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離別意

與君離別意

陳知念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是誰也沒有想到的結果,又或許是——誰也不願親眼見到她現在這樣子,其實所有人一開始就能猜到會是這樣吧?可誰也沒有說,為什麼不說?再者,要怎麼說……

季修然向管家和盤托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以為早已見慣了這種事情到了現在就不會再有任何多餘感情,所以當他對管家開口說起時,確實和平時沒什麼區別。想著管家也許會就這件事多少對他們說些什麼,斥責與教導他都想到了,可是斥責教導后又該怎麼做呢?是不是陳知念就會好起來了?是不是陳伯就會回來了?是不是黎安就不必自責了?是不是……他就不必痛苦了?不,不是,那些話只會讓他們得到暫時的好過,接著呢?接著是什麼?是再也無法麻痹的現實生活。

黎安從出來后就一句話也不說,一直低著頭,安靜地聽著季修然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出來,接著,他的頭好像埋的更低了。

說完后,季修然淡然地看著管家,彷彿之前敘述的事情里他只是作為一名旁觀者,這會兒也只是來打個醬油罷了。

管家靜靜看著季修然,過了一會兒,輕聲道:「不早了,去休息吧。」

「嗯。」

你說人活著到底是為什麼呢?幾十年光陰皆可在一夕間消逝,到底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活著呢……

無數個想法像是潮水一樣湧進季修然腦中,越是想停下來,越是停不下來,思緒一片混亂卻迫使著他不得不去想出個答案。以前從來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人為什麼活著?人,為什麼活?是啊為什麼啊,是啊為了什麼啊?錢?權力?是這樣吧,是吧……不是吧……是吧……不是吧……

其實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吧?

呵……

呵呵……

「是的,活著沒意思,可你又不能死去,這才是痛苦。」

……

「如果你消失了,就會有另外的人替補你。」

……

「其實,有你沒你都一樣啊——不是么?」

……

這聲音虛無縹緲,像是一陣風吹來的,響在他心裡,用著不容置疑的陳述句和反問句。

「你什麼都沒有——不是嗎……」

季修然猛地向後彈開,慌亂地向後靠去,後背重重砸在床沿上,顧不得疼痛,他像著了魔一樣胡亂抓著手邊的任何東西向前狠狠砸去。他一面後退一面用力扔砸,彷彿被猛獸逼到了絕地的人,正無力地阻止著身前的進攻……頭部忽然傳來冰冷疼痛,接著一股火辣涌了上來,季修然忽然停住了抬手的動作,怔怔地清醒了過來。

推門聲和管家的聲音一道傳來,顯然是剛才的動靜驚動了他們,可是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季修然茫然地放下手,靜靜地把頭扭過去看著管家,眼神冰冷。他的頭髮和衣服都亂得不像話,一向整潔的房間此時也像是剛打過仗的戰場,而他彷彿並不在意這些,甚至好像沒看到一樣,獨自站了起來,走去了陽台。

你什麼都沒有——不是嗎?

你什麼都沒有。

不是嗎?

……

管家攔住準備上前的慕容復,一個眼神的交流后,慕容復乖乖帶著一室的人走出了卧室,順手把卧室的門也給帶了上,卧室里只剩下了季修然和管家兩個人,擁擠的氣息飛速排出,一下子安靜的只剩下了風聲。

管家走到季修然身後,把衣服搭在少年瘦削的肩上,用著兒時記憶里最熟悉的聲音道:「阿修一個人在卧室里玩枕頭大戰么?」

季修然微微垂了眼,嘴唇抿的隱忍,身後的人耐心的等著回答,過了好久,他才說:「我不是小孩子了。」

背對著管家,季修然能想象到現在身後人的臉上一定是掛著慈愛的笑容,毫無責備之意的對他說:「那能告訴我這裡是怎麼回事么?」

「不小心把房間弄亂了。」

管家說:「那……」

「把這裡收拾乾淨。」說完,他已經轉身朝著門外走了好幾步遠,接著,他離開了這裡,不帶一絲留戀。

一個人能去哪呢,季修然抬頭看了看頭頂黑壓壓的雲朵,天黑了,能去哪呢?

