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番外:雲笙嘆(上)
溫煦的陽光透過窗映照到女子的面上,那是一張無雙的面容,她的眉若遠山春黛,她的眸似秋水盈盈,她穿著一身白衣,白衣無暇,她更是清麗出塵。
手捧畫卷,她正看得出神,這時身後卻傳來一陣零碎的腳步聲,她的睫羽顫了顫,好似有些驚惶,而隨著來人的一聲輕喚,她卻又斂了懼色,依舊滿是愜意地望著。
「少宮主。」
她輕點了點頭,前來的女子卻不如她這麼愜意,一見她手中輕撫的畫卷,那女子便「啊」地一聲驚叫出來,「少宮主,您怎麼還敢看魔尊大人的畫像啊。宮主前些日子不是說過了么?不準您再看他的畫像了。」
「嗯。」她淡淡地嗯了聲,沒有多說什麼,對於「少宮主」的這個稱呼,她是有所抵觸的,她更希望別人像以前那樣喚她「少主」,但只可惜自那日過後,便再也沒人喚過了。
她記得那天天朗氣清,是一個很好的日子,然而就在這樣的一個日子裡,她親眼見到自己的父母親互下殺手。她在一旁哀求,希望兩個人能夠停手,然而卻沒有多大用處,他們依舊廝殺著。她不放棄,兀自地哭喊,終於她看到自己的父親望了她一眼,具體的神色她已記不清,她只記得,再度醒來的時候,她成了離天宮的少宮主,而她那個頗為關愛自己的父親,卻成了宮中的禁忌。
由此,她便固執地認為是她的娘親殺了自己的父親,而她自己這較往常虛弱數倍的身子怕也是她親生娘親下的狠手。
這樣一個殘忍無情的人下的命令,她才不要乖乖聽從。
「少宮主。您還是把畫收起來吧,前幾天宮主看到您看這幅畫,她當時可是發了好大的脾氣呢!」
身旁的女子依舊喋喋不休地叫嚷著,她覺得有些煩,但礙於那女子是對她最為衷心的貼身侍女若舞,她也就沒大發作,只輕皺了皺眉,「無礙,我再看會兒,就收了。」
指腹輕輕摩挲在畫面上,雖然畫紙粗糙不平,但那也是她親自一張張地黏上的,她望著畫上那雄姿英發的男子,臉上忽然浮現出了舒愉笑意,她憶起了往昔,還記得她孩提年代時,父親會把她高舉在頸上坐著,而她的母親卻也會在她委屈的時候,把她摟在懷裡細聲安慰著,那真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只是,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
眼眶漸漸有些濕潤,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在若舞面前失態,遂急忙收了畫卷,輕輕苦笑了下,「在屋裡待的久了,也怪悶的,若舞,我們出去逛逛吧。」
「是。」
……
她隨若舞走到殿外,遊園的時候,路經的宮人紛紛向她行禮,她雖面色如常的受了,但心裡卻仍是刀剜般的生疼。一直以來她都知曉,那群宮人雖表面恭敬,而實際心裡都鄙視著她,均嘲諷她這個名不副實的少宮主,既得不到宮主的寵愛,自身卻又孱弱,沒有半分的法力。
她厭惡那群人的心口不一,她憎惡那些人的嘲諷,然而她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她——洛雲笙確實得不到自家娘親的寵愛,而那些魔族均會的術法,她卻也是絲毫的不懂。
她曾問過自己的娘親為什麼不教會她法術,然而洛宮主卻只是輕輕撫了撫她的秀髮,什麼都未曾透露。
她不解,繼續追問,然而她的娘親卻煩於她的喋喋不休,冷冷一瞥,便成功地將她駭得止了口。
她厭惡自己的膽小,卻又無法抑制自己似個孩童一般畏懼自己的母親。
……
又過了一天,她聽若舞說宮主有事外出了,想著這機會難得,她被壓抑得久了,也想出宮去換口氣,於是她便忘卻自家娘親曾下得不準擅自離宮的指令,兀自帶著若舞,偷偷得跑了出去。
宮外的景色比宮內紛華了許多,她一路遊玩,心情倒也暢快得很。然而畢竟是初次離宮,她不了解世事的險惡,只認為帶著會有法術的若舞,便可前途無阻。可若舞畢竟法術低微,此時一遇見一高階級魔獸,兩人便頓時失了陣腳。
驚慌失措著,她卻突然發覺面前的魔獸嗚咽一聲,跌倒了地上。
心中好奇,她轉過頭去望,卻正瞥見一個眸色深紅的男子,那男子身著金色氅衣,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一股張狂氣息。
英雄救美,這俗套的戲碼,卻也足以讓她淪陷,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意氣風發的男子,有些像她的父親,卻比她的父親更加清俊。
她望得出神,這時那男子卻已然走進。
他頷首溫和地問她,「小姐,是否有礙?」
她笑著回,「無礙,多謝公子。」
兩人就這般漸漸地聊了起來,臨到最後,他們互換了姓名,他叫蕪茴,她叫洛雲笙。
他心中擔憂,護送著她回宮,臨到宮門入口,她卻又突然看到了適時而回的洛長寧。
白衣如畫,黑髮如墨,她的娘親神色清淡,卻也有著可與日月爭輝的姿容。
