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打算
季修然吃飯時很沉默,只安安靜靜坐在位置上,一舉一動都安靜的出奇,頗有種旁若無人的感覺。奇怪的是這份安靜卻並不叫人覺得氣氛壓抑,反倒覺著看他吃東西也是件趣事。
許是沒料到季修然會在這時忽然抬頭,ann的目光還來不及收回,便在空中與之相遇,兩人皆是一愣。
只一瞬功夫,季修然又恢復了淡然神態,看著ann的目光依舊冷冷冰冰:「我吃飽了。」
ann看著季修然又愣了好一會兒,說:「哦,我也吃飽了,等我收拾一下這裡咱們就走吧。」
季修然目光向下移了移,落在ann餐盤裡兩塊麵包上,聲音只一個清冷調,說:「你沒吃。」
謊言被拆穿,ann毫無愧色說:「我要是現在吃,你就得等我。」
季修然身子向後靠了靠,找了個較為舒服的位置,半眯著眼,輕聲道:「等就等。」
ann帶著季修然出門的時候,外面的天色還是蒙蒙亮,可見在ann家度過的這一晚,老實說也就才幾個小時的時間,但卻成了季修然第一次外出過夜,對他來說,還是頗有些激動的,只是孩子向來不愛表現出來。
「阿修!」
季修然怔住了,ann看了看他,又看了眼伸手穿著奇怪的少年,不明所以地拽了拽季修然,說:「你朋友?」
這一拽至少說明了一個問題,季修然在發愣,ann這忽然一動手,季修然腳下不穩,一個趔趄險些跌到地上,避開了ann準備扶住他的手,說:「我有點事情要去解決,你在前面等我一下吧,我很快就去找你,行嗎?」
ann點頭,眉眼間帶了些好奇與關心,說:「好。」
第三人一走,唯一一份輕快也隨著一起遠離,彷彿是預料到氣氛的不對頭,連涼爽秋風在這時候也掉轉了頭。
沉默了許久,身後才有了些許響動。
接著,又是沉默。
壓抑得讓人快要窒息的空氣,空曠的室外讓這份沉默填得滿滿,讓人忽然很想撒開腿就逃,卻又無法挪動腿腳。
季修然始終不肯轉過身,儘管他知道,黎安就在他身後,不到一步的位置上站著。
他還知道,黎安一定在看著他,等著他轉身。
他也知道,黎安在等他的解釋,也知道,黎安心裡的期望正被這份沉默一點點吞噬。
他知道,他都知道,可是黎安不知道,不知道他始終不願意轉身去看他,因為他在怕他的質問,怕會因此失去他。
是啊,黎安不知道。
季修然像是確定了什麼事情一樣,連著點了幾下頭。
黎安抬腿,又走進了季修然一步,從后牽住他的手,感覺到手中軟物一下變的僵硬難動,然後再一點點恢復溫軟。
黎安微微握緊了手中物,季修然一直垂著頭,不說話也不動。
黎安只覺如鯁在喉,眼裡也是陌生的酸澀,許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只是那聲音卻怪怪的帶著另一股腔調。
他說:「我找到你了。」
黎安的話讓季修然心裡酸澀無比,半晌,他轉了身,毫不費力地抽出了被黎安握著的手,故作疏離地向後退了一步:「我不會跟你回去。」
黎安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季修然的反應,自然不會對他這份疏離起什麼反應,他退了一步,他便進一步,大概是料到了黎安這個想法,季修然不再向後退一步。
黎安看著他,微微一怔,喉中酸澀已經退去不少,黎安垂著頭,說:「我可以跟你走。」
季修然微微抬頭,看著垂著頭的黎安,隱約覺得,黎安這個動作與自己之前頗有點相似,就好像看到了剛才的自己,心下微微動容,很快這份動容便被掩了去,不露一絲痕迹。
季修然說:「不需要。跟我一起你只會拖我後腿,況且你這次出來,陳伯要是知道了,自然不會饒了你我,我勸你趁早回去,就當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以後不要再出來尋我。」
黎安抬起頭,眼裡是快要落淚的紅,忍住聲音里的哽咽,他說:「小時候我泡奶粉給你喝,你害怕的時候我陪你睡,你說我們會做一輩子的好朋友,你說……」
季修然冷冷打斷:「夠了!」頓了頓,話中帶著些許怒意,總歸是放低了聲音,「別說了。」
黎安將唇抿成一條線,沉默不語地看著季修然,像是快要哭了。
季修然伸手在額上狠狠撫了一把,緊閉著雙目,表情壓抑而痛苦。
黎安愣怔了下,眼裡涌滿心疼,無措地看著季修然,這樣的季修然是他從不曾見過的。這些年來,他一直明白季修然過得不快樂,他的痛苦從不告訴他,只憑著感覺回溯便能曉得這份痛苦和壓抑來自何處,時間又是多久。他想過去幫季修然分擔這份痛苦,他也明白季修然斷然不會直截了當告訴他,但此刻,當季修然將自己痛苦的模樣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儘管他什麼都沒說,黎安卻彷彿明了了一般。