一陣冷風吹的猝不及防,季修然不禁打了個哆嗦,頭腦倒是比先前清醒了些,至少他記得腳下的這條路是通往蘇簡家玩具店的必經之路。

你總會遇到這麼一個人,跟這個人在一起的感覺就好像午後坐在院子里借著陽光讀喜歡的書,安寧之意便是內心得到了救贖。

季修然走到一處偏僻的拐角處停下了腳步,背對著剛剛走過的路,冷聲道:「出來。」

季修然話音剛落,從他身後便走出來了一人:「季少爺好眼力。」

季修然忽然轉過身,冷冷看著面前的人,聲音卻比先前稍稍緩和了些:「為什麼跟蹤我?」

「擔心你。」慕容復指了指頭頂,「天黑了,你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季修然愣了愣,強調般開口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慕容復就笑,點了點頭,說:「好。那這麼晚了,要去見小女友?」

季修然忽然不想跟面前的人繼續交流了,轉身就走,慕容復愣了愣,笑的更開心了,快步跟在季修然身後。走了沒多久,季修然忽然停了下來,轉身冷眼打量起了笑如桃花開的某人,他們已經走到了人流密集的地方,汽車在不遠的地方呼嘯而過,季修然像個球一樣被從身旁經過的人撞來撞去,配上他不苟言笑的表情,慕容復笑的更開心了。

接收到季修然已經慍怒的目光,慕容復這才悻悻斂了笑容,擠到季修然身邊拉著他向前走,不顧身後小小的反抗,大聲問:「是從這走嗎?」

季修然一直沒理他,按照他平時說話輕聲輕語的性格,在這喧鬧的人群里,就算是理了,慕容復十有**也聽不到,不過季修然的沉默讓慕容復更加相信了腳下的路八成是走對了,穿過人群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周圍的行人越累越少,空氣中凝結著寒冷,季修然忽然甩開慕容復的手,慕容復才驚覺道:「走錯了?」

「別再跟著我了。」季修然不冷不熱地說。

慕容復感覺到季修然沒有生氣,從聲音來判斷,他甚至覺得季修然現在心情不錯?!不過:「可是……」

「沒可是。」季修然說,「你回府邸吧,我到時自然會回去,放心,我不會逃。」

季修然這一說倒是提醒了慕容復,萬一他逃跑了怎麼辦?這還真是個難事兒,不過看季修然現在的表情,再想想他好像沒那個必要再逃跑吧……想通了這點,慕容復點點頭說:「祝您玩的愉快。」

看著慕容復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季修然心下鬆了口氣,隨即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十字路口,無論出於什麼原因,他都不想別人知道蘇簡的存在。若是以前陳伯還在時,他的顧慮便是蘇簡的安危,但陳伯現在去世了,明面上的危險算是消除了,但他還不能確定,也許還有其他別的原因他不想別人知道蘇簡,不過哪些原因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終究小心駛得萬年船,老話總是沒錯的。這麼想著,蘇簡的模樣便在腦中一閃而過,季修然一邊加快了步伐一邊還回頭看一下,確定沒有人跟上來,最後乾脆跑了起來,直跑到玩具店前才停。

推開玻璃門,一陣暖意撲面而來,季修然抬頭望去,在蘇簡微驚愕的目光中輕聲道:「我來坐坐。」

蘇簡笑笑點了下頭,從身後的桌子旁拉過來一把凳子,轉身端來一杯熱茶放在桌上,疑惑地看著依舊站在原處看她的季修然,說:「不是說過來坐坐嗎?怎麼還站在那裡?」

四目相對的一瞬,是誰的心跳如鼓。

「怎麼又是你一個人在店裡?」季修然說。

蘇簡看著他,淡笑:「這個問題呢你上次問過。因為我媽媽身體不好,周末呢我就替她分擔一點。」

季修然感覺到臉頰在慢慢升騰出一種很微妙的熱量,極其不自在,他匆匆轉過臉去:「那你父親呢?」

「他啊。」蘇簡眯了眯眼睛,「我還沒出生的時候他就出車禍去世了。」

早在問這個問題之前,季修然心中隱隱約約就猜到了些許,這會兒聽蘇簡自己說出來,還是不由得愣了愣,繼而道了聲抱歉,委實說,他並不覺得自己剛剛的問題有多唐突,可出於禮數,這抱歉更是說的不經頭腦。

蘇簡噗嗤笑了,擺擺手道:「我沒見過他,也沒有接觸過他,所以現在也就沒什麼能用來懷念他的,也就沒什麼好難過的,所以你不用道歉。」

聽蘇簡的話反倒像是在安慰他,哦不,是本來就是再安慰他,季修然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沉默了會兒,他說:「那你和你母親怎麼會想到來這裡生活?」

