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蕪血海
又是幾天的路程,我想到若是坐上了馬車定是快得多的。
我將這建議告訴了舍邢,舍邢沉吟了一會兒,微微點頭。
我從爹爹為我準備的行囊中翻找,果然讓我找出了一大袋銅幣,這是通用的幣,人界何處都適用。
真是想罵我自己了,早想到這個辦法不就可以免去幾日的步行之苦了嗎?不過現在也不遲,這兒離東蕪血海還有幾個月的路程,要是步行去的話,非死即殘啊。
舍邢自從上了馬車后就一直在閉目養神,食物也不吃。看來他是練了什麼絕食神功,這也好,省錢。不過我沒有練這功,我可不行。
「車夫,在前面那個小鎮停一下,我得去吃些熱飯菜。」
「好嘞。」
「不若稍作休息,在這小鎮住個幾天吧。」我向舍邢提議。
舍邢出奇的配合了一次,「也好。」
我付了車夫這幾天的車馬費,讓他自作打算。
與舍邢走在大街上,街上的人無不盯著我們看,我是無所謂,看就看吧。舍邢比我更無所謂,萬年寒冰一般的臉上無絲毫動容。
我走向一中年女子,問道:「大嬸,小鎮里最有名的酒樓在何處啊?」最有名的一定是飯菜做得最好吃的。
那中年女子異常熱情,不僅告知了我地點,還說要給我們帶路。
昇平樓,好生奇怪的酒樓名字。歌舞昇平嗎?我怎不知道酒樓也開始做這等生意了。
真是被我猜中了,這家酒樓確是歌舞昇平。一妖嬈女子在中間搭的檯子上跳舞,下邊是幾名著綠色絲裙的淡妝女子在彈琴云云的。
小二在門口不遠處站著,見我們來了忙迎上來。「客官吃飯嗎?雅閣內還是外場?」
「外場,而且要最中間的位置。」我道。
小二面樓為難之色,「這……。」
「放心,我們有的是錢。」
小二又換了一副迎財神的臉,「幾位這邊走。」
「你不是愛清靜嗎?為何要坐這外場,還是中間位置?」舍邢突然問道。
我挑眉,「一個死過了,並且不知何時可能還會再死一次的人忽然明白了人生需及時盡歡的大道理。況且你們男人不都是喜歡看漂亮姑娘嗎?這啊,叫秀色可餐。我要享受到一切可以享受的事物,才對得起老天讓我重生。」
舍邢直接取了中間那部分,道:「這等貨色,還不值得我提眼。」
真是傷人啊,不知台上那極力扭動腰肢的姑娘聽到了會作何想法,雖說自從我看了那青衣玄女之後,世間這些庸脂俗粉都無法再入我眼,我也懂得將就。青衣?對了,舍邢也愛青衣,如此說來舍邢與那玄女相配的程度就更深了一個層次了,還是可惜啊,一個為神,一個為人。
「那小女子可有那個榮幸讓舍邢公子提眼呢?」我故作嬌柔的說道。
「湊合。」
好吧,暫且當作他是在誇我了。
「那不如我上去一舞,也讓那女子不再污濁我等眼睛了。」說罷欲起身。
舍邢猛地把我摁回到坐上,冰冷更甚的道:「你敢!」
我當然敢,只是看在那些女子也可憐的份上,我就不去了,免得搶了她們的飯碗。
悶悶的吃了飯,我也不願再抬頭看那女子,著實是有些礙眼。
「我想去買身衣服。」我對舍邢道。
「走罷。」
如剛才一般,街道上行人的眼光皆是膠在我二人身上,目送我們走進一家裁衣店。
我看上了一件青衣,剪裁簡單大氣,淡雅素凈,然奇怪的是衣服表皮不知為何隱隱有一股氣息浮動,湊近去聞,冷香撲面而來。我很是喜歡,只是舍邢一直盯著那件衣服看,就像要灼出來一個洞一般。
「你這是作何?難道說,你也喜歡這件衣服?呃,我可以讓給你的。不用太感激,感激一點點就行了。」我將手中的青衣遞給舍邢。
舍邢偏開頭,道:「我要這女子之物作何?」
不要便不要,我還不想給你呢。
又隨意的選了幾件衣物,皆是青衣。我滿足的隨舍邢離開。
「好心的小姐,給點錢吧,我已經多日水米未進了。我上還有一百一十三歲的老母,下還有不滿周歲的小兒子。一家上下都餓的不行了。好心的小姐,我知你心善給點錢吧。」一男子忽而跑出,保住我的小腿道。
我無奈地蹲下,「兄台,下次再要出來要錢的話,就麻煩你先把這些錦衣啊,玉佩啊,刺繡套衫啊什麼的換下來,穿上一身臟破舊的乞丐服再出來。不然的話,你這樣會讓我誤會你是在騙人的。」
我拍拍他的頭,「知道了嗎?兄台。」
他可憐兮兮的望向我,眼內秋波暗動,容貌,這,這是為何啊?為何要讓我看到這般多神一般好看的人哪?
