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放下

西北風把上海街頭的落葉吹得七零八落，粗壯的法國梧桐上還剩下幾

片倔強的殘葉在那兒掛著。上海的夏季與冬季最為長久，就好像熱戀之後直接進入了冰點。

陸勵成此刻在mg上海浦西的分公司的辦公室內辦公，這些日子因為

hob計劃，ray正式加入並是總負責人，ray原本就和他一樣是個工作狂，

他們的team已經連續工作兩周但是這僅僅只是開始。

「elliott。」是ray打來的內線，他現在的辦公室在陸勵成的上面。

「ray，有什麼事嗎？」陸勵成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著聽筒問。

「下午五點的會議需要延遲半個小時，我要去機場親自接下北京的沈

先生。」ray繼續道，「olive也一起去，所以會議前期你先開始也行。」

「沒問題，辛苦了。」掛下電話，陸勵成的臉沉沉的。olive最近很

得ray重用，他明白mg公司想在中國立足必須取得政府的支持，olive家

的三代都是紅黨，只有他出來從商。ray就看中了這點，所以希望能拉攏

olive這個關係網。這個hob計劃是陸勵成準備許久得來的，ray讓olive參

加只是希望能給olive個機會納入自己的麾下。以前他是外族黨，如今外

族黨倒台，ray此次用他自然全力以赴。陸勵成心中略顯煩躁，撥了個電

話給team中的小韓讓他把資料準備好下午開會。

「喂，elliott。」突然shally打來內線，顯得心情很好。

「怎麼現在不忙嗎？」年底整個公司都忙忙碌碌尤其人事部，shally

已經很久沒主動聯繫陸勵成了。

「後天下班有空一起吃飯嗎？」shally笑著說，「我請客。」

「你不會比我高升得快，要去總公司了吧。」陸勵成開玩笑道。

「別開玩笑了。」shally掩嘴笑嘻嘻說，「是我先生升職了，反正心

情開心就想請你吃個飯。上次你送他的紅酒，還沒謝謝你。」

「別那麼客氣，你先生也幫了我不少忙。」shally的丈夫是貿易公司

的進出口部經理，有次幫了陸勵成不少的忙，當然她丈夫也是看在他是妻子老上司的份上。

「elliott，你還記得不記得，有一次，一位叫張燕的小姐請你吃

飯，還請了三回，你不是都煩了嗎？」忽然shally不著邊際地扯了一句。

「記得。」說完，陸勵成恍然大悟，「還是你比較細心。」

「你是貴人多忘事，。」shally笑著說，「張小姐對你一向欣賞

的。而且她的父親目前也在位，mg公司這次想打通環節他父親應該能幫不少。」

「不過，我怕張小姐誤會。」陸勵成可不想找大麻煩，天下沒白掉的午餐。

「張小姐有一個親姐姐，目前想在上海開個報關公司，」shally頓了

下繼續道，「你和李科長那麼熟……」

「我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你丈夫得你這樣一個聰明的賢妻真是福

氣。」陸勵成拍了下大腿笑著說。

「哈哈哈……這話一定要錄下來給他聽。」shally開玩笑道。

陸勵成掛下電話，轉身望了眼窗外灰濛濛的天，今年上海的冬季總是

伴隨著雨水，心情也變得有些煩躁。hob計劃前期準備今天是最後一次會

議，接下來還有更多的工作需要他去完成。

「喂？」突然是張凌打來電話。

「小陸，在忙嗎？」張凌的聲音依舊穩重不急不緩。

「剛可以休息會兒。」陸勵成坐在座椅上，靠著椅背放鬆身體。

「王大來上海了，找你聚聚呢。」張凌帶著笑聲繼續道，「和王大一

年多不見了，你一定抽空來一趟。」頓了頓繼續道，「方便的話把皓天也

帶來吧，王大這最後的單身貴族明年就要結婚了，這次可是帶了未婚妻來的。」

「皓天最近忙，估計過不來。」陸勵成波瀾不驚回答道，「我明天下午過來趟吧。」

「好。記得帶瓶好酒，我們不醉不歸。」張凌點點頭便掛了電話。

嘆了口氣，陸勵成陷入座椅中疲倦得揉了揉太陽穴。愛情，再刻骨也

敵不過歲月的撫慰。如今已經分開三周，他以為他聽見鍾皓天名字會心中

刺痛，想不到意外的平靜。他都不知道，他對皓天的愛也不過如此，過去

那些痛苦，再過些日子必定了無痕。他甚至有些想不起鍾皓天的模樣，只

剩下模糊的影像偶爾在他夢中晃動。

因為快搬公司，mg上海分公司的大多數東西開始整理，舊的文件檔案

許多需要歸類，走廊上偶爾會堆積些雜物箱。不時有人抱怨公司現在髒亂

問題，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陸勵成端著咖啡杯去休息室泡咖啡，下午會

