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 127 章

定國公府,澤蘭院。

雨過天晴色的軟煙羅帳子安靜的被銀鉤鉤在床的兩邊,牆角五連珠圓形羊角宮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蕭瑾有了片刻的怔忪,她這是回來了？

只聽「吱呀」一聲,黑漆嵌玻璃彩繪的槅扇被推開，映入她眼底的是一個負手而立的修長身影。

是楚天舒！

楚天舒進來后,撩起眼皮,嗓音低沉沙啞的喚了她一聲：「瑾娘。」他臉上的玄鐵面具在宮燈下閃著幽冷的光，一雙漆黑如點墨的眸子烏沉沉的看著她。

雖然那目光中的情緒毫無起伏,可蕭瑾就是能感覺到其中的失望。是的，沒有怨恨,只有隱約閃過的失望。胸口像是被塞了**的棉花團,悶悶的喘不過起來。

她寧願楚天舒恨自己、罵自己,也不願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眼前幾乎能用形容形銷骨立的人，她心中尖銳的刺痛感越發明顯。這是過量吸入毒品的後遺症。

二人驀然對視良久，還是楚天舒先開口了。

「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楚天舒冷冷的說出這幾個字，轉身毫不留戀的拂袖而去。

「三爺！」蕭瑾聲嘶力竭的想要留住眼前的人，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淚水撲簌簌的無聲流下，她踉蹌著追過去，卻被門檻絆了個跟頭，栽倒在地上。

她掙扎著要起來，忽然感覺到下腹一陣鈍痛，她伸手捂住腹部，低下頭去看時，卻發現月白色的百褶裙上隱約透出殷紅的血跡來。

「三奶奶，三奶奶您這是怎麼了？」從門外跑進來紫蘇，她盯著蕭瑾的身下看，尖叫一聲。「您——」

蕭瑾感覺眼皮漸漸沉重，她驟然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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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茜草焦急而擔憂的聲音在床榻邊響起。

蕭瑾猛地一下子睜開了眼，卻發現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雨過天晴色帳子，而是層層疊疊的杏黃色帳子，上面繁複的綉工只一眼便覺得精緻非常，蘇貴妃送來時說這是四個手巧的江南綉娘耗時一個月才完成的。

她這是在——宮中？

「殿下，您可是被夢魘著了？」茜草見蕭瑾睜開了眼，提到嗓子眼中的心登時放下了一半。在外面值夜的宮女不止她一個人，她還真怕蕭瑾睡夢中嘟囔出什麼不妥當的話來。

她方才就已經聽到了蕭瑾痛苦的嗚咽聲，想來是夢到了什麼不好的事。

蕭瑾這才回過神來，歪過頭看了一眼茜草秀麗的面龐，露出一抹勉強的笑容來。「是做了個夢。什麼時辰了？」

「不過寅初。」見蕭瑾有要坐起來的意思，茜草忙麻利的拿過一旁的大紅色冰裂紋錦鍛大迎枕，給蕭瑾墊在了身後。「您方才可把奴婢嚇壞了。」茜草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她刻意壓低了聲音「您方才夢囈來著，好在聲音低，連奴婢都沒有聽清！」

蕭瑾心頭一緊。

她剛才確實夢到了定國公府，夢到了楚天舒。她夢到楚天舒果然被迫吸毒后，被放了回去。對於她近乎背叛的行為，他的失望和冷漠讓她即使在夢中也感覺到了肝腸寸斷的痛。

至於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是因為白日里雲栩告訴她，他同意了她的建議。蕭瑾又是僥倖又是愧疚不安的心情一直折磨著她，自然而然的夢到了楚天舒要與她恩斷義絕。

還不及蕭瑾開口安撫茜草幾句，只聽到外面傳來碧璽的聲音。「是殿下醒了么？」

蕭瑾給茜草使了個眼色，茜草走了幾步到門口，輕聲道「碧璽姐姐，殿下口渴了要水喝，還請姐姐端了茶水來。」

碧璽答應著去了，茜草仍舊回到了蕭瑾身邊，這次主僕二人什麼話都沒說，不過片刻碧璽便端著一個紅漆描金的梅花茶盤進來，伺候著蕭瑾喝了水之後，便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你不用擔心，本宮沒事。再去歇一會兒，明日還要去敏國寺見芸娘。」蕭瑾仍舊躺了下來，茜草幫她拉好被子后，也躺了回去。

雖然蕭瑾躺了下去，卻一直都沒有合眼。她靜靜的看著床邊五連珠大紅宮燈昏沉沉的光芒，陷入深思。這幾日來，她好不容易覷了機會和雲栩提了要去見芸娘的事，雲栩竟痛快的答應下來。

不知道雲栩是真的不多心，還是有意要看她的破綻，蕭瑾顧不得那麼多了。她必須和外界取得聯繫，孤身在宮中，整日都是兩眼一抹黑，消息的來源只能通過雲栩，還是他想讓她知道的。就算她想要幫楚天舒，也是有勁兒沒處用。

