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好大難題
無論如何,誰也不會想到林定竟然會提了這個條件出來。一干遼人怔怔地看了林定不作聲響。耶律旺驀然間心跳如鼓,險些將心臟從胸腔里硬擠了出來。李繼遷在南京商談地時候並沒有提過這個要求,猛然間在交易即將開始的時候作為先決條件提了出來,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宋人早有預謀?還是林定臨時起意?耶律旺一時間有些拿不準,也不敢輕易開口。多年以來,遼兵在邊境打草谷,不知劫掠了多少漢人子女。基本上絕大多數部族手中都有一些。如果將交易和漢奴之間扯上了聯繫,問題就完全變了性質。
無論雙方怎樣往來,甚至自家將軍派軍護持驛站平安都不要緊。莫說王少身份特殊,便是為了自己部族能夠得到一條輸送貨物的通道,己方所做的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誰家沒有自己的部族?誰家不是為了自家的部族費盡心機?
可是將手中的漢奴作為交易的條件就有點居心叵測了。是宋人難以忘卻仇恨,一定要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中抹去傷痕?還是趁機逼了我們將污水潑在自己身上?倘若拱手將自己手中的漢奴都交了出去,誰會相信自家部族不是為了貪圖宋人的貨物而暗通款曲?畢竟在有心人的眼中,這種事情可以想象的空間實在太過豐富。
縱是耶律旺再沒有頭腦,也萬不敢在這種事情上輕易處置。兩國相爭,彼此是不共戴天地生死仇敵。交易尚自好說,便是兩軍開戰之時,也有商賈在其中左右漁利。可是牽扯了漢奴,這個問題說不上什麼時候便成了殺人的利劍。
莫說自家將軍,便是韓德讓韓大人也萬不敢輕易處置。在南京道中,有多少部族是靠了漢奴悲苦勞作才能戶糊口度日?有多少部族是靠了漢人女子生養子息?說得難聽些,倘若不是依靠盤剝漢奴血肉,整個南京道中不知要有多少部族頃刻間淪於破散?
縱是沒有人計較其他,僅是自家部族率先將自家手中漢奴拱手交出,讓宋人作為是否交易的先決條件。傳揚出去,頃刻之間,自家部族便會成為南京道所有遼人的公敵。
耶律和奴等人卻是沒有想到這些。眼見宋人的貨物已經道了自家門前,便是眼睛也要看得花了。榷市停了這麼久,部族之中早已窮了個底兒掉。縱是兒郎們拼了性命送回些錢財,也在日益飛漲地零散交易中折騰了乾淨。如今只恨不得飛身撲搶過去,哪裡還有心思理會其他?
只是這其中還有個天大的難處,由不得他們輕易許諾。耶律和奴和族人們相互看了看,陪著小心說道:「林將軍能否通融則個?此事干係非小,只怕我們部族之中交不出許多漢人出來。可否先行交易,漢人之事容后再議?」
耶律旺歡喜地直欲跳將起來。自家爹爹如何變得這般聰明?竟是一眼便將其中險惡看穿。如此婉拒,卻是再好不過。他急忙拱手說道:「林將軍,先前我家將軍並未和王少商議此事,我們如何能夠做主?況且我們送了好多專線輸運的錢財過去,那裡能夠橫生枝節,故意難為我們?」
林定似是早料到耶律旺如此推脫一般,輕笑說道:「將軍莫急,王少非是故意難為。贖買之事非同小可,王少自然要和韓德讓大人商量了再做定奪。我們此番說得贖買,並非將貴族所有漢人帶走,而是要買來做我們郵局的人手。」
「將軍也是知道的,如今邊境之上青壯急缺,俱是老弱婦孺之輩。我們驛站若是在遼國之中廣做交易,哪裡來的人手?故此王少才不得已除此下策。說起來還是你們部族多佔了便宜。我們贖買的漢人仍要在你們部族之中居住,還算是你們部族中人。你們不是白得了我們一筆贖買地錢財么?難不成將軍還要王少從大宋內地招人到你們部族常駐不成?」
原來如此,耶律旺登時放下心來。笑嘻嘻地說道:「林將軍倒是唬了我一跳。我還以為是要將我們部族之中的漢人盡數帶走,那便殺了末將也是不敢應承的。其中干係想必林將軍也盡自知曉,莫說末將,便是我家將軍來了,也是不敢答應的。不怕人家說我們和你們私通么?」
「若是招了人手在我們部族做事,那便使得。也不用將軍贖買,末將便可做主將部族之中所有漢人交給將軍安置。只若是長久的送了貨物過來,我們部族再沒有不感激的。那裡還能白讓將軍出錢?」
林定哈哈笑道:「你們與我們驛站交易,看在別人眼中,還不是與我們私通么?左右都是相互往來,將軍還怕得人說么?若不是看在學古將軍面上,只怕別人想和我們私通,我們還未必肯應呢。」
