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十朵黑玫瑰
「所以,我的孩子呢?」
希瑞爾在最後一次全方位的檢查后,確信自己身體除了稍微有些虛弱外真的沒有大礙,體內有了抗體且病毒不具備傳染性並不會複發,揪著一直藏在心裡的困惑開始秋後算賬。
藍斯肩扛著克洛恩立在窗口,一人一貓兩雙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奈登把希瑞爾扶起來為他穿衣。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冷冰冰的研究所,找個風景優美人文溫和的療養院進行專業的休養與復健,經受過長達一年多折磨的人們都難以掩飾內心的慶幸與喜悅,而冷不防聽到這個問題連奈登的手都有短暫的停滯,小心翼翼轉移視線,隨後連克洛恩的腦袋也轉過去,湛藍的貓瞳流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
被這麼盯著的藍斯沒有一絲心虛。他只是很明顯地陷入沉思,微微垂下的眼瞼半遮住深藍的眼瞳,掩去了裡面沉浮的任何情緒。好半天,他才慢慢開了口:「我覺得……」
「可以再要一個孩子。」藍斯似乎終於想通了,然後抬眸,平靜的語氣有種異樣的理直氣壯,甚至露出個微笑來,「安米爾的天賦更適合我的領域。希瑞爾,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
在場另兩個人都陷入震驚,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克洛恩一巴掌拍在他臉上,把他腦袋打得一歪,然後縱身躍起,跳到床上轉身,對著這個無恥的傢伙威脅似的拍拍床沿,那極其人性化的架勢叫熟識這隻凶獸性格的人很容易猜出它想表達的意思,幼崽呢,快把幼崽交出來!
奈登已經認命,知道在這位閣下的眼皮子底下這一代的艾爾瑪必定不會有新娘,金盞花樂園該荒廢還是得荒廢,但這種光明正大把艾爾瑪的血脈據為己有的態度還是叫他很不滿。他扭頭看自家主人的意思,卻沒在希瑞爾的臉上看到任何憤怒的表情。
希瑞爾很平靜地坐在床邊,抬起頭注視窗口的男人。對方背著光所以不能清晰地看出那雙眼瞳中流露出的準確的意味。他現在的情緒處理還是有些滯后,但這也叫他很難被激怒,其實身體的這種情況相當神奇,因為有足夠的時間叫他理智分析這些情緒因為什麼而產生,以及到底該不該存在——而他想他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孩子存在。
對克勞瑞絲的感情坦然,尤利西斯的死亡又叫他最執著的友情完全破滅,復仇成功也了卻了一直以來的執念,他在當初真的是種生無可戀的狀態。不單單是病毒潛伏,作用於神經逐漸影響並斷絕他的情感反應,而是真真切切的一片空白。
藍斯或許是最能覺察到這種狀態的。以藍斯當時對他的掌控欲,用不知名的手段得到一個孩子,以此來作為理由跟支柱讓他重燃生命的熱情無可厚非。他所有的心理都被藍斯分析透徹,或許他會憤怒,他會痛恨,他會與藍斯不死不休,但孩子是無辜的,無論如何他也沒法將自己的血脈遺棄,所以,如果沒有後來關於病毒的那麼多意外,他所做的一切或許都會按照藍斯的設想進行。
後來他在瀕死的很多時刻都覺得自己的生命走到了終點,那樣的痛苦已經是人類能承受的極限,藍斯為了叫他堅持下去用了太多的方法。一個對於宗教不屑一顧的男人連一遍又一遍地向主禱告都幹了,用那個孩子來刺激他反倒沒什麼不可思議。
現在的緊張並不難預料。一方面自然是擔心希瑞爾因此惱怒,一方面大概也真動了讓那個孩子成為自己繼承人的意思——否則不會擔心希瑞爾有可能改變他為那孩子定下的人生。
藍斯知道希瑞爾不喜歡這種方式。當然,他不是反對科技造成的便利,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是因此得來。大概因為他父母之間愛情的緣故,希瑞爾一直覺得孩子應該是兩情相悅的結晶,這個人雖然吝嗇於付出愛情,也不指望能得到父母一樣的婚姻,卻頑固地不想要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孩子。在他意識到自己很大可能逃脫不了這場厄運的時候,不得不立下遺囑,允許老管家能用醫學手段為家族留下血脈。但他現在還活著,且並沒有失去生育能力……雖說藍斯不擔心現在的希瑞爾移情別戀——事實上還談不上情談不上戀——他也不會允許那樣的事出現,但他還是會猶豫,畢竟是自己突破底限在先。
「你總該叫我見見他。」希瑞爾平靜道。
幾乎是清晰可見地,藍斯挺直的脊背微微緩了緩。「好。」他說道。然後再無動作。
*
愛情不是件簡單的事。
