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四章
慧的傷勢一天天加重,並非表現在外表上。畢竟她從一開始就一身繃帶地出現在大家面前。誰也不知道她繃帶下面的傷口究竟有多少。
但幸村精市與慧接觸的時間多了,憑著自己的感覺就能覺察出對方的不同。
說話時偶爾的恍惚,走路時細微的停頓,行動時壓抑的痛呼……那敏銳的觀察力彷彿在搜集信息一樣將這些情報收攏在腦海里,化為帶有關心的疑問。
而對此,慧只是呆了呆,然後直白地告訴他們自己遭受到了更為猛烈的襲擊。
被後援團的眾位稱為「三巨頭」的少年們,並無大人們那種所謂的「上位者」的冷漠。儘管少女對他們有所隱瞞,儘管他們對那神秘的世界一無所知,但他們亦做不到旁觀。畢竟,少女是他們的同學——縱然毫不相識,幸村精市、真田弦一郎、柳蓮二也做不到無動於衷。
這不是被熱血沖昏了頭,而是因為他們有著屬於少年人的善良,他們還未有像某些大人一樣被世事磨去了原本的熱血,做不到獨善其身。因此,素來聰明的他們也不由得做出了可以稱之為「愚蠢」的事情。
他們想要幫助慧對抗那未知的事物。
明明他們看不到,明明他們知道那東西的危險,明明心中有著對未知的恐懼……他們仍舊義無反顧地想要幫助慧。
——死亡,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在和平世界里長大的少年們,最大的苦惱便是如何帶領網球部的大家獲得世界冠軍。其餘的問題,不過就是管理好那些容易惹麻煩的後輩們,培養自己的接班人,訓練自己的能力……而死亡,那是最遙遠的話題。
但,很快就要在自己的面前上演了。
三巨頭們已然嗅見死亡的氣息,在慧的身上。
日漸慘白的臉色,越發沉默的態度——以及偶爾落在少年們身上的期冀又絕望的眼神。
慧越來越陰鬱。
但正是這份壓抑與悲傷的感覺,驅除了剛剛相識后的陌生感覺,讓少年少女日漸親密起來。偶爾聽少女談起自己的戰鬥經歷,少年們不由自主地為那激烈的充滿火花的戰鬥而熱血起來。畢竟,就算一貫被同輩與後輩乃至前輩們所尊敬著、仰慕著,幸村他們仍舊是十三歲的少年,還有這屬於他們這個年紀的青春活力。
於是幸村精市詢問是否有方法能夠看到那些他們無法看到的事物。
在兩人初次見面時,幸村精市曾經用自己的網球幫了慧一把。
很可惜,慧並沒有方法。
但真田弦一郎提出,即便看不到,也能幫忙驅除敵人——只要慧告訴他們敵人的位置。作為全國級的劍道高手,真田並不畏懼戰鬥。
不過這立即被慧否決了,相當激動地否決了。
「你們連看都看不到!如果那東西來襲擊你們怎麼辦!?」名為慧的少女第一次,發出了可以稱得上是怒吼的聲音。
少女的表情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扭曲起來,激烈的語氣有些驚住了其他人。
然後,她落淚了。
「……」眼淚毫無徵兆地,從少女的眼裡落下,「……抱歉,我任性了。」
無論是幸村精市還是其他人,此刻都不由得有些慌亂了。
他們幾乎都不曾有過將女孩惹哭的經歷,因此也只有故作鎮定地安慰著少女。
而素來敏銳的他們,也完全沒有誤解過少女的意思——她是在擔心他們。
這個認知,讓他們心中不由得一暖。
這個提議很快的就被拋之腦後。畢竟他們的自保能力確實不夠強——相較於慧的戰鬥力,儘管拿著網球時幸村等人還是有著相當的自信,卻也不敢妄言。
而那一次,是慧最後一次與他們在學校見面。
第二天,慧便請假住院了。
幸村精市與真田、柳商量了一下,決定去探望慧。
在相處的過程中,他們漸漸地將名為慧的少女納入了朋友的範圍內。而慧的處境確實也讓人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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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網球部的訓練之後——對於自己的理想幸村精市不曾有過懈怠——幸村與真田、柳蓮二一道去了慧所在的醫院。
當然,為了避免好奇心重的正選們,幸村他們刻意繞了遠路——雖然並非是去做壞事,但慧的事情也不是那種適合大家知道的事。其實,幸村也不確定自己將真田他們拉下水究竟是對是錯。不過,幸村知道自己是瞞不過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的。而柳蓮二,這位擅長收集數據的同伴也是很難被瞞過去的人。再加上他們都是他所信賴的同伴,因此幸村在一開始就完完全全地向他們坦白了。
那時候,幸村精市不曾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
甩開那些偷偷摸摸地跟蹤自己的人,幸村三人來到醫院。
對此,作為部長的幸村有著相當複雜的感想——那些傢伙跟蹤也該躲好一點吧?沒看到周圍一群人都在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們嗎?