看蘇簡的模樣,標標準準的中國女孩兒,連名字聽著也有股清新的中國味道,想來該是同胞。

「生活所迫吧。」蘇簡說,「對了,你身體好了嗎?上次在學校看到你之後就不知道你去哪了。」

季修然一愣,說:「好了,上次家裡有點事就先走了。」

「這樣啊。」蘇簡笑笑,「那你什麼時候再回來上課啊?」

季修然說:「不回去了,我要回國了。」

蘇簡咦了一聲,驚訝道:「你要回國了么?什麼時候?」

「下周吧。」季修然扯出一抹很淡的微笑,看著蘇簡。

蘇簡看著季修然,說:「怎麼忽然要回國了?」

季修然看著蘇簡,她的表情彷彿警告著下一秒眼淚說不定就要落了,季修然忽然有種錯覺,如果再說下去的話,也許蘇簡就會在他面前哭了。

一直看著他微笑的人,怎麼能讓他看著哭?

「想家了吧,來這裡也很久了,該回去了。」季修然說,「不過我在這裡還有東西不會帶走(比如你),會經常回來的。」

蘇簡沉默了會兒,就笑了,說:「好。」

老實說在來找蘇簡之前,季修然並沒有打算過要回國的事情,先是陳伯才去世不久,他不想走,這也會是推脫管家的一個好借口,再者就是回去之後,他會見到一些打心底里不想見到的人。也不知道怎麼了就忽然說出了要回國的話,好像已經計劃了很久一樣,好像已經決定了一樣,總之,他沒有後悔要回去了。

又和蘇簡閑聊了一句,玩具店關門的時間就差不多到了,今天晚上兩人說的話是最多的,這點讓季修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與他有同感的還有蘇簡。印象里季修然一向是個不愛說話不愛笑的男孩子,可是今晚他笑了,也許是燈光不夠明朗她看花了眼吧。

季修然看了看人流稀少的馬路,對蘇簡說:「我送你回去吧?」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季修然想到了,蘇簡十有**是不會同意的,畢竟之前他好像提過這個要求,怪只怪他在問這個問題之前並沒有想明白。

蘇簡先是愣了一下,轉而笑笑:「好。」

季修然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總覺得今晚好像有點不太對勁,怎麼整個人都感覺輕飄飄的……

蘇簡愣愣地看著自顧走在前的季修然,一時摸不著頭腦,愣了一會兒,她小跑著追了上去,說:「你回去太晚的話,家裡人會著急吧?」

「不會。」季修然回答的乾脆利落。

蘇簡微微一愣,說:「怎麼會……」

「我父親在國內,母親去世了,我和我哥在這邊。」季修然輕描淡寫地說道。

「這樣啊。」蘇簡摸摸鼻子,「你走慢一點,我跟不上了。」

季修然放慢了步調,雙手自然地垂在兩側,目不斜視地說:「你母親的身體情況怎麼樣了?」

「不是很好,周末的時候她會去醫院,平時的話店裡和家裡分不開,沒辦法去。」蘇簡說著垂下了眼,季修然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默默接過話頭道:「這樣啊。」

「是啊。」蘇簡淡笑道,「回國后要加油。」

季修然點了下頭,算是答應了蘇簡的話。

大概走了一個小時左右,終於到了蘇簡家門口,她的家就同季修然想象中的一樣,和他去場地看的要拆掉的廢舊樓房毫無二樣,許是心中已經有了底,可在看到蘇簡的住所時,季修然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抹驚愕,隨即淡淡道:「進去吧。」

「好。」

顧忌到時間確實說不上早了,蘇簡沒有邀請季修然去家裡坐坐,季修然目送蘇簡離開。過了半晌,再也看不到蘇簡的身影了,季修然才轉過身來,沿著來時的路折返,眉眼似初雪剛至,冷掉了幾分。

不知不覺走到分岔路口,遠遠便看見一高瘦身形背對著他站在路中央,十分顯眼,還不等季修然走到跟前去,那人便將身子轉了過來,笑容滿面的模樣恰是剛分開不久的慕容復。他背著光看著季修然,笑容落在陰影里,好似蒙上一層幕布,深不可測。兩人隔著短短的距離僵持對望,這條路極靜,在這種氣氛下倒顯得有些詭異,半晌后,那端響起了恭候多時的聲音:「季少爺可是要回府?」

「你沒走啊。」季修然淡淡道,「今晚的事可曉得如何彙報?」

慕容復淡笑道:「屬下明白。」

「那便好。」

回去的路上,慕容復一直跟在季修然身側,兩人皆是一路無言,就這樣沉默著走回了府邸。慕容復剛進府就被管家派人叫了去,轉身時他看到季修然正站在樓梯口,靜靜地看著他,只一眼就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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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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