愛很簡單。你會愛上清晨撫摸著你臉的陽光,你會愛上咖啡濃郁又苦澀的香味,你會愛上盛開在你視野中優美馥郁的鮮花。可是愛情很難,你需要小心翼翼揣摩另一顆心的溫度,你得找到一種合適的方式與之相處,你會猶豫,會彷徨,會不知所措,會有無盡的猜測。
希瑞爾愛著很多人。可包括克勞瑞絲在內,他從未嘗試過怎樣與一個人戀愛。
可是再難以想象,他也沒法將這個人剝離出自己的生命。而且與藍斯相處,並沒有所以為的艱難,這個人將整個胸膛袒露給你,叫你清清楚楚觸摸到他的心臟,他將自己的大腦開放,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意識傳遞給你。藍斯顯然很明白如何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如何在他容忍的邊界線上蹦躂,卻不再觸犯底限。
他終於要離開洛桑尼克的時候,見到了他的孩子。
金棕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睛……不知道另一方血脈是來自哪裡,但這孩子身上有希瑞爾父親的發色與母親的瞳色。五官的輪廓與希瑞爾極為相似,稚嫩的臉上卻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冷靜與理智,然後陡然明白為什麼藍斯會對他如此緊張——這個孩子與自己實在太過相像。
希瑞爾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自己幼年時的翻版。
有些預感幾乎是瞬間就浮現的,他想他明白藍斯的顧慮了。藍斯的決定大概是正確的,如果這孩子繼承了他所擁有的潛質,那麼這孩子所適合的還真是邊緣世界。
但這不妨礙希瑞爾做出將他帶回白色城堡的決定。
他將這孩子抱起的時候,可以清晰感覺到他的僵硬與不知所措。安米爾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兩張相似的臉蛋在近距離接觸時,帶來的震撼幾乎是加倍的。
在按捺了好一會兒之後,小孩子還是扭過頭去向熟識的人求助了:「……先生?」
藍斯站在邊上,安靜地圍觀希瑞爾的神色,聽到詢問的時候默了下,然後慢慢開口:「你的父親……安米爾,我與你說過的。」
隨即安米爾也沉默了。他想說這是廢話,但良好的教養叫他從來不吝嗇於給監護人面子不反駁他的任何話語。事實上在聽到這近乎是承認般的話語時,他本就砰砰直跳的心臟跳動得更為劇烈,目不轉睛地凝望抱著他的男人,臉上漸漸露出了緊張又忐忑的表情。
他是我的父親?是的吧,他們如此相像……那他,會喜歡我嗎?
希瑞爾抱了會兒他,體會了下抱著孩子的父親究竟是怎樣的體驗,然後覺得血脈的力量真是奇怪,明明是第一次相見,卻好像他們從未分離,然後所有做過的夢所有的想象與猜測都有了一個確切的影像,就是這孩子的模樣。
「……有些重。」過了很久希瑞爾才說出句話來。
沒等藍斯崩掉他故作鎮靜的姿態伸出手,站在後面的奈登已經迫不及待上前一步抱過了他的小主人。他感動得就快落淚了。安米爾沒有作聲,他很安靜地換了個懷抱,然後低下頭打量神情激動的管家。
希瑞爾揉了揉手腕,雖然不至於到站會兒就會累走兩步路就會喘的地步,但他現在的身體也阻止了他長時間抱住一個重物。藍斯走近,抓過他的胳膊,熟練地幫他按摩了一遍。
「你知道我是誰?」希瑞爾對安米爾說。用的是一種平等的口吻,而不是大人對小孩的。
安米爾慢慢點了點頭。
「也知道自己是誰?」希瑞爾停頓了一下,「我是說,你知道自己的姓氏?」
小孩子脆生生的聲音說道:「安米爾·希瑞爾·艾爾瑪西亞。」他看了眼藍斯,「先生說,中間名是我父親的名字。」
「很好。」希瑞爾點了點頭。
他轉頭看藍斯:「我不反對你的意圖,但我覺得至少得給安米爾選擇的權利。」他眯了眯眼,微微抬起頭的時候,屬於銀月公爵的驕傲與固執在他的眼角眉梢渲染。
一字一頓的語調將堅定的決心顯露無疑:「他姓艾爾瑪西亞——他是我的孩子!」
縱然叫你真正動心是那些無法用肉眼看到的部分,是超越言辭所能描繪範圍的無形之物,美麗的容顏也是加諸其上極有重量的籌碼。在一步一步走過最慘烈的境地之後,這樣鮮活又具有生氣的面貌實在叫人感動。
藍斯有短暫的眩目,他很艱難才能將注意力從心上人的臉上挪開。
毫不猶豫:「您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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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啦啦啦,看多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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