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國破城亡家何在
漆黑無際的夜空中,一道銀光驚鴻般轉瞬即逝,如一道驚雷劈開了混沌的天地。
死一般的寂靜。
粘稠的液體在青石板上蜿蜒,描繪出滿地的妖嬈腥熏,恍若地獄的忘川河中,彼岸花開得正艷。每一道血河的源頭都是一具屍體。
天邊滾滾雷動,閃電劃過蒼穹,照亮了扭曲極盡帶著無言驚恐的臉龐。雨水沖刷著被浸成血色的土地,卻怎麼也洗不掉這骯髒的色彩。
幾道人影互相扶持著出現在忘情谷前,衣衫凌亂狼狽不堪,身上細細的血跡被雨水沖刷著順著劍尖滴落,匯入泥土。
來人從袖口掏出竹哨,用力吹響。良久,一縷幾乎融進夜色的黑影自谷內衝出,單漆跪在他面前。
「主子,無一活口。」
都死了么?他眼瞳一縮。
「宮主,我們來遲了。」一直默不作聲跟在他身後的女子艱難開口,話語中不經意流露出苦澀。「那下手之人處理得乾淨利落,忘情谷千餘人,在一個時辰之內雞犬不留,倒也當真狠得下心。」她抬眼望向遠處籠罩在黑暗中的忘情谷,眼中多是憤恨無奈。
幾人靜靜地佇立在雨中。
半晌,被稱作宮主的男子緩緩出聲。「既然忘情谷已無人,那便走吧。」他袍袖一拂,轉身欲行。
忽然。
「哇……哇哇……」一陣嗚咽聲斷斷續續的傳來,儘管雷雨聲大作,仍然隱約聽得。
女子神色一動,微露喜色。「宮主,忘情谷內或許尚有餘留。」
男子駐足,微微瞥眉。「可暗影已說,無一活口。」語罷,他抬步,便要離開。
「宮主!」見男子當真沒有要出手的意思,女子急了,手提裙擺,疾步上前攔在他前面。「宮主,屬下知曉您素不愛管這等閑雜事務,可忘情谷畢竟是屬下生長的地方,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屬下也不願自己的親人平白丟失性命。宮主,屬下求您,便再進去找找吧!」她一撩裙擺,不顧髒亂撲通一聲跪在泥水中,神色堅決。
男子幽深的雙眸望著她,眸底一片冰冷,不存一絲感情。良久,就在她幾乎絕望時,男子的唇邊終於勾起一抹笑意。「罷了,本座進去一趟就是了。就當是還了老谷主七年前的救命之恩。紫閆,起來罷。」他轉身,重新走向忘情谷,黑色的長袍在雨中顯得凌冽而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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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已經過去多久了?涼夜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記得,在黃昏時刻,有一個全身包裹在黑袍里的男人來到自己家,想找爺爺。
他們說了很久,但爺爺只是一個勁的搖頭,神色嚴肅的可怕。最後,那個男人摔門離去。
她問爺爺,那個男人想要什麼。畢竟,所有到忘情谷里來的人,都無非是想要得到谷中的物品。
但爺爺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告訴她,這不是她應該知道的。
她還想接著追問,但一貫和藹的爺爺卻變了臉,臉色黑沉沉的,不管她如何撒嬌,也不再回答。
晚上的時候,她被爺爺從床上拉起來。
外面很亂,尖叫聲,犬吠聲,不絕於耳。
爺爺的臉色沉得可怕,只是給她套上衣服,一句話也不及說,便把她推進床下的密室。
然後?再然後,涼夜只記得自己似乎爬出了密室,然而當她長出一口氣時,她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白天還把她抱在膝蓋上輕聲給她講故事的爺爺,瞪圓著眼睛,倒在地上。花白的頭髮盡數披散,灰布長衫胸前的位置凝結著大團大團暈開的紅色,他的額頭上有著同樣顏色的傷痕,布滿皺紋的臉上血水如蜘蛛網一般蔓延。
「爺爺?爺爺!」她撲到老人家身上,搖晃著他的肩膀,可爺爺卻一動不動,不吭一聲。「你說話啊爺爺,別睡覺了,爺爺,涼夜在這兒,涼夜就在你面前,你快起來看看涼夜啊……」她哇的一聲哭了,眼淚婆娑,一滴一滴濺落在他額頭,暈開一層層血跡。「我錯了,我以前不應該不聽爺爺的話偷偷跑出去玩,我不應該故意惹爺爺生氣,我錯了,我改,爺爺,涼夜很聽話,真的很聽話,如果涼夜在聽話一點你是不是就可以回來了?爺爺,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玩,你說話啊,你不要我了么爺爺,爺爺你快起來啊……爺爺……」
不知何時,幾個人悄然出現在門口,而其中唯一的女子聽了涼夜的話早已泣不成聲。她快步走到老人面前,蹲下來,顫抖的嘴唇緩緩吐出一個詞語:「父……父親。」
涼夜抬頭看到女子,她幾乎是用撲到女子的懷裡。「姑姑……爺爺不、不要我們了是嗎?是不是涼夜做了什麼錯事,把爺爺、爺爺氣走了?涼夜改,如、如果涼夜改了,爺爺還會、還會回來么?」
女子緊緊摟住涼夜,已經三十餘歲,學會掩藏自己情緒的她也紅了眼眶。「涼夜乖,不是你的錯,爺爺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窗外,暴風雨依舊狂吼怒嘯;屋內,世上僅存的血緣至親彼此相擁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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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別離宮。
宮主州九凰倚在石桌旁,唇角微勾著,臉上的笑容魅惑眾生,然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墨涼夜,你確定要拜本座為師?」
女孩瘦小的身體緊緊包裹在一席黑衣下,清瘦的小臉滿是堅毅。「我要為爺爺報仇,為無辜冤死的忘情谷老少報仇。而只有宮主您,才有報仇的力量。」
「現在還叫本座宮主嗎?」
女孩雙膝跪地,舉止刻板僵硬而又執著。「師傅在上,請受徒兒墨涼夜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