「先起來再說吧。」舍邢伸手拉他起來。
什麼時候冰山也會發熱了?還是說這塊冰山就好這口?
全身一個發顫。
「好心的小姐,收留我可好?我名浮穹,小姐可喚我穹穹。」
又是一個發顫。
天冷了啊。
「我是沒意見,舍邢喜歡的話留下便是了。天要黑了,我素怕黑,先回酒店了。」
又回到之前的那家酒店,吩咐小二收拾了幾間上房出來,我擇了其中一間,早早地睡下了。一夜無夢,這也是在那莊周賦被喚醒了之後就變成這樣的。以前我時常夢魘,夜裡常常睡不好,現在無夢倒還不習慣了。
笠日,三人於一桌用早飯。其實只是我一個人吃,他二人皆不吃,浮穹一直盯著我看,舍邢一直盯著浮穹看,我一直在盯著他二人看。果然不正常,被我猜中了吧。原來如此,這舍邢就是好這口啊。看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我見尤憐的,況且他二人皆神一般的好看,倒也配。
「我用好了。今日出去玩嗎?」
浮穹兩眼放光,十分配合的點頭。
「去吧。」舍邢發話了,那就是玩瘋了也沒人管嘍。有浮穹在,就是好啊,我算是手握一張王牌了。眼前討好浮穹,穩定人心才是重要的。
「浮穹,你喜不喜吃山楂糕,姐姐買給你吃。」
浮穹死命咳嗽,似是被口水嗆到了。如此,表現關心的時候到了。
我拍開舍邢的手,親自上陣為浮穹撫背,還一邊擔憂的問:「好點沒?」外人看到定是會認為我是真的擔憂浮穹,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絕情絕愛,世間一切事物皆無法動搖我的感情。
「好了,好了真的好了。」浮穹對我道。
我收手回到座位上,「如此,玩吧。」
「好啊。」浮穹應聲道。
「舍邢,你不會喜歡那些嘈雜混亂的地方的,還是在酒店待著比較好。」我對舍邢道。
舍邢沉聲道:「你忘了自己不能離我太遠嗎?」
對對對,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呵呵,怎麼會忘,我是怕你累。既然你想去,就一起吧。」
「不了,我確是覺得有些累了。反正那些嘈雜混亂的地方我也不會喜歡,還是留在酒店比較好。」說罷起身欲往樓上居室走去。
我趕緊抓住舍邢的衣袖,什麼最重要?當然是小命了。「舍邢,休息不一定是睡覺,出門逛逛有益於緩解疲勞,放鬆心情。一起吧?」
「姐姐說了一起,就一起吧。」浮穹道。
舍邢折返回來,乖乖的跟在我與浮穹身後。有浮穹就是好,就是好。
下次真的是不應再讓他二人同時出現在眾人眼光之下了,我深覺得禍害了我們竺壽國的子民。俾如說,我左前方的那名女子就已盯了我們許久了,眼神之熾熱,真是讓人無法忽視啊。
浮穹如未見過世面的孩童一般左看右看,一會兒發出驚呼,一會兒跑這跑那吃東西。雖難管了點,卻也合我心意。
我見這小鎮之內有一條略寬的江道,於是給舍邢提議道:「我們去游江吧。」
浮穹稍沉吟,道:「你可會水?」
我搖頭。
「那還是別去了。」
「為何?我又不是去戲水,只是坐船觀景而已,不會水也無事。」
舍邢盯了我一眼,讓我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我於是忙道:「不去便不去罷。」
「不,去。」舍邢道。
甚是奇怪,難道說舍邢有什麼陰謀詭異?不然他為何態度轉的如此之快。
「還是別了。浮穹,走,姐姐帶你去看皮影戲。」我拉住一邊還在東張西望浮穹,準備往回走去。
「站住。」
這般的狂妄自大,我才不會聽。。
「你又忘了,你不能離我太遠。」
我飛快轉身,小跑到舍邢身邊,「當然沒忘,怎麼會忘,如此之重要的事情我縱是記性再差也不該忘的。」怎麼會忘呢?我的個腦子啊。
舍邢唇角一勾,妖媚的一笑,我恍惚是聽到了周圍揚起一片嘶氣聲。「如此,走吧。」
舍邢率先走向一條停泊在江岸的坊船,我跟浮穹趕緊跟上。
「這就對了,人生須及時盡歡,要享受到一切可以享受的事物。」我找了一把躺椅來,在船頭小憩。微風輕拂,暖陽高照,著實是愜意,享受。
忽地一個劇烈搖動,我死命抓住躺椅的把手,不想躺椅和我一起落入了江中。原是如此,我道舍邢不安好意,定是他做了什麼手腳才讓我落入江中的。然我使勁撲騰的時候,發現舍邢與浮穹也落入了江中。也就是說,不是舍邢動的手腳了,那麼如此平靜的江水怎會突地動蕩起來呢?
