了。」
說著,趙德昭在身前桌案上堆滿的奏摺上拍了拍,怒眼瞪了瞪楊璟,「你這廝,平日里那般謹慎,怎麼做出這種魯莽的事情來?」
嘴角帶著笑意,顯然,並沒有龍顏大怒。
如此,楊璟心中大定,但面上仍是做出驚慌之狀,「官家恕罪,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捉拿龍捷馬軍的都指揮,是因為他藐視官家的旨意,更在樞密院生事,臣別無他法,只能將其暫且關進開封府衙,以免起了衝突。至於後來的殺人,臣亦是有著苦衷,幾名都指揮不顧朝廷律令,率兵攻打衙門乃是犯上作亂的死罪,若是臣有所退步,不僅官家調防的旨意難以進行,也使得天下人笑話我大宋朝廷。」
道完這些,楊璟繼續雙膝彎曲,俯身在地,「臣有罪,願聽從官家發落。」
殺人之事,從進殿後見到趙德昭,楊璟就明白他不會深究,但為了撫平言官老臣的怒火,終究會要有所懲處。
因而,以退為進,能起到怎樣的效果,楊璟也不甚清楚,便看趙德昭怎番盤算了。
「唉,延風,朕明白,你說得朕都明白……」
趙德昭輕聲道了一句,從龍椅上起了身,往下慢慢走來,「朕吃了多年的苦頭,才有了今日,而且眼下根基尚未平穩,即便是有著諸多的事情,也難以安心為之。」
走到楊璟身邊,將他扶起,趙德昭面露失落之色,「以前,朕是擔憂身家性命,終日里惶惶不安,可現在登上了皇位,卻依然是這番,難以睡上一個安穩覺。」
知曉趙氏兄弟先前的狀況,再加之參與了宮變時親眼目睹了禁軍的倒戈,楊璟明白趙德昭的擔憂之處。
確實,雖然有著先帝遺詔,但畢竟趙光義在位多年,朝野之中多數為他扶植的朝臣,趙德昭想要全部替換,也不敢隨意動手,只得尋機而動,想來這已經成了他背上的針芒,不想留,卻也拔不得。
但這至少可以從長計議。
最為讓趙德昭寢食難安的怕就是這不知是否該信任的禁軍,所以,不得已之下,寧願錯罰也不願放過,下令將數萬禁軍調防。
坐上皇位容易,要坐穩,可就不是件輕鬆的事情。
「官家,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江山萬里,還需官家來治理。」
楊璟低聲勸慰一句,正在殿中來回踱著步子的趙德昭轉過頭,「延風所言不錯,是朕太心急了,朕還年輕,何愁不能治理大宋江山,只是日後還要延風為朕多多分憂才好。」
「臣萬死不辭。」
「哈哈,那是極好!」
趙德昭竟是放聲的笑了出來,繼而一甩寬大的袖袍,拾階而上,坐回龍椅,隨手拿起幾本奏摺,對著楊璟揚了揚,「不過還得委屈延風一下,畢竟你殺的二人祖上是跟著先帝一道打江山的老臣子,他們雖然是犯了死罪,但延風不該不經律令就斬殺了他們,若是朕不出聲,這日子怕是沒得消停了。」
「臣明白,任憑官家發落。」
高殿上,趙德昭沉思許久,「暫且免去你的樞密副使之位,待風平浪靜后,再授予與你。」
聞言,楊璟心中一驚,當即明白過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當年太祖趙匡胤談笑間杯酒釋兵權,而如今,這趙德昭以封他為侯贏取天下讀書人讚譽,轉眼之間,又將他樞密副使的官職給拿了回去。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況且,楊璟怒殺上四軍兩名都指揮,禁軍之中,必定再無異聲,調防也無後顧之憂。
縱有不滿,楊璟依舊沒有半點表露,彎身作了一禮,「臣領旨。」
該做的,都做完了,接下來,趙德昭無非是說了些安撫他的話,允諾了日後的封賞,只是這些,在楊璟聽來,也不過是信不得的胡言亂語。
又是過了片刻,楊璟便退出了大殿,與那候在殿外的彭雁道了幾句閑話,便徑直的下了白玉石階。
走出數丈遠,回過首,紫宸殿內燈火如之前那般明亮,或許,此刻,他是在歡喜萬分了吧?
想來大宋官家今晚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不知為何,楊璟想起了那夜,趙德昭與他下跪的場景,那時候,誠懇萬分,許下了共享榮華之言。
斗轉星移,夜還是那漆黑的夜,人卻是變了,共患難者不可共富貴,古人曾不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