耶律旺不覺有些尷尬,撓頭說道:「卻教將軍見笑了。若是我們兩國之間沒有許多是非,大家任意交換彼此出產,也是一樁好事。只可惜偏生我們還是冤家對頭。便是為了自家部族,也要小心些才好。倘若稍有誤會,可不是給自家部族招惹禍殃么?」
林定正容說道:「將軍既是允諾,林某便將醜話說在前面。將軍也知兩國交惡,若是在遼地常駐,便是花了再大價錢也是請不來人手的。只好在貴族之中招募漢人。只是一入郵局,雖是還歸你們部族名下,我們驛站也少不得要有擔當的。再容不得旁人欺辱了。」
「所有在貴族之中勞作的郵局人手,自當在郵局之中居住,聽從郵局之人安排。再不能當作奴隸看待。倘若有人再搶奪他們錢財,逼迫他們游牧勞作,或是打罵傷害,我們可是傾盡全力報復的。林某手段,將軍也是知曉,莫要到時埋怨才好。「
耶律旺一陣惡寒,途中遭遇,那裡能夠輕易忘卻?慌不迭第點頭說道:「這是自然,倘若沒有他們,哪裡還有漢人敢在我們這裡停留?林將軍說得極是,末將稍後便與族人交代,萬不能讓他們受了委屈。」
「只是林將軍須得立下契約憑證,言明這些漢人均是我們部族人口。你們只是招募使用。無論如何,你們都不能將其帶走歸宋。某將也好有個交代。」耶律旺也自不傻,這種事情倘若沒有憑據,將來誰能夠說得清楚?
林定縱聲笑道:「將軍還不肯放心么?王少是何等樣人,豈能在這些枝節上用了手段?縱是沒有契約,想來以王少的身份,若是強要你們部族之中的漢人,你們留得住么?莫說你們,便是學古將軍能夠阻攔么?」
耶律旺心中一驚,方才想起,那王少在驛站之中曾和韓大人結拜,亦是被太子殿下親認的叔父。自己曾和自家將軍揮兵凌迫上京,哪裡不知朝局變化。眼見太子已經坐定了要接掌大遼皇位,這王少已是不折不扣的皇叔尊榮。這等身份,倘若當真要為難自家部族,誰還能夠抵擋?「
耶律旺哪裡還有半點底氣,慌忙拱手說道:「林將軍萬請體諒,我們部族之中本來人口就少,大部分成年之丁都去做了士卒。縱是郵局也要時常幫扶些才能看顧牲畜,若是都抽了去,莫說部族弱了勢頭,便是自家活路也是照顧不來的。」
林定擺手說道:「將軍切莫心急,林某自是心知肚明。如此說話,不過是想教將軍明白我們驛站誠意罷了。林某自當與貴族立下契約,第一條便要言明歸屬。我們不得攜帶漢人歸宋,如何?」
耶律旺大喜,連連拜謝,口中說道:「多謝林將軍厚德,末將全族都是感激不盡。」
林定復又說道:「這第二條么,將來我們郵局之中的人手,幫扶你們部族亦無不可,只是不能入過往般強迫,須得自願。誰家有事,須得付些工錢招募人手幫扶。若是強行逼迫,林某可要動手殺人硬搶了。」
耶律旺一呆,使用漢人勞作還要付錢么?誰家不是將漢奴當作牛馬般使用,哪裡見過給付工錢的?只是如今形勢不由人反駁,若是林定變了主意,只怕自家便要雞飛蛋打,什麼也著落不到。左右不過幾隻牲畜,總好過兩手空空。想到此處,耶律旺只得咬牙說道:「便依將軍所言。」
林定笑道:「這第三么?我們郵局在貴族之中招募人手,自是少不得貴族好處。我們郵局用人也是給付工錢。既是貴族人口,這工錢之中的三成,便折總支付給貴族作酬勞。我們換得牲畜回運,也要在貴族之中招募些人手幫扶驅使,照付工錢,同章抽取三成交予貴族。如何?」
耶律旺喜出望外,還有這般好事么?部族之中漢人只怕不在少數,若是白得了這三成工錢,豈不是天降橫財?慌忙拜謝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們沾了光了,林將軍可是反悔不得。」
林定笑道:「既是契約,哪裡能夠反悔?只是漢人手中剩餘地錢財,都歸他們自家所有。倘若有人搶奪,將軍也知道如何做了?」
耶律旺哪裡還有話可說,一疊聲地說道:「不消林將軍說得,若是部族之中有人搶奪,末將第一個便饒他不過。索性末將報與我家將軍知曉,將其全傢俱從部族之中驅除出去。」游牧之人環境苦惡,若是離了部族哪裡還能單獨存活?必是全家性命不保。
林定拱手說道:「如此,林某多謝將軍厚意了。此外,我們漢人習俗將軍也盡自知曉,都是耕種慣了。說不得還要在貴族左近開闢些土地,自種自收。每年收穫糧食所得,三成上繳貴族,作為土地使用之費。如何?」
耶律旺大喜,部族周遭,不知多少空地,如今白白撿了許多糧食回來,哪裡還能不情願。心下不由感激,這林將軍做事倒也公平。事事俱有章法,我們使用他們人手需要付錢,他們種我們土地也要付費,誰也不曾佔了誰家便宜。若是天下都如這般,哪裡還用得拚死劫掠?
