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早安,童年(6)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禍福旦夕。有時候,很多事情都不是可以預料到的。
夜裡,當李俊明睡得正香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陣參差不齊的嘈雜聲,漸漸得越來越大,開始他還以為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做夢了,直到外面傳來的聲音將他完全驚醒。聽到腳步聲之後,李俊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走出房間卻看見家中燈光大亮,李爸和李媽兩人已經穿戴整齊,正準備出門。
「爸爸,媽媽,天這麼黑,你們去哪兒啊?」
李媽快步走到他的身前,一臉愁容道「爸爸和媽媽有點事情要出去,你乖乖待在房間睡覺,外面這麼黑,千萬別出門,聽見沒有?」
「你們要去哪兒?遠嗎?」
「不遠,媽媽一會兒就會回來,你別出門啊,只管好好睡覺就是了。」
「嗯,我知道了。」
耳邊很快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了,李媽臨走前吩咐過的話,在李俊明的腦海中,只能停留很短一段時間。小孩子本就沒什麼耐心可言,現在望著空無一人的房子,他漸漸有些坐不住了。黑夜寂靜地可怕,自有記憶原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獨自一人待在家中。
懵懵懂懂的時候,好奇心是最強的,李媽越沒有說明白出去幹什麼,李俊明就越是想要知道。悶著頭躲在被窩裡片刻鐘之後,他還是忍不住穿上了衣服,躡手躡腳地走出了屋子。
大山中的夜晚涼颼颼的,開關門的響聲驚擾了樹林中未眠的鳥兒,發出幾聲令人心寒的鳴叫。平日里皎潔的月光,現在看起來竟顯得有些清冷慘白。
四周一片漆黑,李俊明手中捏著一支不太明亮的手電筒,在泥巴路上前後照了一番。他不知道爸媽是從什麼方向離開的,不過在這樣寂靜的時候,還是能夠聽見從遠處傳來的聲響。
是從村頭傳過來的!
在馬不停蹄地狂奔下,眼前終於出現了星星點點的亮光,村頭處,很多人的家中都點著燈,乍一看貌似還有點熱鬧。很快,李俊明就跑到了孫心潔家門外,本來是無意地向院落中瞟了一眼,卻看見籬笆裡面站滿了人,而在自己前方的不遠處,停著一輛閃爍著紅藍光線燈光的麵包車。
踮起腳尖向裡面望了望,李爸李媽那再熟悉不過的身影闖進了李俊明的視線。他不知道這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所以見到爸媽的時候,還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並且大聲地喊了出來。
「爸爸,媽媽。」
李媽聽見聲音,急忙走到他身邊,壓低著聲音「你怎麼跑出來了,不是讓你在家睡覺的嗎?」
「你們都不在,我一個人害怕,睡不著,所以就出來找你們了。」
「你這孩子,就是不聽話。」李爸也有些無奈,之所以讓李俊明待在家中,就是不想讓他跟著出來,但是現在他既然已經來了,再要訓斥也沒什麼意義了。
李俊明害怕地躲避著李爸的目光,拽著李媽的衣角問道「媽媽,你們在幹什麼?心潔家怎麼有這麼多人啊?」
李媽將食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道「別出聲,你看這麼多人就你一個人在說話。」
「哦,知道了,媽媽我不說話了。」他的小手被李媽緊緊地握在手中,那充滿好奇的眼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了房子的每一個角落。院落中的人,也並不是在沉默著,他們都在彼此的耳邊小聲嘀咕,可聲音太小,也聽不清在說什麼。
不多時,從院落裡面的房間中,走出了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醫生和老師,是李俊明這個世界上最害怕的兩類人。害怕老師是因為它在學校經常被批評,而害怕醫生,則是因為打針打怕了。每次學校替學生打預防針的時候,他總會找借口逃避,而每次都是李爸硬逼著他又回到診所里。
他知道孫心潔也很怕醫生,因為每次打預防針的時候,哭的最厲害的就是她。現在看到這麼多醫生出現在孫心潔家中,他心裡的疑惑不禁越來越重。
其中一個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的醫生緩緩搖頭,「對不起,我們已經儘力了。一方面病人發病太快,屬於突發性心臟病,另一方面,從縣城到這裡實在是太遠,耽誤了最佳的診治時間,我們也沒有辦法,你們還是準備好後事吧。」
