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卿本無意覓封侯

第二章 卿本無意覓封侯

蒼龍國皇宮,御書房裡靜得連細針落地的聲音也清晰得聞。

年輕的帝王唇角緊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手中的密報上。他的面色可以稱得上平淡無波,但捏著紙片漸漸收緊的手,卻出賣了此時極度低郁的心情。

突然一陣重物落地的悶響,其間伴隨著瓷器破碎的聲音。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壓抑已久的怒氣終於忍不住爆發,蒼龍帝狠狠一拂袖,將御案上的擺設連同密報盡數掃落在地,上好的墨石硯台摔得粉碎,硯台中的濃墨潑灑在案前跪著的人身上,那人的身子幾不可見地一顫,頭埋得更低了。「墨涼夜,好一個墨涼夜!自十年前月歌丞相退隱,十年來,我蒼龍相位空懸,再無人能破月歌所書英殿卷。如今天佑蒼龍,再降相才,墨氏涼夜於狀元登殿之日破卷,當殿拜相。可如今新任丞相卻於拜相第二日無影無蹤,平白令鳳起、丹辰和漠瀟三國看了笑話!」

他在一片狼藉中來回踱步,明黃色的龍袍隨著他的步子在身後輕輕擺動,似乎剛才的舉動尚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怒火。「我蒼龍地大物博,國力居四國首位,朕自認也是一代明君,丞相一職又位高權重,這些無盡好處,常人求之不得,為何卻偏偏留不住一個墨涼夜!」

他忽的轉過身,面向那自始至終未置一言的人。昏黃不定的燭光下,映著他咬牙切齒,略顯猙獰。「玉愛卿,朕命你即刻點兵三千搜尋墨涼夜,將他給朕帶回來。若他不願……」蒼龍帝陰然一笑。「那就用繩子,就算是綁,朕也要看到你將他綁回來!」

「臣領旨。」那人轉身離去。

蒼龍帝磨挲著下巴,漆黑的眼眸中意味深長。「墨涼夜,朕倒有些好奇,能破解一代明相月歌英殿卷的人,究竟有何才能。希望,你不會令朕失望啊……」

一陣涼風吹過,吹開了被掃落在地的密報,一張小紙露出來,上面飄逸的字體張狂有力:「金殿科舉莫為重,卿本無意覓封侯。金龍縛爪九州困,還望河山自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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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新秀別離宮,是上至名門長老下至少年遊俠均渴望進入的地方,原因無他,只因傳聞中別離宮主雲寂公子武功神鬼莫測,所學甚廣,相貌如玉。與他一戰之人,如僥倖留得性命,自可得窺仙顏,亦可得雲寂公子一人情。

只是……自雲寂公子接管別離宮,挑戰者不計其數,卻皆為雲寂公子震斷心脈而亡,無一倖存。

雲寂公子上任以來,只有「劍鬼」霍老前輩揭下了他的面具,而霍老前輩本人也在同時被一掌摧斷心脈,待劍天門所屬眾弟子得到消息趕到,霍老前輩已近彌留,仰天嘆一聲「天人哉」,自此含笑而去。

儘管如此,挑戰別離宮主之人仍絡繹不絕,更勝往昔,「別離宮」之名亦響徹江湖,與未央樓、無名閣、鳳闕、魂歸妖嬈並稱江湖六大門派。

此刻,別離宮門外不遠處立著一群人,年歲不等,衣著各異,但不論是古稀老翁還是弱冠少年,他們的手中都拿著兵器,無一例外。

在靜靜地佇立了幾個時辰后,一位老者走出人群,一步一步邁向雕刻著繁複花紋的大門。「前武林盟主古天率眾武林同道第七次求見盟主大人。」他抱拳躬身。

空氣中透著寧靜的味道,絲毫沒有因他的話而產生些許波動,沒有預想中如前幾次一般的陣法或如雨暗器。有的只有寂靜,一片寂靜。

沉重的宮門「吱呀」一聲響,緩緩開啟。

古天欣喜地抬頭。「盟主,您終於肯見……」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宮門內走出的並非料想中戴銀色面具的少年,而是一個紫袍少女。

