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回
如果唐雨每每在唐懷夏給她講江湖勢力時不要總和唐思淼混在一起,對著話本長吁短嘆,或許她還是該認識這輛行走時會叮咚作響的馬車,和馬車主人的名字。
比起她雇的那輛馬車,這輛馬車的舒適度顯然要高很多。車內鋪著潔白的羊毛軟墊,四周還散落著蘇繡的靠枕。馬車角落處有個柜子,柜子邊上還掛著件狐裘。這輛馬車顯然價值連城。可唐雨的注意力全不在馬車內部奢華的裝飾上,她的全部注意都在馬車中央的一個固定小桌子的糕點上。
趕了一上午的路,她覺得有些餓了。
隨後上車的花滿樓當然感覺不到她渴求的目光,可他聽得見小姑娘餓肚子的咕嚕聲。沒有經驗的唐雨沒有自備乾糧的習慣,當下表情就有些尷尬。花滿樓笑了笑,將桌上的糕點往小姑娘那兒推了推,溫和道:「如果不介意,先用些吧。」
唐雨有些訕訕,她摸了摸自己餓著的肚子,有戀戀不捨的看了桌上精緻的糕點一眼,黑亮的眼珠轉了轉,當下便道:「這樣吧,我又不是白吃……我付錢!」
話一說完,唐雨看著盛放糕點的琉璃盞,又看了看青年噙著溫潤笑意的臉,注意到對方進車后握在手心的精緻香爐,有些黯然的垂下了腦袋:「好吧……你不缺錢。」
青年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唐雨咬著嘴唇想了半天,「你不缺錢,可是師姐說不能隨便受人恩惠,一旦欠了人情,再怎麼想還也還不清了。」
「我不想和故事裡的女孩一樣,因為欠人情連自己喜歡的男人也要讓出去,嗯,這樣吧,你中毒了,我幫你解毒作為報答怎麼樣?」
花滿樓雖然看不見,可聽著小姑娘煞有介事的說著「我喜歡的男人」還是忍不住想要笑,聲音這樣嬌嫩的小姑娘,連有沒有滿十五歲都不知道,卻在這兒擔心他會不會搶了她的男人。
花滿樓覺得這著實有趣,也就順著小姑娘的話頭點頭,開口道:「那就有勞姑娘。」
唐雨當下便氣勢滿滿,沖身上前抽出根銀針,抓過花滿樓的手腕,輕輕一針刺下。她抓過花滿樓手腕的時候頓了頓,這是她第一次握住個陌生男人的手腕,她有些好奇。
青年的手腕骨骼清俊,卻略顯瘦弱,她低頭看了看,忍不住抬頭板著臉嚴肅道:「你一定沒有認真吃飯。」
花滿樓一愣,隨即才理解果然小姑娘在說什麼,忍不住想笑。唐雨卻還在那兒自顧自說道:「沒關係啦,既然你對我不錯,我也會對你不錯的。我知道好多營養的菜譜,到時候都寫給你。」
唐雨抽出針,眯著眼看著發黑的針尖,隨口說道:「師姐用這菜譜把我養胖了五斤,你比我高那麼多,養個十斤應該很容易的,不用太感謝我啦。」
小姑娘說著伸出舌尖舔了舔發黑的針尖,眼神有些詫異:「咦,這是……」
花滿樓依然安靜的坐著,即便唐雨發出了驚呼,依然是一副不驕不躁的模樣。唐雨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又舔了舔針尖,略略思索了一番,便從自己的小包裹里掏出好幾個瓶瓶罐罐,東嗅嗅西聞聞,最終找出了一個小瓷瓶,取出了一枚藥丸小心的放在了花滿樓的手心。
「那是冰蟾毒,你怎麼會中這種毒?」
唐雨非常好奇,因為冰蟾多產於雪山,中原極其罕見。當初唐懷夏在唐懷珏十五歲生日時送了他一隻死掉的做成了標本的冰蟾,唐懷珏都高興成那樣,可見這東西到底多稀少。也好在唐懷珏手裡有冰蟾毒,唐雨手裡才會有冰蟾毒的解藥。
她看著青年毫不猶豫地便將葯吞下,忍不住道:「你不怕我毒死你嗎?」
青年笑著反問:「你不是在救我嗎?」
唐雨摸摸鼻子不說話了,她覺得自己身為小魔頭的尊嚴掃地,可又覺得青年哪兒也沒說錯,只能將一肚子的怒火都發泄到了糕點上,吃的滿桌都是碎屑。
就著花滿樓遞來的水囊,唐雨很快就吃飽喝足。吃飽喝足後唐雨就有點犯困,加上這馬車驅動的搖晃適中,實在舒服,便忍不住頭一點一點,最終徹底外在身後的軟墊上睡著了。
