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番外六
幽冥澤的寒潭,乃是除北方極地之外最冷的地方。
這裡不是單純的因天寒地凍而冷,那化在水中的寒氣,源自於積年累月的陰冷之氣。
妻子云凌子的死亡給明玕造成了很大的打擊,他沒有太多的精力去應對這些一下子撲涌而來的事,看著才出生不久的女兒,明玕生生撕裂了自己的妖元,化作玉竹讓女兒貼身戴著,將她交託給了雲昔子。
果然,沒過多久,明玕失手被擒。
在知道幕後黑手竟然是聞道天師的同時,明玕失去了自幼,隨時面臨連生命都保不住的危險。
但是,聞道天師沒有殺他。
明玕被囚禁在寒潭底的洞穴之中,四肢、腰和頸部都被手臂粗的玄鐵精鍛而成的鎖鏈拴住,沉重的力道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還有布滿整個洞穴的法陣,遏制明玕體內的妖力循環。
他甚至無法聚力調息,更不用說想辦法掙脫鎖鏈。
簡單地嘗試后,明玕立刻了解到自己的處境,不再做無謂的嘗試,反倒一派淡然的樣子靠著牆出著神。
被囚禁了一段時間,在這終日漆黑的洞穴之中,明玕已經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日。
但是,他已經很清楚聞道天師所要為何了。
縱使抓住了他,聞道天師也不會殺他。
明玕的魂魄非常強大,正是聞道天師求而難得的好東西。他想要大量的魂魄煉製吞服讓自己成神,當然捨不得讓明玕這樣罕見的強大魂魄有絲毫破損。
所以,聞道天師不敢下手殺了明玕。
他需要的是明玕自己真正的絕望和放棄。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言語的刺激、各種方式的毒打和折磨,一一都被用在明玕的身上。
可是,收效甚微。
哪怕明玕的妖力收到限制,妖元也因為自己的行為而失去了不小的一部分,身子非常虛弱,他也不曾屈服於這些。
就這樣,不知道經受了多久的折磨,明玕覺得自己幾乎都快麻木了,能在這些折磨當中笑著與施虐的人說話了。
這些無用,聞道天師又用上了「侮辱」這樣的方式。
作為一個強大的大妖,而且是曾經為王許久的妖王,尊嚴自然被看重。
聞道天師滿意於自己這一想法,並且立刻著手計劃著。
其實,說是計劃,也只有那麼一兩招。
第一個月,聞道天師除了明玕的衣服,讓他就赤果著在那洞穴之中。即使這小小的洞穴里只有明玕一人,而且終日漆黑無比,卻也讓明玕有幾分難堪。
在聞道天師大笑著走後,明玕沉默了許久,突然轉變了一下姿勢,按著記憶中雲凌子曾經與他提到過的經書,在這黑暗的小洞穴中閉目念誦。
這些經書只是尋常無比的道教書籍,卻讓明玕奇迹般地漸漸冷靜下來。
待聞道天師幾日後再來這洞穴,他驚訝地發現明玕竟然又變回了一派從容的模樣,彷彿其實是穿著衣服一般。
聞道天師的臉色立刻變得異常難看。
他看著明玕許久,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再回來時拎著一個同樣是光果著的女子,直接丟在明玕身上。
女子發出一聲悶哼,癱軟在明玕身旁,急促地喘息著。
明玕微微皺眉,看向聞道天師,常年在洞穴之中,他至少已經能看到聞道天師臉上的神情。
憤怒和嘲諷,混雜出這世間最醜惡的扭曲面容。
洞穴中燃起一股暗香,明玕皺起的眉心越發緊蹙。他想到了這香的來歷。
而他身邊那名女子的喘息依舊,身子卻不安地扭動起來,喉間發出細碎的□□。
「這可是附近大城鎮中出了名的花魁,她定會好好伺候你的。」聞道天師的聲音在山洞中顯得陰險古怪,他冷笑著離開,留下洞穴中不著一縷的男女。
不一會兒,那花魁動了起來。
伺候過那麼多男子,在青樓當中,她當然也用過這些催情的香料,所以現在的感覺她並不陌生。
被莫名丟到這山洞中,她當然害怕,但是她記得在被抓來的時候,那個兇狠的道士曾經說過,伺候好了就安全送她回去,並且能給她一大筆財富。
所以,縱使害怕,她總是要將眼前這男人伺候好的。
可是,這花魁,也只到這兒了。
明玕咬了舌尖,將那一點點妖力融於舌尖血中,一招洞穿了那花魁的頭。
她驚愕地睜大眼睛,手還向明玕那兒伸著,就那樣向邊上倒了下去,滾落到牆邊。
明玕雙目透著絕對的冷意,掃一眼那屍體,不再看它。
不遠處是這裡唯一的洞口,被寒潭水淹沒著,究竟已經過去多久了啊?你是否已經安然投胎入了輪迴?