圓圓的臉上鑲嵌著兩枚俏皮的眸子,她幾乎是跳著來到古天面前的。「你就是宮主說的那什麼盟主啊!」她好奇地端詳著古天,絲毫不覺自己的唐突。「我是紫弦,別離護法之一。」

許是她的言辭過於跳脫,古天本就布滿皺紋的額頭再一次深深皺起,彷彿一道道溝壑。「小姑娘,你一個女娃子,出來幹什麼?聽話,回去告訴你家宮主,請他來和我們說話。」

聽聞此話,紫弦吸了吸鼻。就在古天以為她即將離去的時候,一雙白嫩的小手已無聲無息地放在她頸上,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古大盟主,若是如此,您看我有和您談談的資格了么?」話音未落,濃郁近乎實質的殺氣猛然爆發,其間似乎還夾雜著金戈鐵馬的翁鳴,以及來自地獄的陰寒。

如果說,紫弦的實力帶來的是震驚,那這殺氣帶來的就是死亡的前奏。這不是深厚的內力所能鑄造的,而是武者殺人無數后,心中的殺伐堆積鬱結而成。

別離宮的強大,江湖各派清楚得很,位居別離護法的紫弦,儘管排位最末,但豈是毫無防備的古天所能抗衡的?單是這從死人堆中凝聚的殺氣,便不可與古天這種名門大派中被護著長大的弟子同日而語。

幾乎只是一瞬間,殺氣迅速內斂,紫影一閃,紫弦退回原先的位置。「下次再敢懷疑人家,殺了你哦!」她微偏著頭,笑容純真無邪,像個在向大人討糖的孩子,可那明艷的笑容下,吐出的話卻又是如此冰寒徹骨。

古天望向重新立在他面前的紫弦,眼中神色已變得驚疑不定。

他自然知道,紫弦的真實武功與他不相上下,可就是因為這樣,才更顯得可怕,因為在這個武功與自己相差無幾的對手面前,身經百戰的古天,一招,完敗。

這其中固然有有心算無心之嫌,但何嘗又不是因為紫弦的戰鬥技巧、所習身法均比他高出一籌?他幾乎可以肯定,若非他站在在號稱「從不染血」的別離宮門外五丈距離內,紫弦的手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扼住他的喉嚨,然後生生捏碎,結束他的生命。

這樣小小的殺戮,在這位別離護法眼中,應該如吃飯喝水般尋常吧!

在強行壓下心中的恐懼后,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在年齡上幾乎可以做他女兒的紫弦再次躬身。「古天率眾武林同道求見盟主,還望護法通融。」

紫弦的眉頭明顯皺了皺,她自鼻中發出一聲冷哼:「你們這些傢伙當真迂腐得緊,宮主他奪了武林大會冠首,你們便要逼他當么勞子盟主,害得宮主自武林大會後,一度不再過問江湖之事,如今已經兩年了,你們還是不死心么?我告訴你們,宮主他不會見你們的,還是趁早死心罷!」她轉身回走。

在她的手搭上大門時,身後傳來數聲重響,以古天為首的武林人士跪在她面前。

確切地說,是跪在別離宮面前。

一入江湖,再無需遵朝禮。這是多年來武林於朝廷心照不宣的規矩。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傲氣,跪天,跪地,跪祖宗,但寧死不歸皇權。

天子又如何?身在江湖,只有武力才能解決一切,就像當初雲寂公子只有十三歲,卻仍然令武林人士死心塌地,被尊為武林盟主。一旦觸碰了這條不成文的規矩,便需要與四國內所有武林中人對抗,哪怕強大如朝廷,也不願與匯聚了各國幾乎最尖端的力量的組織相抗衡。

可如今,這些曾經驕傲而又不可一世的江湖人跪下了。江湖最中堅的首腦,彎下了驕傲的雙腿,拋棄了曾引以為傲的自尊,他們跪下了,跪在了心中的武林盟主門前。

「請紫弦護法轉告盟主,盟主一日不出現,武林眾俠就在別離宮前跪一日,若盟主心中還有武林,便答應我們罷。」斜陽下,古天微彎的脊背帶著近乎固執的堅持,如他的話一般堅定執著。

紫弦不知怎的鼻尖一酸。但僅僅是一瞬間,她便恢復了冷靜,她重新抬步,毫不遲疑地跨入宮門。

太陽的餘暉跳躍了幾下,沉入遠方的地平線。與黑暗一同帶來的,是紫弦的嘆息:「你們走吧,你們要找的人不在別離宮,他已經去了蒼龍第二勝都——玉華郡。」

她抬頭望向天空,用無人聽見的聲音喃喃低語。「宮主,這次,你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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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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