花滿樓聽見對面的呼吸聲漸漸平緩,忍不住笑著搖頭,起身勾起架上的狐裘,想要給唐雨蓋上。不防他剛靠近小姑娘,就被小姑娘緊緊的摟住了腰。
饒是花滿樓,被一個小姑娘緊緊的抱住,面上還是有些發窘。他收腿坐在唐雨旁邊,想要把小姑娘撥開,卻不防唐雨湊的更緊,小小的腦袋挨上來,還討好的蹭了蹭。
花滿樓陡然僵硬。
昏睡中的唐雨顯然是無意識的,這讓花滿樓更顯尷尬。他想要用力將小姑娘撥正,不防唐雨察覺到他的舉動,挨得更緊,睡夢中迷迷糊糊的帶著哭腔道:「哥哥別不要我,我吃的很少很少!別丟下我……」
花滿樓推開唐雨的手頓了頓,就是這個頓了頓,唐雨已經呈八爪魚的狀態整個人纏上了他。花滿樓有些無奈,還是個無知的孩子。
是個孩子。
花滿樓想要拉開唐雨的手頓了頓,最終改變了方向,摸了摸她的頭,溫聲道:「我不離開你,可你這樣睡不舒服,鬆開好不好?」
也不知道睡夢中的唐雨是聽懂了還是因為其他什麼原因,在花滿樓輕聲細語下,唐雨漸漸鬆開了手,任花滿樓將她的手臂從腰間挪走。可只有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死活不肯從花滿樓身上移開。花滿樓沒有辦法,只能將自己的腿給唐雨充當了枕頭,自己也就靠著馬車車壁,微微合上眼睡去了。
睡夢前,他似乎還聽見唐雨在嘀咕:「我會給你做很多好吃的,很多很多好吃的……」
他忍不住笑了。
等第二天唐雨醒來的時候,馬車裡已經空落落的沒有一個人。
她先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隨後馬車裡精緻的擺設一樣一樣都呈現在她的面前。還散發著白梅香的絞金絲螭型香爐,妥帖披在她身上的潔白狐裘,連先前被她吃乾淨的琉璃玉盤都原封不動的擺在小桌子上,除了空落落的沒有人,什麼和昨天也沒有變化。
她忍不住動了動,狐裘從身上滑落。一頭黑髮睡的亂糟糟的,可她也沒興趣找個鏡子看一看。那雙杏仁大眼裡充滿了惶恐的情緒,她以為自己被拋下了,就向很多年前被兄長拋下一樣。
唐雨坐在馬車裡,獃獃的掀起了帘子。雖然還未入冬,可深秋的氣溫已經很要人命。早晨薄涼的空氣因為她打開了窗戶而爭先灌入,那些冰涼的風垂在唐雨的臉上,這才讓她有些混亂的思緒清晰起來。
她可能被拋棄了,理由有很多,可能最大的約莫是別人覺得她是唐門,是殺人不眨眼的小魔頭,和她在一起太危險了,所以就丟下她走了。
這是唐雨扒拉盡腦子的話本能想到的最符合自身現在這個情況的可能性。可這個可能性一點也讓她高興不起來,反而讓她覺得有些難過。
她覺得,也許是因為她骨子裡流著和哥哥一樣的血,該是個好人來著。
唐雨有些難過,可難過後也就好了。路還是要走,哥哥還是要找。至少丟了她的那兩個傢伙還給她留了這輛馬車。唐雨撩開了帘子做到車前,面對著那匹馬又犯了愁。
她不會騎馬也不會駕車,是不是要再往前走雇個車夫呢?
可是如果要雇車夫……這又是哪兒?
唐雨苦大仇深的蹲在馬車上,思索著自己人生的下一步該怎麼走。
就在這時她敏銳的聞到了從空氣中傳來的血腥味,雖然淡,但的的確確是血腥味。作為一名合格的唐門,隱藏和敏捷都是必備要素,小時候她就靠血腥味來判斷唐懷夏在哪兒,隨後好和唐懷珏一起偷偷溜走逃掉訓練。雖然逃脫的次數屈指可數,可她倒是練出了一副對血腥味極其敏感的鼻子。
空氣有血味,雖然淡可唐雨可以確定,是血味。
隨著血腥味越發濃郁而來的,是一名手持彎刀的漢子。他面色發青,渾身上下如銅牆鐵壁般肌肉虯扎,肩上卻又不禁意的傷口,看起來竟像是被樹葉一般的暗器所傷。
唐雨就這麼坐在馬車邊上,眨巴著眼看著他一路逃來,在發現蹲在馬車上打了個噴嚏的她時,停下了腳步,上下看了唐雨一般冷笑道:「我說花七怎麼看起來這麼經不住氣一激就跟著三娘往陷阱里跑,原來是這兒藏著個寶貝,可惜啊可惜啊,沒藏好!」
大漢說著手裡那把還沾著血的彎刀就要向唐雨劈下,唐雨瞪大著眼睛看他,一派懵懂的模樣。大漢心中冷笑,想著殺不了花滿樓,殺了他保護的人也是好的,當下手裡的刀運的更快!