感同身受一詞,想必就是這個意思吧,黎安默不作聲地看著季修然緩緩俯下身,蹲在地上,聲音里是沉澱過後的悲涼,他說:「安安,我累了,真的,我累了。」
然後,他把頭埋進懷裡,聲音輕的像是一隻小貓,他說:「你不知道,我每天過的都很累,都在想這樣的日子到底哪天會結束,我一直等啊等,等到了現在我才忽然明白,想要結束它,我就必須走。」伸手在臉上順了一把,「我走了以後會有別的人來代替我,代替我去當家主的位置……他們會代替我,你知道嗎?」
季修然幾度哽咽,說的話也沒了往日的順序,只憑著黎安自己去連貫。
黎安明白季修然在說什麼,他也曉得,季修然一定是哭了,和他現在一樣,他們都哭了。
季修然仰著臉,淚痕遍布少年乾淨的臉龐,眼角還掛著搖搖欲墜的淚珠,看模樣像是在笑,他說:「可是,你不一樣。繼承人只有一個,替補繼承人的人會有很多,他們會代替我,你明白?」
眼淚不斷湧出眼眶,肆意滑落在臉上,黎安忍了又忍,哽咽終究還是從喉間傳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為什麼在哭,那一刻他的心中彷彿被剜了一個口子,鮮血冉冉流出。
季修然默默移開視線,眸光淡淡,只是環著雙膝的手臂緊了緊。
哭夠之後,黎安深吸一口氣,壓住心中的翻湧,眼中倒映著無助少年將自己抱緊的畫面,剛壓下的翻湧頃刻間涌了上來,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微微顫抖。
一抹溫熱錯著衣衫落在少年肩頭,季修然不反抗也不抬頭,聽著那頭的人說「一起來的,當然是要去哪都一起」,季修然身子僵了下,臉上並沒有為黎安的回答起任何反應,一切都如他意料之中,無論他是走是留。
沉默了會兒,季修然搖了搖頭,感覺到肩上微微吃重,他反手握住了肩上的溫熱,身後人顫了顫,他就微垂了眼,如清風一樣,說:「你先回去,一周后我就回去,期間不用派人來尋我,也不要自己來找我,切記不要讓陳伯發現了這件事,我不想,」季修然的手猛地一縮,繼而又鬆開,表情略顯凝重,「總之,一周后我就回去,不必擔心。」
黎安看著季修然肩頭相握的兩手,蹙著的眉稍稍平復,說:「那慕容復是我們的人?」
季修然點頭:「暫且把他當作我們的人吧,現在在府邸中,你我還有慕容復,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黎安明白季修然的用意,現在他們的實力還太弱,陳伯究竟是敵是友還是個未知,慕容復該是個人才,否則也不會被季修然相中,留著慕容復,用意想必便是用他來暫代陳伯。參悟到了季修然的用意,黎安說不上是什麼心情,微有驚訝,卻又彷彿一切都如他意料,人會變。
黎安扭過季修然的臉,暖暖的掌心撫過手下的濕潤,漸顯涼意。擦乾淨季修然滿臉淚痕,黎安像是打量什麼易碎產品一樣看著季修然,什麼都沒說地離開了。
季修然微諤,隨即也從地上站起,拖著微微酸麻的腿腳走到了ann的身邊,看著ann在看到他時一下就綻開的笑臉,說:「我們可以走了。」
說完,徑自向前走了幾步,ann小跑幾步跟上季修然,說:「剛剛那個是誰啊?你的朋友嗎?怎麼穿的這麼奇怪。」
季修然頓住腳步,ann一個沒留意直直撞在了少年身上,兩人都吃痛著退後一步。季修然蹙眉,表情像是在回憶些什麼,ann識趣地把要說出口的話給咽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季修然說:「我哥哥,他有異裝癖。」
在ann一副『我懂了』的表情下,季修然淡然地低下了頭,一邊踢著腳下的石子,一邊暗爽自己剛剛的理由想的真是太好了。
看著季修然漸漸遠去的背影,想到了少年面無表情的帥臉,ann兀自嘆了口氣,加快腳步跟上少年,兩人的背影一黑一粉,看上去竟有種說不出的和諧感,這副和諧畫面消失在路口拐角處。
下午時,飄起了雨。
季修然坐在走廊里的長椅上,呆看著雨幕,身後是ann所在的班級,教室里女孩兒趁著老師轉身之際飛快朝著走廊瞟了兩眼,微蹙的眉間這才得以舒展。
不時有雨水飄進走廊里,迸濺到少年白嫩的腿上,帶來絲絲涼意,季修然低頭看著小水珠在地上匯攏成一股流水,唇角若有若無地揚了揚。
心不在焉地熬到了下課,ann跟著老師一起走出了教室,經過季修然身旁,老師頓了頓腳步,含笑看了眼,說:「你弟弟?」
ann擺手:「不是的。」
老師又看了看季修然,走出了走廊。
ann挨著季修然身旁坐下,几絲涼意順著秋風襲在身上,ann不禁打了個哆嗦,看著發獃的季修然,說:「進去吧,下雨了,你的衣服會淋濕的。」
季修然偏了偏頭,輕聲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