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一回
三年後。
雲南苗疆。
自三年前西葉決戰,江湖已久不聞江南花七的音訊。有人說他自取了唐四小姐后便隱居於蜀中唐門再不問世事,也有人說,唐四小姐於西葉一戰故去,花七踏遍天下只為借景聊以慰藉。
無論江湖怎麼傳,同司空摘星一般總是會掛在6小鳳名字邊的花滿樓,的的確確很久沒有出現在江湖視野中了。哪怕這些年唐門宗主換成了唐懷夏,獨霸蜀中。亦或者是6小鳳大破幽靈山莊,羅剎牌之密——花滿樓彷彿依然是那個花滿樓,不急不躁的按著自己的步伐,走在中原不知哪一片的土地上。
「小兔崽子你別跑!你今天敢跑有本事晚上別回來!不然姑奶奶晚上分分鐘用蠱蟲咬你!」
一聲清脆的怒喝從雲南山清水秀的梯田處傳來,在山腳處集市端著杯茶的錦衣公子聞言微微側耳,只見一名身著墨藍色對襟小坎,□用紅色的棉布幫著褲腳的小男孩沖身後遠遠的一名少女做了個鬼臉,吐著舌頭哈哈哈大笑著跑去。胸前配著的銀鎖因此丁零噹啷,好不熱鬧。
「蒙蚩阿苗!你有種別讓我逮著你!!!」
少女氣瘋的聲音近乎都要從山腰的村落里一路飄到山腳,山腳的村民笑眯眯地看著嘿嘿拽著根明顯原本是女孩用以裝飾的銀髮簪,嘻嘻哈哈地偷跑的小男孩,都忍不住停下手裡的活計打著招呼——
「蒙蚩家阿苗,你又惹聖女大人生氣啦?」
蒙蚩阿苗每每聽見一個人說話,就會做個鬼臉,狡辯道:「才沒有呢,阿姐小氣鬼!我不過拿了她一根簪子,她就沖我發火!」
一邊買茶水的苗家妹子看清了男孩手裡攥著的苗飾,忍不住噗噗笑出聲:「阿苗,虧得聖女脾氣好,若是我看見你拿了這個,非活活抽死你。」
蒙蚩阿苗彷彿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抓抓臉,將手裡的簪子舉起來:「這東西很重要嗎?」
苗女笑著伸出修長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腦門:「這是聖女的信物!你拿了這個,是想要叛教啊?啊?」
男孩大驚失色:「什、什麼!這不可能!我隨便就從阿姐的銀飾盒裡扒拉出來了!」
「什麼銀飾盒!那是教中寶盒!聖女的屋子除了你誰進得去?寶盒當然也不需要特別隱藏啦。阿苗,你闖大禍啦!」苗女笑嘻嘻地看著男孩突然變色,一張臉由清到白又由白到青,半晌不情不願的拽了拽眼前苗女綉著大片大片花團的敞口對襟的衣擺,不情不願細如蚊鳴道:
「我,我就是想氣一下阿姐,雲、雲耶姐姐,你幫幫我唄,阿姐不是最喜歡你了嗎?」
苗女穿著的胸前交叉中褂以半月形的銀壓領及銀胸牌壓住,腰間系了條樸素地銀腰帶,□配著及膝藏藍百褶裙。她笑嘻嘻地拍了拍男孩的頭,手上叮叮噹噹的銀飾響成一片,配著她白皙腳腕上撞擊的銀鐲,不知道是她的聲音更脆,還是這片清響更脆。她彎腰,僅僅只是被銀色額飾扣住的黑髮鋪落,就像是她那些小小地又有些可愛的壞心眼。
「是啊你阿姐最喜歡我了,可是——我為什麼要幫你呢?」
苗女一副故作苦惱的樣子,把男孩嚇得夠嗆。他差點哭出聲來:「要是拿其他東西阿姐罵人就是說說,可要是這真的是信物,阿姐回去會真抽我的!雲耶姐姐你不會真忍心看阿苗被打吧?」
苗女噗嗤地笑出了聲,像是終於玩夠一般拍了拍男孩帶著頭巾的腦袋:「好啦好啦,我和你一起回去,聖女大人會給我這個面子的。」
「我看是阿哥更給你面子吧……」蒙蚩阿苗鼓囊了一聲,忍不住抬頭沖苗女期期艾艾道:「雲耶姐姐,你今天怎麼下山啦,今天明明不是輪到你巡山啊?」
苗女纖長的手指在眉間打了棚往鎮上鱗次櫛比的吊腳樓看去,漫不經心地回答:「教主說來了個中原人,我想去問問他知不知道我的事。」
聽見苗女這麼說,男孩忍不住狠狠皺了眉:「雲耶姐姐,你還沒放棄啊?阿姐和阿哥都說啦,他們撿到你的時候你渾身是傷,身邊的人全死於唐門的暗器啦!你能撿回一條命不錯了,再說以前的事情你也什麼都不記得了,怎麼老想著回去呢。」
「笨蛋!」苗女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男孩的臉,笑嘻嘻道,「等你什麼時候迷路在中原了,你就明白我的話啦。」
男孩揉了揉自己的臉憤憤道:「我才不會去呢,中原人最壞了!」
苗女不理會男孩的地圖炮,只是伸出手挑挑眉:「你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啦?」