還來不及思考,身下的江水現出一個漩渦,我無力地被圈了進去。才活過來沒多久,又要死了,老天是在戲耍我嗎?欲哭無淚。
奇怪的是漩渦將我幾人卷了進來,似是要送我們去何處一般。我已憋氣過久,感覺命不久矣,回頭看舍邢浮穹他二人。他二人竟然毫無反應,如在地上行走一般的靜氣定神。我氣老天不公,無奈僅存的一點氣也耗盡了,我陷入了昏迷之中。
意識全潰散之前,感覺有一冰冷的東西覆上了我的唇。
醒來,睜開雙眼就看見頭頂璀璨的明珠要命的掛了整個屋頂。奢侈,浪費也不過如此。
掃視左右,血色珊瑚,魚鱗般發光的牆壁,女子的梳妝桌。空中更是浮動了許多氣泡一般的東西,我聞出一股血腥味,甚是不爽。突然又想到舍邢與浮穹去哪兒了呢?此地想來是在海底,若我判斷沒錯的話,應是東蕪血海底,只是無法弄明白我們為何會被邀請來,恰好我幾人的目的地也是這東蕪血海。
人界的水本是相連,想來是東蕪血海的君主或是其他掌權之人邀了我幾人來,所為何事嘛,不得而知。
我赤腳向外走去,地上很涼,卻也發著暗藍色的光。
走出房間,外界也是無人,我又繼續四處走動,終於看到了幾個人,卻也不是人,人首魚身,鮫人。
都說鮫人貌美,看來也不過如此嘛。
我向她幾人走去,「幾位姐姐,請問這是何處啊?」
她幾人見到我驚訝了一下,道:「你竟不害怕我們?」
「姐姐生得這般好看,我又怎會害怕呢?」
她們抿嘴一笑,道:「此處是血海底,你應是君主請來的客人罷。我們已幾百年沒有見過人了,嗯……自從那人死後……」
旁邊一鮫人趕緊推了她一下,放出凌厲的眼神,說話那人立馬臉色慘白,飛也似的走了。
餘下那鮫人對我道:「姑娘這邊來吧,我帶你去見君主。」
「等等,我的那兩個朋友呢?他們也是你們君主邀請來的,怎得不見他們?」我道。
「這……」她面露難色。
「他們怎麼了?」我問,並不是擔憂他們的生死,只是我不能離那舍邢太遠,這次我記住了的。
「好似是走了,道等姑娘事辦好了之後,再來接姑娘。」
竟然走了,還把浮穹也給拐跑了,舍邢果真不是正人君子,浮穹啊,自求多福吧。
「那好吧,帶我去見你們君主吧。」
那鮫人點了一下頭,走,不,應該是扭在前面引路。
一路走來遇見了許多鮫人,雖說他們的容貌不是極美,但總體看來卻也是賞心悅目的,就是那魚身有些礙眼。
「這就是了,姑娘稍等。」走到一宮殿前,那鮫人說道。
我點了下頭。
只見她走到門前,垂頭道:「君主,姑娘來了。」
殿內並無聲響傳來,只是一會兒後門自動打開了。
那鮫人揚手示意,讓我進去。
我走如殿中后,門又自動關上了。
左右查看,見一男子立於長燈后,那燈炳上點的是蠟燭。我這才發現,這殿內的陳設皆與人界尋常家中的陳設相似。
我看不見那男子的臉,只是想到這應該就是鮫人族的君主了吧,但奇怪的是他身形與人無異。大概是神力強勢所至吧。以前聽爹爹道,人魔二界,其中還有一妖界歸納在魔界內,這三大勢力,只要一心成神,皆是有機會的。可惜萬年前那場劫難后,神帝就已昭告,凡魔界,皆不可成神,由此魔是成不了神了,倒還牽連了妖。於是妖要對魔心生怨念,萬年以來常常對魔開戰,大有不死不休之勢。
「把我的記憶抹去,我給你伊布花。」他突然開口。
我疑惑這君主怎知我需要伊布花,不過抹去記憶這是倒真是無從下手啊。雖說我有莊周賦,但我卻是不會用,況且莊周賦剛剛被喚醒,才除去了我的痴念,也不知還有沒有那個能力在為這鮫人君主抹去記憶。
「不滿君主說,我雖有莊周賦,可抹去人的記憶,但我卻是不會用的。所以……」
他轉頭,驚訝道:「你竟不會用?」
我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想來他已修鍊成神,才會有如此之姿。
他又喃喃道:「也對,你已轉世,又用了莊周賦,應是這樣。然莊周賦乃是你一手創下的,不管如何,也是有辦法的……」越說越小聲,說到最後我已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君主,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我問。
他走到我面前對我道:「你先去休息吧,此事,也不急於一時。」說罷眼眸垂下,眼底儘是落寞。
我想這君主定是為情所傷,見這情形,傷的還不輕。非要用莊周賦抹去了記憶才死心么?
