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教個皇子會打仗(三)
「自十年前,大將軍洛澤率領大軍對抗塞北匈奴,打下了著名的一場戰役——河套之戰之後,那匈奴可汗一直對我大晉俯首稱臣,十年來年年進貢,未曾再有過一日不臣之心!」
這是條荒涼的官路,因連年戰役又地處荒涼,附近的民生尚未發展起來,來來往往的都是一些往來於西域中原的商人和俠客。一路路途寂寞,這家搭了草棚子的茶館便成了來來往往的行人們休憩娛樂的地方。
茶館的老闆是個上了年紀的老漢,一邊煮著糙茶,一邊叼著旱煙,聽著往來商客的吹噓。
現今正坐在茶館中央唾液橫飛的正是個虯髯大漢,上半身穿著藍色短褂,下半身套了條粗布褲子,褲筒挽到了腳踝處,悶了口茶繼續眉飛色舞地講道:「那洛澤將軍妙用空城計,虛虛實實的,唬得那塞北蠻夷子一愣一愣的,來了一出漂亮的關門打狗!這還不算什麼,據說有一次匈奴夜裡突襲,將士們準備不當,洛大將軍盔甲套上帶了一匹先鋒隊迎了上去,里飛沙速度之快,可謂是風馳電掣,一個人持著天威就攔在了那數十名急行先鋒軍的前面,生生地攔下了人家的三擊!當時我有個表兄弟就在軍營裡面,說是見著那些急行軍的長槍就向著將軍身上要害刺了過去,可我們將軍硬是扛住了。」
幾人倒吸一口涼氣,有人道:「再結實的盔甲也扛不住這個吧?」
「所以說啊,不是有留言傳大將軍實則是天神下凡,神威蓋世嗎?仔細想想,一般人哪裡有這個本事!」
聽到這裡,門口刷馬的少年撇了撇嘴,抓起馬刷子在水裡一泡就在馬背上抓去,順便瞟了一眼坐在角落裡的紅衣男子,「天神下凡?肯定是天神給了他膽子膽敢對堂堂皇子施虐,我再不受寵,好歹頂著個炎氏的姓。」
炎世青一邊咒罵著,一邊刷著馬,踩在腳底的水泡火辣辣的疼。
白馬刨了蹄子,噴出口濁氣,少年嫌惡地捂住了鼻子,翻了個白眼,暗道:「你們誇那裡飛沙跑得快,倒不知道這馬噴出來的氣息跟它的主子一樣臭!」
洛澤淡淡地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炎世青,見他瘦弱的胳膊也慢慢隆起了肌肉,滿意地將視線移了過去,垂下眸子,暗暗記錄。
實驗開始第二十七年五個月零三天,實驗體七十七身體狀況漸漸轉好,肌肉群發展,心理狀況不太穩定,可能是與背井離鄉,太過思念家鄉有關。或者……
洛澤眸子閃爍了下,繼續記錄。
或者是因為我的培訓方式導致了他的逆反情緒,這裡做一個補充記錄,在前往漠北的途中,我(洛澤少將)對實驗體七十七號進行了一個體格訓練,以軍令命令他每日隨馬徒步奔行一個時辰(約兩個小時),不得離我超過十步(約十米)以上,另外負責里飛沙每日的清潔工作。以上。
想了想,洛澤看了一眼炎世青,又加了一句話。
個人主觀認為,這大概並不是他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他的體格完全可以撐得過去這個鍛煉計劃,不會因此而感覺壓力過大,以上。
炎世青低聲罵道:「遲早要讓你洛澤也跟在我馬屁股後面跑上幾天!」
這時,說故事的虯髯客一拍桌子,橫眉道:「可近些年,咱們也知道,匈奴那邊換了個可汗,親自上陣,論起實力倒是絲毫不亞於咱們大將軍,最近邊關守得有些吃緊,小波的匈奴常常趁著邊關將領焦頭爛額的偷偷進入了這邊,燒殺搶掠!咱們這邊倒還好,再往前走走,那路可就危險了啊!」