「娘親。」她微微頷首,心中有些發顫,私逃出宮,她知道她的娘親不會輕饒她。然而她的娘親卻也不會在外人面前懲罰她。
「出去了?」
面對娘親的輕聲詢問,她硬著頭皮應了聲「是」。
沒有隨之而來的冷言斥責,洛宮主只淡淡「嗯」了一聲,便轉頭望向她身後的男子,「這位是?」
「在下蕪茴,偶遇令千金被惡獸所襲,便不才救了她。擔憂她路上再遇安危,便就將她護送回來,還望宮主不要怪罪。」蕪茴堆滿了笑,他的言語滿是恭謹。
洛長寧從他的眼中看到他意,卻沒有指出,只輕聲道了句,「勞煩公子,笙兒既已安全回宮,那公子便請回吧。」
頷首輕笑,洛長寧帶著洛雲笙走了進去。
忘憂殿內。
洛雲笙垂首跪在地上,看著身旁若舞因受鞭刑而慘叫不已。她禁不住瑟縮了下,想著自己以前犯了錯事,也曾被那個稱為家法的黑色長鞭伺候過,此時的公然忤逆,怕也是難逃刑法,若舞過後也便輪到她了吧。
抬眸一瞥,眼看著若舞那蒼白的小臉已然沒了血色,而施邢的宮人卻還按照數目兀自鞭打著,她雖厭惡求人,卻也唯恐若舞會因此殞命,兩方掂量之下,她還是決定向娘親懇求道:「娘親,若舞,若舞她是因為遵從笙兒的命令,才私逃出宮的……罪不至死。更何況此時她也已經受到教訓了,定是不敢再犯的,您……您就饒恕她吧。」
聽得女兒出聲求情,洛長寧淡掃了眼滿是血污的若舞,她輕抬了抬手,宮人止了刑法,卻又在看到她揮手之後,順從地駕著若舞走了出去。
空曠的殿內只余母女兩人,兩人對視著,忽而洛長寧開了口,「笙兒,你有什麼話要跟娘親說么?」
洛雲笙輕努了努唇,洛長寧的這句話,讓她聯想到了往昔,她記得自己以前最喜歡鑽到娘親懷裡,同娘親講一些自己的小秘密,而此時,看到那樣面色清冷的娘親,她怎麼也不可能同兒時那樣和母親親昵了。
「笙兒未經娘親允許兀自出宮,觸犯了娘親的指令,還請娘親懲罰。」她恭謹頷首,口氣卻生冷得很。
洛長寧輕蹙了蹙眉頭,她從座上站起。行至洛雲笙身前,她忽而俯低身子,溫聲道:「你只有這句話么?」
洛雲笙緊咬下唇,頷首。
忽而,她感到下頜一涼,娘親竟用食指將她的面頰抬了起來,她聽得娘親有些惋惜道:「笙兒,你可知道,本座並不願懲罰於你。只不過,你委實不該同個男人出得這般近。」
「為什麼?」心中不解,她脫口而出,說出口卻又後悔起來,然而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娘親,卻見娘親淡聲問道:「你想知道?」
她輕點了點頭,滿懷期待地等著答案,但得到的答案,卻又是這麼的模糊其詞,「終有一天你會知道的,笙兒,可娘親還是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到來。所以,笙兒你便不要和那個男子來往了。」
她被男人傷狠了,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也受到那樣的傷害。然而她的女兒卻不領情,她女兒心裡只有對無法再同蕪茴來往的不解與憤懣。
「為什麼?!」洛雲笙開口問她,見她的娘親不回答,她忽而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思及此,她竟不要命地反駁道,「娘親,您是因為蕪茴長得像爹爹吧?」
禁忌的詞湧入耳中,洛長寧的眸色陰沉下去,她睨著洛雲笙,沒有言語。但洛雲笙亦知道,她不想再聽自己提下去,可是她卻非要提下去,因為她忽然發覺令自己的娘親觸怒,她的心竟會覺得歡愉。
「蕪茴他長得確實很像爹爹,都是這麼的意氣風發,玉樹臨風。」洛雲笙輕輕笑著,臉頰卻在下一剎那挨了一記,不用想,也知道是她那個憤怒的母親下得毒手。
她心中委屈,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施施然地笑著。
洛長寧見她這樣,以為她是故意挑釁,揚手將長鞭吸入手中,便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
長鞭與瘦削的身子相觸,洛雲笙不可抑制地顫了顫,她身子本就羸弱,根本就受不了鞭擊,但她卻又礙於顏面,不肯出聲求饒。
為抑制哀嚎無聲,她緊咬著下唇,但唇肉畢竟薄弱,它經不住洛雲笙的狠狠咬合,已將點點鮮血沁了出來。
背上的鞭子依舊一鞭鞭地落下,第六鞭的時候,她實在承受不住,松唇叫了出來,「啊!」
可緊隨其之,她卻又將雙唇緊閉,只空留那不受控制的濕潤液體,無聲無息地滴落。
「啪!啪!啪!」
又是幾鞭下來,洛雲笙早已雙手伏地,跪不住了。見她身子輕顫,並不言語,洛長寧心中擔憂,將長鞭甩在地上,她低身湊了過去。
支手將洛雲笙的面頰抬起,見自己的女兒雖面色蒼白,卻還是一臉的固執,她心中憎恨,揚起手想要再度抽下去,卻見女兒水光盈盈的眸子里溢滿了不解與委屈,她心頭一陣觸動,不忍再加刑罰。
俯身將女兒抱到榻上,她輕嘆口氣,隨後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