說完話,那醫生就率先離開了。在他身後,緊跟著的是孫心潔和她的媽媽王莉。院落光線不好,李俊明並沒有注意到兩人已經變紅的眼眶。他的第一反應是笑出了聲,因為這是每次看到孫心潔的必然結果。
任憑李媽的手握得再緊,李俊明還是如同滑溜溜的泥鰍一樣掙脫了開來,向著孫心潔跑去。
「俊明,你幹什麼,給我回來!」
李爸此時的警告顯得毫無威懾力,而李俊明也在跑到孫心潔跟前的時候,才發現了她的異樣。止住笑后,他拉著她的手問道「心潔,你怎麼了?哭了嗎?」
孫心潔睜大眼睛看著他,還沒有說話,李爸就衝到了身邊,一把將李俊明拉到身後,隨後皺了皺眉頭以示警告,這才看著王莉,用不同於平常的語氣道「事情實在是太突然了,我們都沒有預料到,我不像東升那樣有文化,這個時候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們也節哀順變吧。」
王莉的嘴唇不停地顫抖著,眼神中充滿了無助,看著院落中一個個同情的目光,眼淚終於止不住地涌了出來。或許是因為悲痛過度,竟往後一仰,倒在了地上。
孫心潔出於本能地扶著她,哭的更加難以克制。此時,人群中才爆發出了一陣陣嘆息,不少人感同身受,眼眶也漸漸濕潤了,均走上前關心著王莉的身體情況。
李俊明還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清楚了這個時候不適合再調皮了,因為他第一次看見有大人在自己面前流眼淚了。
「心潔,你別哭了,我也會不開心的。」
孫心潔哽咽的厲害,一邊抽泣著,一邊斷斷續續地說「我。。。不想讓你也不開心。。。可是我忍不住。。媽媽說爸爸睡著了,再也。。。再也醒不過來了,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李俊明抬起了頭看著李媽,不知不覺中,眼睛也變得熱熱的。李媽輕撫了他的頭,他的年紀還小,村裡的習俗一直都是這樣,類似於有人去世這樣不好的事情,從不會讓小孩子接觸。
村民們一個個安慰著孫心潔和王莉,只是誰都沒有說太多話。這個時候,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僅僅是一個眼神,或者是在肩膀上輕輕的一拍,就算是最好的鼓勵方式了。好在王莉只是因為一時昏迷,很快就醒了過來。淚眼模糊的她,已經看不清眼前眾人的樣子,只能將頭埋在孫心潔的懷中,失聲痛哭。
燈光一直照耀到了第二天,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投射到院落中時,所有人才從傷痛的麻木中回過神來,孫心潔的眼睛又紅又腫,風乾的淚漬在白凈的臉蛋上留下了污濁的痕迹,再也不那麼漂亮了。
李俊明就坐在地上,一直在她身邊勸著她不要哭,可是每次他一說話,孫心潔就哭的越難受。每一滴眼淚的掉落,都伴隨著一個嶄新的傷痕出現,身上的傷,時間久了總會癒合,可要是心中的傷,卻可能一輩子頑固糾纏。
看著這心痛的一幕,李媽也抹了抹眼睛,蹲下身在母女倆邊上,「王老師,你也別哭了,再哭也沒有用,東升已經走了,他要是還看得見,也不希望你為他這麼傷心。你要控制一點,心潔還小,別讓她太難過了,身體重要啊。」
王莉疲憊地點著頭,強行擠出一抹笑容,替孫心潔擦去臉頰上的污漬,看樣子是在安慰孫心潔,實際上她自己比誰都需要安慰。
「心潔,聽話,媽媽不哭了,你也不要哭。」
「媽媽,你叫爸爸醒過來,叫他來陪我玩,我就不哭。」
「傻孩子,爸爸醒不過來了,以後他再也不能陪你了。」
孫心潔用力搖晃著她的臂彎,不住地甩著頭「我不信,媽媽騙人,爸爸昨天還說今天要給我買風箏的,他說要跟我在院子里放風箏的。爸爸是老師,絕對不會撒謊的。」
「心潔,聽話,不要這樣,媽媽不想騙你,可是爸爸他。。。他真的。。。」
話到嘴邊,最深的傷痛再次被勾起。而孫心潔,好不容易有了一絲平息的淚腺,又失去了控制。
「媽媽,我要爸爸,你讓爸爸醒過來。。。」她拽著王莉的衣袖,拚命地搖晃著。兩個小拳頭,緊握的比任何一次都有力,抓的布料不斷發出摩擦聲。
「對不起,媽媽做不到。。。」王莉低著頭,無力地走入了屋內。她不想這麼說,不願這麼說,卻又不得不這麼說。
為了能一直陪著自己最在乎的人,每一個人都夢想著能夠學會一種技能,叫做起死回生,但是當他們在絕望的追尋中耗費了所有精神,冰涼了最後一絲體溫,才發現這世上有一種殘酷的現實叫做不可能。
心情上的難受加上沉重的眼皮,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疲憊不堪。李俊明也一句話不說,一整晚的安慰也沒有讓孫心潔的眼淚止住,他覺得是自己的錯,說過的不讓孫心潔哭,他沒有做到。
他認為沒有實現他們之間的諾言,他在想,自己真的會像拉鉤的時候說的那樣,變成小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