聞言,洛澤蹙了眉頭,打開地圖,整個世界的地圖在眼前展現了出來,再往前走一日,便是一處兩不管的地方,因位置偏僻而又沒有什麼戰略意義,大晉和匈奴兩邊都不大接管,亂的很。
上次洛澤找過炎世青,要他跟自己一同前往塞北,炎世青答應了下來,此番因戰事緊迫,洛澤帶著炎世青和副官平州先於大軍趕往塞北與主將會合,一路走來,風餐露宿,即便浪費了些時間調.教炎世青的身體也不過用了十日有餘,眼見著,再行幾日便可到達邊境了,他們便決定在這裡先休息一下。
說故事的人越說越激動,炎世青聽著他們誇讚洛澤竟也不知不覺地罵出聲音來,洛澤的副官平州聽得膽顫心驚,視線在炎世青和洛澤身上皴巡著,終於忍不住了,壓低了聲音湊在洛澤耳邊問道:「大將軍,你緣何要帶上這個炎世青?」
洛澤抿了口茶,喝到陳茶的苦味微微蹙了眉頭,平靜地看了一眼副官,道:「他對我來說很重要。」
平州:「?」
洛澤將茶喝了下去,平州又問:「那好,我換個問法,當初他那麼駁你面子,當眾拒絕你,怎麼這會兒放著好好的皇子不做,不待在皇城享福,偏偏跟你到大漠吹風沙來了?!」
洛澤將茶杯轉了轉,道:「他志在於此,我知道他嚮往著什麼,所以才會以此來利誘他隨在我身邊。」洛澤道:「雄鷹遲早要歸於天際,即便有牢籠束縛著,他也會想盡辦法掙脫牢籠。」
平州頓時怔住,看向趁著所有人不注意靠在門邊上脫下鞋子一邊搓著腳,一邊拔著馬尾巴毛玩的少年,實在不敢相信洛澤對他會有這麼高的評價。
刷完馬,炎世青一屁股坐在桌子邊上,拿過一個陶泥制的破杯子,完全沒在意杯沿上的缺口,倒滿了陳茶就大口灌了起來。
「五皇……這茶你可能喝不慣……」平州還沒來得及阻止,炎世青就將整杯茶喝了進去,隨手又倒滿了第二杯,給平州看得一愣一愣的。
洛澤:「喝夠了沒?」
炎世青瞪他一眼,洛澤說:「再不多喝點兒,和你搶水的人要來了。」
炎世青和平州雙雙愣住,就在這時,一連串的馬蹄聲逼近,炎世青反射性地背靠著一側牆面,握住了掛在腰間的佩刀。
來人皆都騎著高頭大馬,一身異族打扮,頭大闊臉,顴骨較高,臉頰發紅,略有些凶神惡煞,進了店,一鞭子抽在來不及躲起來的老漢身上,對著聚在一起的人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連串的異族話。
老漢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一頭撞在柱子上,登時昏迷了過去。
茶館里頓時鬧成一片,人仰馬翻。
炎世青瞳孔一縮,忙衝過去,扶起老漢,老漢額頭上血涌如泉,流了炎世青一手的血,炎世青見狀,眼中騰地升起一股火焰,他狠狠地看向那領頭的異族人,氣得咬牙切齒。
「蠻夷!」
打頭的異族人見他這副樣子,眉毛一挑,當即就要抽鞭子過去,炎世青避也不避,一抬手一把抓住了鞭尾,隨即猛地一拉,將那粗壯的異族人拉落馬下,異族人翻了個滾,毛邊帽子掉落在地上,露出一頭亂七八糟緊緊貼在頭皮上的捲髮,狼狽得很。
剩下的兩人見狀立刻直接下馬抽出馬刀向炎世青砍了過來,嘰里咕嚕地咒罵著。
砰的一聲,洛澤將茶杯放在桌上,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柄長槍,槍尖閃爍著紅芒,攝人心魄。
槍出如龍!