想到雲凌子,明玕閉上眼,眼角滑落一滴淚珠。
折磨和侮辱,縱使他這樣扛著,心也已經累了,誰知道那聞道天師下一招又會是什麼?
他不是撐不住了,只是找不到撐下去的理由。
是不是,應該試著凝聚妖力,至少能殺死自己?
太久的黑暗和冰寒,縱使是明玕也被這些逼得壓抑而絕望。
不知道上面究竟過了多少年月,更不知道現在這世間又是怎樣一番景象,明玕覺得自己其實已經是一抹幽魂。
「咕嚕嚕……」一陣輕微的氣泡聲傳來,明玕愣了愣,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縱使不曉得時間,那聞道天師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又過來,所以,這是誰?
不遠處的寒潭水輕微地泛起一絲水花,就在明玕的目光掃去的時候,就好像是有什麼小東西驚慌失措地往水底躲下去一般。
清脆的水花聲傳入明玕耳中,方才那股壓抑的絕望稍稍鬆了一點。
左右無事,他索性就靜靜盯著那水面,看看水底的小東西是否還會出來。
果然,不知道過去多久,那輕微的氣泡聲又一次冒了出來。
這一下,明玕直接與水底那雙小眼睛對上了視線,輕而易舉地從那雙清澈見底的眼中看到驚愕和慌張,然後,一個更大的水花冒了出來,那小傢伙又一次躲了下去。
「哈哈哈。」明玕忍不住笑了起來,儘管脖子上那粗重的鐵鏈因為他的笑磨著他肩上的肉,把本就壓得發紫的肩膀輕易就蹭掉了一層皮,但心底那陣輕鬆還是讓明玕繼續笑著,無視那疼痛。
笑聲應該是傳到了水下,水面上冒出一連串的泡泡,就像是在氣惱地抗議一般,卻又不敢露面來面對面的表達不滿。
明玕停了笑聲,連連喘了幾口氣,才緩過氣來。
身體已經到達了一個疲憊的極限。
「咳。」他清咳一聲,讓干啞的嗓子能稍稍好一點,「小傢伙,我如今被鎖著,沒可能傷到你的,你不必害怕。」
等待了好一會兒,水面上才冒了一串氣泡,那雙清澈的小眼睛又一次出現在水下,帶著好奇看著明玕。
明玕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子還□□著,強行凝聚一絲妖力將被丟在一旁的衣衫御空取來落在自己身上,遮蓋住身子。
為了這一個本是簡單輕鬆的事情,他猛吐出一大口血,又不得不喘息一會兒。
水底下那雙眼睛露出一絲擔憂,離水面近了一點。
它的身子似乎也是黑的,在這黑乎乎的寒潭水中分辨不出來。
明玕緩下來,像是閑聊般說:「我好像許久沒有這樣與人說話了。」他的聲音還是沙啞,可是語調卻讓人聽著覺得舒緩。
一小串「咕嚕」聲回應了明玕。
「看來,是還沒有修成人身的小妖精吧。」明玕看向那雙小眼睛,眼中帶著和善,「這寒潭如此特別,幾乎沒有什麼東西能在水中存活,你……很厲害。」
那雙小眼睛明亮了起來。
「看到你,我就想起我那女兒來了。」明玕輕輕笑著,回憶起那個小小的糰子般的嬰兒,總喜歡伸著胖乎乎的手追逐他的指尖,對著他和雲凌子露出傻傻的可愛笑容,「不知道她如今怎麼樣了呢?」
那雙小眼睛似乎是感受到明玕懷念中的一分感傷,眸子也跟著暗淡了一些。
見它有如此靈性,明玕想了想:「如今你靈識已成,應當只差最後推一把,我這有一篇簡單的妖修法決,你仔細記住了。」