又是由剛剛那位為我引路的鮫人送我回到房間。
想起最開始另一鮫人的話,我拉住她問道:「你們君主可是戀上了一凡間女子?」
她慌亂的看了我一眼,道:「這些話姑娘可不要亂說,會引來殺身之禍的。告退了。」說完逃也似的出了房間。
以她的反應來看,我的推斷又對了。鮫人君主戀上一凡間女子,將那女子接來血海底居住,無奈人的壽命短,所以沒過多久那女子就死了。鮫人君主痛苦了幾年後,毅然決定要抹去記憶忘卻一切。應該就是如此,但也不至於吧。
既然愛她,不是應該一直記住她嗎?真是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
夜間,房內的明珠發出幽藍色的光,很是詭異。再加上耳邊不斷傳來的女子嗚咽聲,更是詭異了。血海底當是怨魂多,可敢欺到君主頭上來的怕是沒幾個吧。難道說,這是那凡間女子的怨魂?
我甩甩頭,暗道自己好好睡覺就行了,不必去想那麼多。
第二日,來了一名鮫人女子,給我送來了一個匣子,道裡面便是伊布花,君主讓我先吸食伊布花的精魄好好領悟莊周賦的神力。十日後,再去大殿見他。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打開匣子,裡面確實有一植株。如凝固的血一般的花瓣,花身籠罩一層血霧。原來傳說中的伊布花就是這樣的,看起來如魔物一般。這鮫人與人族祖先相同,只是一個下了海,從此化作人首魚身的怪物,一個辟了山林,從此群居而存。這伊布花應是血海所孕之物,才會魔性如此之重。
我伸出食指輕觸伊布花的花瓣,誰知那些血霧如湧泉一般源源不斷的纏繞食指匯入我的手臂。頭又開始發痛了,靈魂似被撕扯著一般,一陣入骨碾肉般的疼痛后,一切又恢復正常。頭還是隱隱作痛。
我睜開眼,眼前的景物讓我驚訝萬分。看這情形,我應是回到了萬年前神界與魔界一戰的時候。
受何牽引一般,我一眼便看到了眾多神君中,那傲然的身姿。墨發一如當日在神殿上看到的一樣微微揚起,我還是看不到他的臉,只覺萬分熟悉,且淚水不知為何的往下掉落不已。
莽莽一片,撲天蓋地的都是神或魔。在魔界這邊,有一領頭人卧於一巨獸身上,那巨獸張開血盆大口,竟是一口便可吞下數十人不止。那領頭人,應就是由神轉魔的大魔頭尚衾了。我亦是無法看清他的容貌,只是魔氣涌動,離了甚遠都還是能感覺到。
對峙了不知多久,雙方開始交戰,剎時暗無天日,神力魔力糾纏不休。只見源源不斷的神兵,魔兵紛紛向前衝去做肉盾,血流成河。而大魔頭與神帝的交手更是輝映了半邊天空,一白玉一般,一濃血一般的巨牆相互制衡,上下不分。他們似乎說了什麼,只是我全聽不見。抬眼緊緊盯住那在魔物之間揚手舞袖就滅了一片魔物的男子,不知過了多久,我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又陷入了茫茫白雪之中。這令我十分不解,痴念已除,為何我還會再次做這夢。還是說痴念已強烈到了莊周賦都無法遏制的地步。我想不是,大概前生我在這茫茫白雪中歷經過什麼吧,才會如此刻骨銘心,怎也忘不掉。如此也無礙,只要不危機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