幸村精市為隊員們的不自覺產生了深深的挫敗感(不)。
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提著水果籃的幸村三人向護士詢問了慧的病房后,很快就找到了她。
有些出乎意料的,慧竟然是在特殊的加護病房。
在他們敲門被請進來的時候,慧正站在窗邊,透過透明的窗戶,看著外面的世界。
「明道同學。」幸村精市道,「你沒事吧?忽然聽說你住院了,我們都有些擔心。」他將帶來的水果放到病床旁的小桌子上。
「幸村同學。」慧轉過頭來,這時,他們才發現,少女的右邊臉頰都被繃帶蒙住了。
「你的眼睛……」真田弦一郎下意識地問道。慧的右眼也被繃帶纏著,看樣子也受到了傷害。
「……」慧沉默著搖了搖頭,「不用擔心。」
柳蓮二皺了皺眉,他發現慧的動作顯得有些獃滯。隱隱約約,不詳的預感衝上他們的心頭。
慧道:「幸村同學,很抱歉,擅自將你還有柳同學、真田同學拉入了危險中。以後……請不要再來了。」
拒絕的話語,從慧的口中說出。
幸村精市並不意外。在相處的過程中,他知道對方其實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卻也是一個寂寞的人。想必她獨自一人在生死中掙扎了很久,第一次發現有人可能成為自己的同伴,因此衝動地跑來與幸村認識,想要獲得認同。但是——
這些日子,慧想必也是明白了。
或許幸村精市並不是自己的同伴。他沒有覺醒任何力量。
「是上回的談話嗎?」柳蓮二道,「上次是我們魯莽了,但很抱歉,我們不能答應你。」
幸村精市微微一笑,道:「我們是朋友,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少女似乎被他們的言語狠狠地觸動了,她紅了眼眶。
但慧並沒有讓眼淚落下,她勾起嘴角,揚起最燦爛的笑容。
「……謝謝。這樣……已經夠了。」
旋即,她神色一整,道,「幸村同學,其實,我發現你身上有某種力量尚未開發出來。或許,那是能夠看透一切的力量……也是唯一能夠對抗『她』的力量。」
慧的話,讓立海大三人不由得一怔。自初次見面后,慧幾乎不再談起關於「她」的事情了。
現在,慧終於鬆口,將她所知道的,關於「她」的事情告知幸村。
「她」的來歷早已不可考究,只知道那是一個喜歡玩弄人心的惡魔。「她」能夠控制人的思想,操縱人的記憶——以及人的情感。所以,在「她」的眼中,人,不過是可以隨意擺弄的玩具而已。生氣時,挑撥原本相信相愛的朋友兄弟拔刀相向,高興時,就隨意將勢不兩立的仇敵變成了情人。「她」因為自己的力量,而在過去興風作浪,導致生林塗炭。但世間總是陰陽相生,有「她」這種能夠控制人心的存在,也有能夠抵抗那種力量的人。這個人與自己的同伴經歷千辛萬苦,終於將「她」封印。然而,幾年前「她」的封印被人打破了。
「打破那個封印的,正是我。」慧苦澀道,「那時候我才剛覺醒力量……害怕著那些只有我能看到的怪物,渴求著有誰來幫幫我,不,只要有人相信我的話,相信我沒有說謊——那個只有我能看到的東西是真正存在的。但是……大家都不相信,都在說,慧是個怪人,是個愛說謊的傢伙。那個時候,我還沒有獲得我的巨劍斬風,除了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之外,什麼特殊能力都沒有。所以,沒有人相信我。只有忽然出現在我的腦海里的聲音——那個『她』。我以為,『她』會是我的同伴……我的導師,我唯一的朋友。但後來……」
「所以我一直一直在和『她』戰鬥。說什麼不想世界變成『她』的玩具……其實不過是為了減少自己的罪惡感而已。」慧閉了閉眼,「對不起,幸村同學……其實一開始我並沒有說實話,只是、只是太孤獨了,所以想要拉你下水。我、我果然是一個卑劣的人啊……」
這就是,慧一直逃避著談起關於「她」的話題、自己的來歷的原因。
真田與幸村對視了一眼。