「要!」男孩一口咬定,抓上苗女的手時又忍不住叮囑,「不過你不可以和他走啊!」
「等你什麼時候不會再被聖女揍的滿地跑再來管我吧!」
望月村在五毒教聖山山腳,數百年來,這個村落同雲南五毒教榮損與共,休戚相關。因而在這個村落里住著的基本都是五毒教的教徒或者是教徒家屬,而在這些人中往往身著盛裝的大多是五毒教內職位頗高的教眾。
這些道理在花滿樓決意往雲南去時6小鳳在他耳邊不下念了五遍。更是請著唐思淼從唐懷珏處弄來不少避蟲蠱的藥粉——畢竟五毒教之所以被中原武林所不齒,最大原因便是它神出鬼沒的蠱毒。
6小鳳是不贊同花滿樓往雲南的,因為唐門血洗孔雀山莊事件,唐門與雲南慣來有些齟齬。可三年間花滿樓近乎踏遍江南,西門吹雪翻過了太原陝西一代,加之唐懷夏近乎傾盡唐門之力的搜尋——讓花滿樓不得不往這片異土而去。
6小鳳曾試圖說服花滿樓先尋找湖南一帶,可當花滿樓卻隱隱覺得,這天下大約沒有比雲南更好藏人的地方了。雲南之地少數民族聚集,魚龍混雜,單單一個大理便能藏下無數秘密,若南王世子真心不願唐雨被人尋到,雲南實在是個好地方。
可雲南何其大,一個中原人想要在這裡尋人實在太過困難,花滿樓不得不想到去求助於雲南的五毒教。雲南這地方,王權自南詔歷經大理又最終被中央收歸版圖,但只有五毒教至始至終在哪裡,或許多有變遷,但從未消亡。
中原武林對五毒教多有傳說,大多將其描繪地陰毒不堪,更是聞蠱色變。花滿樓雖不以為然,然而望月村畢竟不同於雲南其他地區,他的一言一行不得不更加小心。
這一路行來,他見過太多熱情可親的異族人,就連這望月村的村民也對他溫和有加。即便最初見他是名中原人多有防備,可刻在骨子裡的好客本性在相處了一段時日後,也變得熱情洋溢。
花滿樓坐在樓下喝茶,客棧的主人抱著今天要洗滌的衣物出門,見他一個人坐在桌邊,笑呵呵地打著招呼:「花先生,你今天也等人嗎?」
花滿樓微微一笑:「是的,而且我想我等的人也快來了。」
三日前,花滿樓將6小鳳給他的信物按照他的說法送到了小鎮上唯一一家茶鋪,按照對方所言,三日內,五毒教無論態度如何,今日大約都該派人來接洽。
花滿樓靜靜的坐在竹桌邊,暮春暖暖的風從撐起的傳呼中吹來,帶著一片清幽的花香及叮鈴鈴的銀鈴。這樣的銀鈴聲花滿樓近乎每天都能聽見,那是歡快的苗家少女在走動時會發出的音符。
然而這次似乎有些不一樣,本該去洗滌衣物的客棧主人像是看見了什麼貴客一般在客棧門前放下了木盆,笑得眼角眯眯,語帶埋怨道:「雲耶丫頭捨得下山啦!真是的,這麼久都沒有來看我,我還以為你把瑪瑪我忘了。」
「怎麼會忘了!我受傷還多虧瑪瑪照顧呢!」少女的笑聲輕快,「倒是瑪瑪你總不上山,我還以為傷好了你就不來看我了!」
瑪瑪似笑似怒:「你這丫頭,這下看起來倒是我的不對啦!說罷,今天下山是為什麼啊?」
苗女笑嘻嘻挽住了婦人的手,「教主讓我來找個中原人,這裡是有個中原人嗎?」
瑪瑪點頭,伸出手指了方向,剛想開口卻被屋內突然跌碎的茶杯嚇了一跳。她趕緊回到屋內,制止要彎腰撿碎片的青年:「花先生你小心點,這些事我來做就好啦!」
錦衣青年怔了怔,這才收回自己的手指,抿了抿嘴角輕聲道:「抱歉主人家。」
瑪瑪趕緊揮了揮手:「這算什麼,花先生你眼睛不好,別弄傷自己。」
苗女略略歪頭,墨發如水般滑過肩頭。她眨了眨杏眼,滿是好奇道:「哎?你看不見嗎?」
花滿樓的手指一瞬間收緊,半晌他才收拾好情緒,彷彿生怕聲調一高便會將苗女的聲線吹散一般,用著這三年來最為溫柔的聲音輕聲開口:「對,我是個瞎子。」
陽光透過竹窗灑在錦衣青年的眉眼上,衣袍上,甚至是他略動的指尖上。他坐在那裡,帶著如春風般溫暖的笑,雖然一雙漆黑的眼中沒有半分光彩,卻準確無比的尋到了苗女的位置。面對那雙眼睛,即便是明白對方看不見,苗女也忍不住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她伸手按著跳動有些過快的心臟,有些著迷的看著被春日光明眷戀著的青年,一句話忍不住就脫口而出——
「你長得真好看,我能嫁你嗎?」
在苗女懊惱著自己怎麼說了這樣的話時,錦衣青年卻是舒眉而笑,他略略點了點手指,沖苗女鄭重其事地頜首,笑若春山,溫潤的聲線中卻壓抑著一絲幾不可聞的顫抖。
「好啊。」
苗女聽見自己新上任的男神這麼乾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