這時的花滿樓已經從樹林中追來,聽見陡變的風聲,忍不住就提聲叫道:「唐雨!」
大漢心中有絲快慰,想著總算能看見花七變臉。可他想不到的是,花滿樓的這聲不是擔憂,而是希望唐雨能住手。唐雨聽見了這聲呼喚,指尖的梅花刺臨射之前一轉,換成了要不了命的**釘。
當大漢察覺到自己身體陡然僵硬無法行動時,他離唐雨的距離還有一尺。
這一尺他只能硬生生的摔下,壓得一片枯枝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明白這十拿九穩的一刀怎麼就失了準頭,自己又是怎麼回事突然動不了了。
他疑惑,可唐雨不疑惑。她歡歡喜喜的從馬車上跳下,上下看了看花滿樓一眼,脆生生道:「你是去引開他們嗎?你不是要丟掉我?」
花滿樓頓了頓,微笑道:「我答應你要送你去江南。」
唐雨原本的那一點難怪就這麼消失了,她的臉上浮現出了快樂的笑,更是獻寶一樣的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大漢:「我聽了你的話,我沒有殺他。」想了想唐雨又補充道:「這樣,我就還了你帶我去江南的情了。」
花滿樓唇瓣的弧度忍不住上浮,他沖小姑娘點了點頭道:「謝謝你。」
唐雨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腳尖磨了磨地就又爬上馬車了。她沒有帶衣物,天氣越發變得薄涼,她有些受不了馬車外的氣溫。
聽著唐雨重新回了馬車,花滿樓將視線轉向了在地面上不能動彈的大漢,溫聲道:「如果可以,閣下幫花某向閣下的主人帶句話,花某沒有別的自信,不去拖累朋友這點,恰恰還是能做到的。」
說著,花滿樓又在大漢不安的表情中接著道:「閣下的同伴還在林中,天氣薄涼,閣下還是早些帶她離去比較好。」
說著,大漢只感覺有道勁力往身上一打,一股真氣沖得他當場嘔出一口血。他咳嗽著用手擦去嘴角血跡,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能動。
弱到這是還未察覺到花滿樓之前的所作所為都在救他的命,他的江湖也白混了。當下便面色複雜的看著茶衣的貴公子,半晌對其一拱手,愧然道:「嚴六自認算不上好人,可比之花公子仍覺慚愧。公子的話嚴六會帶到,多謝公子不殺之恩!」
說著,嚴六已經運起輕功,飛身而去。花滿樓聽著另一邊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帶著燒雞好酒慣有的味道,忍不住又笑了笑。
福叔一大早就去找有人家的地方為花滿樓去弄點午膳,現在總算搞定一切匆匆回來,一回來卻見地面一灘血跡,當下臉色微變:「七公子你沒事吧!?」
原本在馬車裡的唐雨被食物的味道勾出了腦袋,聽見福叔這麼一句話,當下驕傲的挺起了小身板:「你家公子有我保護,才不會出事呢!這是什麼,燒雞嗎?」
聽見唐雨的聲音一派期待,花滿樓按下了福叔不滿的語氣,轉而對唐雨道:「你喜歡?」
唐雨眯起了眼,笑得開心:「我喜歡吃飯!」
福叔嘀咕著:「一個姑娘家喜歡吃飯,也不怕長成大胖子!」
唐雨聽見了,搖頭反駁:「吃飯不好嗎?師父常說,把煩心事當做食物吃下去那些煩心事就會都消失了!只要不高興那麼痛痛快快吃一頓就好了!你難道不喜歡吃飯嗎?」
福叔想要反駁,花滿樓卻贊同的點頭:「這倒是個道理,人的負面情緒若常年悶在心裡,總會出事,這樣發泄出來,倒也是個方法。」
唐雨贊同的點頭,末了想起自己師父胖乎乎的模樣,有些心有餘悸:「不過,不過我還是吃一點就好啦,剩下的哭出來就好。師姐說了,哭泣是女孩子的權利。」說著,唐雨還歪頭向花滿樓求證:「對吧?」
花滿樓笑了:「是,這是你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