洞穴中,明玕低低的誦念著法決,那法決不長,他反覆念了三遍,就看到水面上冒出一連串的泡泡,那雙小眼睛距離水面又進了一些,眼神中居然有了幾分孺慕之情。
好有靈性的小妖,而且心思非常的純澈通透。明玕心中也有幾分震撼。若是假以時日好好引導,必然能有一番大成就。
只可惜,他自己如今也是自身難保。
想到這,明玕又開了口:「記熟了,就離開這兒躲好了修鍊吧,若是被聞道天師撞見,只怕你只有被拘魂魄了。」
說到聞道天師,那雙小眼睛中流露出明顯的懼怕。
可是,明玕讓它走,它卻有一絲不舍,左右遲疑著。
「走!」明玕突然提氣,聲音徒然增大,驚得那小眼睛猛得一抖,濺起小小的水花。
「你現在走,不許再待在這兒。」明玕冷冷看著那雙小眼睛,直到看著它害怕地逃離,又等了會兒才頹然靠在石牆上,又咳出幾口鮮血。
明玕原本以為,這也就是一場簡短的緣分了,他助那小妖精邁過修妖的一道坎,因為它讓他想起了年幼的女兒。
這世間的緣分本也大多就止於此,路人、或者說是點撥的一絲情誼。
但是,他卻沒想到在這之後,是這小傢伙,明明害怕無比,卻還是硬著頭皮拼盡全力將他在聞道天師最陰狠的侮辱中保全下來。
見到那女子的屍體后,聞道天師卻沒有半點怒意,反倒笑了起來。
接著,他竟然帶來了兩個滿身皆是邪氣惡氣的男人,並且還施法點亮這不大的洞穴。
縱使已經削瘦下來,明玕的容貌依舊還在。
那兩個男人的眼中立刻爆發出淫邪的光芒。
「就交給你們了。」聞道天師留下這一句話,離開,他不屑看接下去的場景。這兩個人,可不是一口血箭能解決的。
那時候,明玕真的感覺到了絕望的味道。
可是,奇迹也是在這時刻發生。
那兩個男人突然一頓,接著拐去了洞穴的另一個角,那模樣確實像是在對誰做這齷蹉之事,甚至還發出那些污穢的笑聲和讓人噁心的動作,可是,那裡除了他們,沒有任何東西。
很快,明玕反應過來,他們應當是入了幻境。
直到那兩個男人滿意地發泄獸性之後離去,明玕才重新看向那水潭。
果然,過了一會兒,水潭面出現一串小泡泡。
那雙小眼睛再度出現,裡面明明滿是疲憊,卻依舊帶著明顯的喜悅和孺慕,像是在討著誇獎的孩子一般。
然後,那雙小眼睛終於從水裡走了出來,竟然已經修成了人身,像個玉粉雕琢的瓷娃娃一般。
她走上岸,看著明玕遲疑了一會兒,隨即上前,很恭敬地為明玕穿好了本來只是蓋在身上的衣衫。她的眼睛那樣純澈,就像是在對待年邁老夫那樣,在這年幼的小妖精心中,甚至還沒有男女之別。
她只知道,這個人,是她記憶中唯一教導她的人,是長輩,是最重要的引領者。
明玕這才知道,這小傢伙竟然是極為罕見、天生便能製造幻境的蜃。這蜃本身就能藉助水汽和光線製造幻境,如今修了妖,也難怪以這等年幼的年齡就編織出能騙過那兩人的環境。
但是,這絕對騙不過聞道天師。
從這一日到湘篁到來的時間裡,明玕為了不連累這單純的小蜃妖,示弱,裝著確實遭受了那難以啟齒的□□,無聲地抗衡和絕望。
聞道天師為他所騙,心中滿意,也願意付出最後一點耐心。
到最後,他們等來了湘篁。
離開寒潭的那一日,明玕才正式收了小蜃妖為徒,將這個靦腆純澈的小蜃妖帶離這可怕的地方,並且給了她名字。
「明幻,你以後便叫做明幻,與湘篁姐妹相稱。」
在明玕的這句話中,明幻含著淚點點頭。
這不知道為何會流落在可怕寒潭中的小蜃妖,終於有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