「並不是你的錯。」幸村精市微笑道,「害怕一個人很正常,正如我。如果沒有真田,我想我在網球的道路上也不會走得如此快樂。而如果沒有柳生、仁王、切原這些正選在,我也不可能將立海大帶入全國大賽。孤獨,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明道同學,在我看來這並不完全是你的錯誤。如果你真的過意不去,那就應該好好養好身體,然後去彌補過錯——在保護好自身的情況下彌補過錯。而我,也從未有過責怪你的想法。」
他道:「或許我該感謝你,讓我看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世界?而且如果末日會發生的話,我也希望能夠清楚地知道它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所以,我該感謝你讓我看到了『真實』。」
——但這是虛假的真實。
慧在心底嘆了口氣。這樣誠摯的話語,讓她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這些話語都是「善意的謊言」。
慧不會動搖。
「『真實』嗎……如果說……那個……幸村同學,你是否相信我?」慧咬了咬牙,顯得格外遲疑,「可是……我不知道這樣你會遇到什麼。但如果不解放你的力量……這個世界就毫無希望了。可是、可是……」大概慧一直在猶豫吧,所以過去半點也不曾提及。
但現在,有什麼力量促使她必須下一個決斷。
她終於平靜了下來,將自己的意思完整地傳遞出去:「就是說,儘管一開始我只是將幸村同學當成救命稻草抓住……但我後來發現,幸村同學有著能夠抵抗『她』的力量,所以……你要解放這股力量嗎?」
幸村精市看著少女遲疑地模樣,溫和一笑,將自己的手伸出來:「雖然成為救世主這種事我從未想過,但正如我之前所言。相較於表面上的和平,我更想看到『真實』。」
「……真是的,看起來和大人一樣成熟啊,幸村同學。」慧這樣嘆息著,將自己的手按壓在幸村精市的手掌上。
【瑪麗蘇光環解除器,啟動。】
——目標,達成!
慧的心底剛鬆了一口氣。
智腦旋即發出了警告聲。
她的眸子暗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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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死了。
就在幸村精市他們剛剛探望過她不久之後,慧的病房發生了一場極其詭異的爆炸。
身處其中的那個少女,殘酷地被奪去了性命。
這讓幸村精市第一次,直面「那個世界」的血淋淋。
之前還相談甚歡的朋友,音容笑貌還在眼前,就那麼——不見了。
「幸村。」好歹是朋友,幸村精市與真田弦一郎、柳蓮二在少女下葬後去墓地探望她。在半途中,他們遇見了慧的親人。
他們真切地感受到了慧曾經說過的「孤獨」。
——從頭到尾,慧的親人不曾相信她所說的話,只是覺得她古里古怪讓人捉摸不透。
而對於慧經常受傷的事實,他們將之解讀為少女自甘墮落與不良少年為伍所造成的。
作為朋友,幸村他們心情沉重。
然而,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無能為力。
默默地從墓園出來后,三人間的氣氛仍舊很沉鬱。
「幸村,你去哪裡?」真田忽然奇怪地問道。
幸村精市微微一怔:「車站不在這邊嗎?」
「是在那邊。可是你不坐我家的車嗎?」真田弦一郎的話語讓人摸不著頭腦,「我家的司機在那邊等著呢。既然一起來就一起回去吧。」
——等等!我們不是坐公交車來的嗎?而且你家什麼時候有配備汽車和司機了?
「不必,我坐我家的車回去就可以了。」柳蓮二淡定地回答,然後幸村精市眼睜睜地看著柳蓮二上了一輛賓士。
幸村精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