而芸娘曾在蕭瑾出嫁時幫過大忙，想必雲栩已經調查過。她算是蕭瑾唯一的朋友，就算蕭瑾想見她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能和譚朗取得聯繫，那是再好不過的了！或許她可以讓他去試著弄到看起來中毒反應大，可實際上對人傷害小一些的葯。最好提供的雲栩藥品的人，是譚朗這邊的人……

她暫時只能寄希望於譚朗那家神通廣大的青樓能和宮中搭上關係！

蕭瑾輕輕翻了個身，盡量不弄出動靜來讓茜草擔心。

明日的見面很重要，能不能讓計劃順利進行，就在此一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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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國寺。

蕭瑾長公主的儀仗到了敏國寺，主持慧德大師親自迎接出來，而且寺中的方位措施做得嚴密，閑雜人等一個都不放進來。蕭瑾有些失望，她倒希望趁亂能做些事，可顯然雲栩不給她這個機會。

寧惠芸見了她也要行大禮。

「寧氏惠芸見過長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原本清脆、婉轉如同新鶯出谷的聲音，在此刻聽來有些凝重和滯澀。

蕭瑾沒有錯過寧惠芸臉上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她心下忍不住黯然。不過她的臉上仍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不必多禮。」

「謝殿下。」寧惠芸站到一旁，行動間有些拘謹。

「慧德大師，久聞敏國寺中梅花是一絕，本宮慕名而來。」蕭瑾和顏悅色的問「不知何處是最佳的觀賞之處？」

「回殿下的話，寺中的千葉亭是最佳之處。」慧德大師對待這位桓文帝新封的長公主倒是不卑不亢，聲音平和道「那亭子在半山處，視野開闊，最宜賞梅。只是四處無遮蔽之物，冷了些。」

蕭瑾微笑著點頭，毫不在意道「那便去千葉亭。」

這裡蕭瑾是身份最高的人，她說話無人不同，馬上便又宮女太監去收拾千葉亭，放上錦墊、茶水點心、手爐等物。

蕭瑾攜了寧惠芸一路往千葉亭走，寧惠芸想起臨行前母親和大嫂的囑咐，剛要以君臣間不得僭越為由拒絕，卻感覺到蕭瑾輕輕的捏了一下她的手掌，到嘴邊的話便咽了回去。

這是她們之間原先的小動作！

寧惠芸心中開始雀躍起來，或許瑾娘並不像外界傳言一眼，貪慕榮華富貴，忘恩負義。就是在敏國寺，她幫了自己對付丹娘等人，而且在自己對她訴說了難處之後，還拿出她僅有的體己銀子幫自己！

想到這裡，寧惠芸沒有鬆開蕭瑾挽住她的手，一路乖順的跟她走向千葉亭。

看著寧惠芸的臉色緩和下來，蕭瑾心中總算稍稍鬆了口氣。外界各種不利於她的謠言滿天飛，即使是芸娘會對自己有疑心也是正常，這個穿越者的身份，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拆穿，所以只能通過舊情來打動芸娘了！

效果還不錯，原本對她有些排斥的芸娘，總算沒有鬆開她的手。

看到半山上的千葉亭，蕭瑾還沒發話，蘭月先皺起了眉。這四周太空曠了，若是蕭瑾不命人在一旁服侍，而是讓人等在山下。根本就聽不到她們說了些什麼，也看不清她們做什麼。

「殿下，主持大師的話沒錯，恐怕這裡有些冷！」蘭月小心翼翼的勸道「不若尋個暖和點的地方，您和寧小姐敘舊也舒適些。」

蕭瑾神色間沒什麼變化，眉宇間卻是透出一股子冷意來。「本宮來這裡是賞梅的，若是一味貪圖舒坦，倒不如把芸娘叫進宮去便宜些！」

「皇上囑咐過奴婢，要好好服侍殿下！」蘭月猶自不死心道「若是殿下著了涼，不僅奴婢擔待不起，連皇上也是要憂心的！」

蕭瑾半垂下眼眸，掩住其中的冷意。這個蘭月，倒是對雲栩中心耿耿，隨時想著幫他監視自己！想到這裡，心中便有些不痛快。可是又不能和蘭月撕破臉，倒顯得她藏奸似的。

「我和長公主殿下小坐片刻便是，這位姐姐不必擔心！」芸娘笑吟吟的開口，「千葉亭確實是最絕妙的賞梅處，長公主殿下不去實在是可惜。便請殿下略坐一盞茶的時候，到時候就是殿下不回去，我也幫姐姐把殿下請回去可好？」

芸娘的話中軟和又熨帖，沒有不妥當的。即便是蘭月，也沒法說出什麼不是來，看蕭瑾神色堅決，她只得點頭答應了。

蕭瑾心中有些感動，有些難過。這還是當年那個快意恩仇的英氣少女嗎？她還記得與芸娘初見時，說過「有朝一日權在手，殺盡天下負我狗」的人，性子直爽卻又對朋友極好。

這半年多的時間來，或者從寧遠侯府起複后，原先那個稜角分明的少女便消失不見了！或許此時的芸娘，才更符合侯府小姐的身份。

蕭瑾看向她的目光漸漸多了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