一道霹靂從天而降,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軍爺早已發出了一連串的連招,破風、滅、龍牙、龍吟……次次會心,再聽當的一聲,長槍撞擊地面,塵土飛揚間,那幾個異族人都被打落馬下,已是昏了過去。
平州冷靜地將三人的腰帶抽出,捆住了他們的手腕。
洛澤一腳踩在為首那人的手腕上,冷冷地俯瞰著他,在他滿是驚訝的眼神中,用匈奴語發問:「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那人閉口不答,滿是鄙夷地狠狠看了洛澤一眼,洛澤腳下用力,那人立刻倒吸一口涼氣,洛澤聽若未聞,穿著硬底長靴的腳跟一扭,骨裂的咔咔聲傳了出來。
「我、我說……」哀聲連連,洛澤卻沒有鬆開腳,垂著眼問道:「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那人眼神一閃,道:「我只是來送信的,信的內容是什麼我並不知道。」
洛澤將這句話告訴了平州,平州點了點頭,俯下身去搜那人的身,正要碰到那人衣服時忽然聽炎世青叫道:「住手!」
平州將手縮回,看向炎世青:「胸口衣結那裡有機關。」他蹲下身,在那人胸口擺弄了一會後,將一個小扣子遞給平州,「這裡面有迷煙,匈奴衣飾複雜,你拉開他衣服的時候迷煙就會放出來。」
洛澤問:「你怎麼知道的?」
炎世青淡淡地說:「書上看到的。」
洛澤看向平州,平州檢查過後點了點頭。
炎世青將書信拿了出來遞給洛澤,那人見狀面如死灰,當即一聲吼叫,罵道:「該死的中原人!可汗的鐵蹄遲早踩著你們的屍體過去!」
洛澤握著信件,冷冷地看著那匈奴人,眼角的餘光瞟在奄奄一息的老漢身上,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
一望無際的荒野上,馬蹄的聲音漸有漸無,炎世青一臉興奮地騎在馬上,即便戴著的毛皮帽子因為太大了而不斷地滑落下來遮住眼睛和沾了滿臉讓他癢個不停的大鬍子都絲毫不影響他的好心情。
炎世青御馬前行,撫摸著胯.下的毛色純正的寶馬,道:「都說匈奴養得一手好馬,果真不假,這隻不過是個傳令小兵的坐騎都比咱們的要好上太多。」說著,他狐疑地看向洛澤,「洛將軍,你的里飛沙呢?」
「要叫師傅。」
炎世青嘴角抽了抽,「師傅,你的里飛沙呢?」
洛澤道:「在包裹里。」
炎世青:「?」
平州早就習慣了洛澤經常說出來的那些聽不懂的話,掏出地圖在上面找准了方向,指著西南方道:「再走一會兒就能看到玉門鎮了,信上說的接頭的地方就在那裡。」
那匈奴身上的信件是宋恩的回信,只草草地寫了一行「一切全聽可汗之意,你我榮華共享指日可待。」兩人到底做了什麼交易,洛澤他們倒是看不出來,只得暫且化妝易容成匈奴的樣子,去查探一下,即便查不出什麼,也能給可汗一些虛假的消息。
想到信的內容,炎世青攥緊了韁繩,道:「真是可恨,朝廷給他們俸祿,供養他們,居然還敢吃裡扒外,那宋恩勾結匈奴可汗,妄想讓大軍推進中原,實在是可恨!」
平州沉默了會兒,似是有意地說:「宋恩是陛下特地派來的大將。」
炎世青怔了下,有些不理解地看向平州,「不是說邊疆的將士都是洛將軍……」
洛澤:「叫師傅。」
「……」炎世青:「都是師傅帶出來的將士?」
平州:「宋恩不是。」
炎世青瞪著大眼想了一會兒后好像明白了過來,皇帝要一點點地收回洛澤的軍權,如果不是這次的新可汗的話,怕是洛澤以後很難再上戰場了。想通這一點,炎世青用一種微妙的眼神看向洛澤。
父皇此舉並無過錯,但若是把握不好尺度的話,定然會起到相反的作用,到時候以洛澤的威望,他若起兵謀反,隨便找個理由拉皇帝下位,定然難以擺平。
洛澤忽然幽幽地說:「你在可憐我。」
炎世青:「……沒有。」
洛澤說:「你在懷疑我。」
炎世青:「……」他好想也說沒有!
洛澤說:「我並無意於帝王之位。」他仰頭看著荒漠上的天空,一望無際,湛藍如洗,雄鷹在天空劃過,發出了一長串斷斷續續的嘶鳴。
他看向炎世青,目光深沉而嚴肅:「我的目的只是你。」
在那一刻炎世青的心臟猛地跳動加快,在這位人人稱讚的大將軍的眼中,他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明明只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卻讓炎世青察覺到誓言一樣的沉重。
一時之間,兩人同時無言。
洛澤:「……」
炎世青:「……」他奶奶個球的,洛大將軍該不是個斷袖吧?
