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歡歡喜喜鄭家擺宴
鄰村最破的土屋裡昏暗噪雜,煙熏火燎的儘是些搞笑的娃!數十隻腦袋圍成了一個圈兒,圈頂上懸著一盞電燈,燈下的人盯著桌上一副搓得嘩啦啦的牌九幻起幻滅。在咆哮聲中被趕下庄,退而「守天門」的鄭豐仍然慾壑難填,手裡攥著最後幾枚硬幣罵完上帝正念叨著祖宗保佑呢?
房外柳暗花明好一番福地洞天,陽光明媚天藍水碧苗蔥鬱。一位頭戴鴨舌帽、身著灰黑色中山裝的錚錚老漢鄭千金背著手、沉著臉找進了屋,老鄭立於賭場門口怒目圓睜地吼道:「鄭豐呢,鄭豐可在這裡?」
原先緊裹著鄭豐的鄉親們應聲即與鄭豐拉開距離,將其暴露在外。正襟危坐著佯裝鎮定,人送外號「逢賭必輸」的小鄭在觸及老父眼神的瞬間腦海里一片空白!即使,這種場面、故事、情節已經上演過數百次——
「家裡為你辦事忙得恨不能多長雙手,你個爭氣的人還死賭?又是骨頭賤皮痒痒了!」鄭千金罵完就脫掉鞋朝兒子砸去,緊接著又褪掉另一隻掂在手裡追著要打。說時遲,那時快,鄭豐掐準時機抱著他爹扔來的鞋,腳底抹油般飛腳踹開窗戶一躍而逃。被裹住的鄭千金知道追不上他,轉而抓起一把牌九撒在桌上,冷眼掃射一圈,屋裡若干持觀望態度的鄭姓後生齊刷刷、灰溜溜地也溜了。
「唉,俺家的窗戶也不值錢,屋裡也沒有值錢的東西,壞就壞了吧?」一老頭嘆息著直搖頭:「老村長啊,幸虧你來啦?你少爺又輸光了,他不輸光背債就是喚頭驢也拽不回呀!」另一老頭嫌氣氛太窘,撇嘴說:「哎,你鄭老四是個老鬼精,你三個孫子湊到一起辦事,咱老哥們得隨幾份禮呀?」
「呵呵,我們只擺酒桌不擺帳桌。知道你們老幾個都是大酒桶,我釀一大缸『石榴大麴』等著呢,這下都沒意見了吧?」鄭千金這麼一亮嗓子,喜得周圍讚不絕口。他說完套上一隻鞋就彎腰往桌底探去,一位知情人見狀笑了:「別找了,我看見你的鞋讓你兒子揣走了,哈哈!」
正當鄭千金尷尬地訕訕陪笑時,已經溜走的鄭錢又一路小跑趕回來,他雙手捧著一隻布鞋幸福地咧開嘴:「四叔,鄭豐哥把您的鞋扔茅坑那兒了,我幫您撿了回來。」鄭錢奉上鞋,甚為得意地陪著四叔回家去了,兩人一路上都在探討糧食和蔬菜。
石榴子村的鄭家小院被打掃的乾淨整齊,幾個女人正忙著洗菜、殺雞,她們嘻嘻哈哈時,賭場失意的鄭豐百無聊賴地從旁邊經過,一位胖婦人逮到機會追著問:「鄭豐,嫂子我問問你,你們家劉慧給你生孩子傳宗接代,而你吃喝嫖賭樣樣精通,是劉慧好還是賭錢好?」鄭豐很不以為意,想了想:「胖嫂!對了,都沒胖嫂好。」胖嫂有些害羞:「去你的,你這人臉皮怎麼比城牆加鞋底還厚?」鄭豐的調侃也變成調戲,他圍著胖嫂轉了一圈,扔掉煙頭:「嘖嘖,這體形和誰都能生幾個。」「哎呦,媽呀!我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胖嫂偷雞不成蝕把米,紅著臉、鼓著嘴抓起一個紅薯砸了過去,鄭豐扭屁股躲過;再砸,再扭------直到鄭千金趕回來,從後面猛咳了一聲,笑罵聲方止了些。
「這辦事事兒就多,老六!」鄭千金按照排行稱呼族弟鄭千擔,「你這個大廚燒大肉時多把點關喲,別像上次把我們一道好菜熬成粥嘍?」囑咐完老搭檔,他又轉身沖一小夥子笑道:「呵呵,鄭錢你給我好好看著酒席,誰喝得少你就換大杯上去敬他酒?」鄭錢拍著胸脯:「放心吧四叔,我把它們全灌到桌底下去,誰不橫著出來我都不讓他走!」幾個人正笑著,村頭傳來了鞭炮聲,鄭千金聽了就眯眼:「呵呵,小劉的娘家人到嘍!友志你和紅軍把咱的炮仗也點著,我們去迎親家去?」