更何況林定所言,無一不是長久打算。自家部族有了郵局和店鋪,從此再無交易之憂。便是漢人的工錢和糧食,也是一項偌大地補貼。部族之中,從此再不用溺斃自家嬰兒,也不必再逼迫父母送死,只消數年下來,莫說天倫得保,便是部族也要逐漸興旺強盛。
耶律旺想到未來種種美景,心中由不得激動萬分。不禁拜服叩首,眼中瞬間盈滿了淚水,哽咽說道:「王少和林將軍大恩,末將全族沒齒難忘。部族將養,不知多少性命得以存活。末將回到南京,必要報與我家將軍,若是王少有事,全族戰士必要舍了性命,誓死護持王少周全。」
便在此時,耶律和奴慌忙插話說道:「此事萬萬不可。契約若立,部族之中頃刻便要破散。萬萬不能將漢人交了出去。」他和一干遼人在一旁已是心急若焚,偏偏林定和耶律旺說得緊湊,無論如何也插不進口去。如今眼見大禍將成,哪裡還顧得許多。
林定登時便皺緊了眉頭,心中暗怒。這遼人好不曉事,這般主意,不知費了王少多少功夫。若不是勢薄力微,且牽連甚廣,早便下手硬奪了。哪裡還有這般許多好處與你?當下冷眼橫過,若是耶律和奴出口不遜,當即便要抓了話頭狠施辣手教訓。
便是耶律旺也變了臉色,慌忙攔住話頭,口中埋怨道:「爹爹好不曉事,如此優厚條件還不肯知足么?便是我們去劫掠,哪裡能夠得到這般許多好處回來?若是惹了林將軍氣惱,可不是耍子。」
耶律和奴頓足說道:「我哪裡不知道這是好事?偏生你這殺才不曉得族中底細。若是只要了青壯還好說些,便是白白送上也無大礙。左右用了這些年頭,身體也是孱弱了。留與不留,值當什麼?」
「只是這女子卻是萬萬交不得。部族之中,從來都是生了女嬰多數都是溺死了的,哪裡還有許多女人將養子息?都是靠了你們送來些漢人女子回來,才能夠勉強繁衍。如今部族之中,只怕七成之家,都是娶了漢人婆娘。若是都交了出去,哪裡還能夠維持?莫說妻離子散,便是自家部族,卻到哪裡尋找去找這許多女子成家?可不是要散了部族么?」
耶律旺目瞪口呆,萬料不到還有這般變故。過往只知多要男嬰,多要養成戰士強壯部族,哪裡想到漸漸連繁衍也成了艱難。如今這般形勢,可不是成了天大難題么?
林定也沒有料到竟然這般棘手。當日和王少討論之時,只想到遼人阻攔,分析了種種因由,卻是不曾想到中間還有這般變數。若是勉強用了手段,將漢人強自聚攏護持,也不是不能做到。可這般牽連,哪裡還能夠下的手去?便是那些女子入了郵局,遺下的孩童也是天大的麻煩。
一時間,林定也想不出如何是好,只得揮手說道:「契約之事,暫且先這般定了。女子們先留了各自家中,青壯都入郵局。待我寫了書信,問過王少再做決定。左右如何結果,還要看了王少主意。無論你我,都拿不得准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