幾人很快便到了玉門鎮。
玉門鎮便是先前茶館所說的那塊兩不管地帶,只有一塊殘損的石碑立在地面上,碑上鮮紅的大字都褪去了顏色,呈現出古樸老舊的暗紅色。
三人騎著馬一路飛奔而入,找到了信上所說的地方,洛澤的匈奴語說得極好,饒是匈奴本族人也聽不出異常,守門的見了他們從那匈奴人手中搜刮出的信物就將他們放了進去。
附近暗自埋伏了一支百人小隊,洛澤他們不得不小心翼翼。
負責跟他們接頭的竟也是個漢人,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見了三人後用蹩腳的匈奴語問道:「辛苦了,宋大將軍可有回信?」
洛澤十分標準地回道:「有回信。」他將信遞給那人,道,「但是宋大將軍怕東窗事發留下太多把柄,有些話要我口頭交代。」
那人立刻警惕地問道:「什麼話?」
「洛澤正帶領十萬大軍趕來,估計十日後會到達,可汗要是想出手,最好在十日之內,否則,洛澤一到必將事倍功半。」
聽到洛澤自吹自擂,炎世青怔了下,隨即沉了眸子,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
那人沉思片刻,蹙眉道:「十日未免倉促了一些,我軍還在整頓當中。」
洛澤故意壓低了聲音,愁苦地道:「可洛澤……」
那人露出為難的神色,隨即想到了什麼,眼中亮光一閃,笑道:「英雄不必擔心,在洛澤大軍趕來之前我們便能煉製好新的武器!」
洛澤眼中光芒一閃:「新的武器?」
那人奇怪地看了一眼洛澤:「英雄應當知道才是。」
氣氛稍稍緊張起來,洛澤眉頭一緊,道:「自然知道。」
一想到洛澤即將逼近,那人,再仔細一盤算便有些著急,草草地喝了一口茶,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多留了,改日再酬謝英雄。」
洛澤也禮貌地抱了拳,道:「不用客氣,再會。」
「再會。」
屋內只剩他們三人,氣氛十分沉重,平州道:「將軍,你給他們報告出了大軍的行進速度,這、這……」
洛澤道:「既然他們都能與宋恩裡應外合了,這點自然能夠掌握,我只是想探探他們現今的實力,倒是他口中所說的新武器……那是什麼?」眉頭緊蹙,洛澤看向炎世青,「世青,你說那是什麼?」
炎世青道:「戰場所需,無非軍械與糧草,匈奴一向以騎兵為主,武器多用長兵,諸如長槍長矛等,腰側又常帶有跨刀馬刀之類。而我朝士兵大多是步兵,又有弓弩手為重,若想與之抗……」他搖了搖頭,「我暫且猜不出來,若是依我之見,大抵要增強鎧甲的鍛造之術,可按照匈奴的習慣,並不會在此上花費太多心神。」
「的確如此。」洛澤還想說什麼,便聽外面馬蹄聲音急促響起,他對幾人比了噤聲的手勢,只見先前那文質彬彬的接頭人迴轉了,對洛澤笑道:「我差點兒忘了一件事。」
洛澤:「?」
那人忽然一把拉住了炎世青的胳膊,對洛澤道:「先前你這同伴說可以幫助我們研製新武器,現在到了試驗階段,還望英雄能夠暫且將他借我一用。」
洛澤的眸子沉了下來,炎世青眼中露出一絲慌張。
屋中的沉默一直持續到那人即將發出疑問為止,洛澤看向炎世青,問道:「你願不願意?」
這明著在問炎世青願不願意跟去幫忙研究新武器,而實際上卻是在問炎世青願不願意查明新武器究竟是什麼。
炎世青抿緊了唇,蹙眉凝思,最後咬了牙,點點頭,「願意。」
洛澤點了點頭,對那人道:「我這位下屬最近嗓子不太舒服,說話可能會讓人感覺奇怪,莫要在意。」
炎世青驚訝地看向洛澤,眼中露出一絲疑惑,他怎麼會知道我會說匈奴話但是卻說得不好?
那人連忙擺手道:「這倒是無妨,能借我便最好了,多謝多謝。」
洛澤道:「哪裡。」
再寒暄一會兒,那人便將炎世青帶走了。
兩人走後,平州擔憂地問道:「將軍,我知曉五皇子在皇城內一向不受寵,可畢竟也是帝王後裔,就這樣讓他置身險境,豈不是太危險了?」
洛澤又開始發起呆來,只是這回他卻回答了平州的話:「困境是成長最好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