紅軍得令就把正抽的煙頭往早已鋪好的鞭炮引線上一粘,那鞭炮就劈里啪啦開了。友志是鄭千金的幼子,初中肄業正在學木匠,他也燒了根煙有模有樣的往另一盤鞭炮引線上輕輕一點就立刻扔掉煙、收起手捂住耳朵,幾秒種后猛地睜開眼,很吃驚:「咦,怎麼沒著?」「你個大笨蛋,起來看哥的。」紅軍幫了大忙,友志才捂著嘴扭捏著靦腆一笑,想了想似有不對:「死紅軍,我比你大!」
「我說,哈哈,鄭千金?我閨女給你們老鄭家添了倆男娃一個丫頭,你今天屁顛屁顛的跑來迎我,你就是來背我你心裡也樂呵!」李桂香大老遠就沖親家吆喝,鄭千金雖然樂得牙縫裡都能迸出笑容,聽完親家婆的話也不甘示弱,煽情煽得倘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在訴苦:「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那些查計劃生育的人一來,我就得領著你外孫、外孫女在棉花地里一住好幾天,孩子們被蚊子咬的睡不著哭著喊姥姥呀!你說你跑哪去了,找哪個老相好去了?」眾人聽完哈哈大笑,親家兼老同學劉德江用手指點了點老鄭沒吱聲。本想佔上風的李桂香嘴上竟沒撈著便宜?餘下的幾千幾百字只好不情願地咽回肚裡去,她咬著牙:「老東西老沒正經,不和你說了我看我外孫去。」「喲,那得快請喲,怠慢諸位啦,呵呵。」鄭千金慌忙上前敬煙,把親家婆往家裡拽。
招待好各路親友,鄭千金才忙裡偷閒坐著抽袋煙。老鄭膝下有兩男兩女,女兒們早當媽媽嘍!大兒鄭豐和劉慧結婚那年就生了一對龍鳳胎,可是當爺爺的鄭千金卻不知足,他辭了村官指揮全家打游擊。好歹又添了一個孫子,老漢才有點滿足,也不怕啥「計辦生」了。所以大張旗鼓地給幼孫置辦滿月酒,大有挑釁的成分,因此格外高調隆重。
桌上酒菜遭風捲殘雲般掃蕩之後,客人們個個紅光滿面、酒足飯飽。唯有鄭錢拎著半瓶酒晃晃地去追一位被他嚇跑的扶拐老漢,理由是姑父這老傢伙才喝八兩?從此鄭庄出現了幾句順口溜——「誰比鄭錢會勸酒?嚇壞姑父小老頭。石榴大麴不太貴,一年喝掉一頭牛。」這幾句竟被小孩子們編成兒歌傳唱,剛開始鄭錢還挺自豪的,可是這首兒歌越傳越遠就壞事了。農村女孩勤勞簡樸,她們都心疼那頭牛哇!可憐鄭錢一表人才,急得花兒都謝了也沒有找到本地對象?
熱鬧了一中午,愛喝酒的都三三兩兩勾肩搭背呼哥喊弟地相扶而去,老鄭硬是攔著親家劉德江和幾個至交親友沒讓走,要晚上接著喝。劉德江因為喝多了斜靠在椅子上耷拉著眼皮打盹,鄭豐見了慌忙趕來給老泰山遞煙。「豹子劉」接過後睜開眼,聲音洪亮:「你這下有兒有女了,那賭場不能再去了,我今天拉這麼多人來就是給劉慧撐腰的,你以後再敢給我閨女氣受我可饒不了你?」鄭豐最怕虎背熊腰的老丈人,年前還因為打老婆,被老丈人唏哩嘩啦揍了一頓,他聽了笑容可掬:「爹您放心,我如今知道負擔重了,哪兒都不去了。呵呵,我還得去送桌椅,都是借鄰居的?」待岳父頷首后,他諾諾而去。
連抽了幾根煙的劉德江酒也醒了,害怕鄭家人晚上再灌,他就操小路回家了,待鄭千金髮現后騎自行車沿大路去追自然無功而返。大路平坦,傳出一聲笑罵:「呵呵,這個老滑頭?」小路崎嶇,回蕩著一句得意的嘀咕:「哈哈,這下老東西找不著我啦!」
晚上,留下的人擠擠又是一大桌,酒足飯飽后大夥就圍在一起抽煙閑聊。鄭千金喊老伴文淑玉倒茶,文淑玉上完茶又把老伴的紫砂壺給捧了過來,紅軍望著老鄭手裡的壺大呼:「四叔,您這是好壺喲!拿出去賣肯定值錢?」鄭千金聽了趁著酒興顯擺:「呵呵,這叫紫砂壺,是我爺爺當民國的市長時省里的大帥送的,有年頭嘍。咱不賣,留著給兒孫將來救急!」紅軍聞言更好奇了:「嗬,您家還出過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