議需要開好幾個小時他要提提神。

mg的休息室有三個，但是現在搬公司所以只有一個休息室有咖啡器。

陸勵成知道這個時候大多數人在工作，趁著空擋去休息室安靜地待會兒。

「elliott？」是mg上海分公司裝修計劃的負責人vic，也是陸勵成公

司中的朋友，正巧在休息室門口遇見。

「你也來泡咖啡的？」陸勵成笑著問。

「我哪裡有空，喝點綠茶就行了。」vic無奈晃晃手中的茶杯，「倒

是你，最近忙得根本見不到人。」

「沒辦法，hob計劃前期準備剛剛結束。接下來，更忙。」陸勵成搖

搖頭勉強笑著。兩人一進休息室，陸勵成猝然頓了下腳步。

「皓天，你也在這兒啊。」vic笑著進休息室開始泡茶繼續道，「下

午一點開會，你可以去樓下休息室休息會兒。晚上我們再去趟新大樓看進度。」

鍾皓天望著門口站著的陸勵成愣愣地出神，等vic叫了聲才反應過來

點頭微笑回應對方。他拿茶杯的手指都在顫抖，來公司前他以為陸勵成不

會出現在休息室，這些日子他忙得根本見不著人，mg公司都知道陸勵成這

些日子都住在辦公室里。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他低著頭不知是走還是留，

他懼怕看到陸勵成眼中的情緒，他害怕見到讓他心痛的往昔。

「皓天。」陸勵成先微笑出聲打招呼道，「午安。」

陸勵成的笑容風輕雲淡，似乎他們從未發生過任何事甚至那場愛情都

只是他的幻覺。窗外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細碎的光束照進休息室。鍾

皓天恍然間以為回到了去年那個冬季，在com餐廳中，陸勵成就這樣穿著

一身休閑毛衣坐在他的對面喝著紅茶，笑容很淡卻帶著濃烈的情意。不似

現在這笑，那麼清寡像冰涼的溪流無聲而過。鍾皓天不知耳邊vic說了什

么，心亂如麻捧著熱茶一口接著一口喝著。

那天，陸勵成離開后他望著空空蕩蕩的屋子許久，他不知道哪裡出了

錯，不知道為何他們的愛情會走到這份田地。註定，他每次都要失去，楊

真真是，現在又是陸勵成。紛亂又悲傷的他，急急忙忙整理了他和安安的

行李還有圖稿室中所有的東西亂塞進車內就這樣回了醫院。第二天安安又

要出院，暫時在馮寒家裡住了一晚上，之後就臨時找了個居民區的房子住

下了。他也不想麻煩朋友太久，過些日子再找個環境好點的。只是安安前

幾天，總是問為什麼不回家，他該怎麼回答孩子？家，他連一個穩定的家

都不能給安安。

「你有沒有想過在上海買套房子？」馮寒建議道，「以後既然要在上

海長期發展，你起碼有套房子安定下來。」

鍾皓天心中恍惚，聽了幾次才聽見馮寒的意思。他原本也如此打算，

在上海買套實惠的房子，反正他和安安簡單點就行。可是上海房價那麼

貴，原本他就不富裕，安安的教育費是很大一筆支出，再加上他的汽油

錢、雜費零零散散也不小。現在只有廈門那套房子，那是他和母親以前的

家的回憶，雖然並不都是好的，但是在他心裡那個家曾經那麼溫暖。現在

思來想去，也許賣了那套房子會比較好。

「安安最近身體怎麼樣？」陸勵成的聲音把他思緒拉了回來，vic不

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休息室，現在只剩下他和陸勵成。

『已經康復了。』鍾皓天寫道，把紙條輕輕遞給陸勵成。抬起臉，

陸勵成那雙眸子進入他的視線，他許久沒有見到陸勵成了，很久沒有見到

這雙曾經對他似水柔情的眼眸。現在那人近在眼前，卻恍若隔世一點不真切。

「康復就好，不過還需要多休息。」陸勵成喝了口濃郁的黑咖啡，香氣四溢在屋內。

『少喝點，對胃不好。』鍾皓天想了想還是提醒陸勵成。陸勵成的胃

因為長期緊張工作不是很好，醫生不止一次說讓他戒了咖啡，在他和自己

分手前，他已經戒了。現在，鍾皓天還是忍不住想勸他。

陸勵成喝咖啡的手戛然，而後笑了聲說：「謝謝關心，今天加班沒辦

法。」聳了聳肩。鍾皓天看著這樣的陸勵成，不知是悲還是喜。他是否該

慶幸，他們這次見面因為陸勵成的淡然而輕鬆不少，或者應該為他和陸勵

成這段感情而獻上最後的告別。因為他是陸勵成，所以他自然能拿得起放

得下。今天，也許是上天安排讓他們再度相遇，告訴他，應該忘了，應該釋然。

強撐著眼淚，鍾皓天點頭。手中的熱茶早已冰冷，他依舊一口一口喝

了下去。他要感激口中苦澀的茶味，讓心中那片湖泊已凍結成冰來的他還

剩下一點知覺，一點活著的氣息。

「我先去開會了」陸勵成看了下手錶對還在喝茶的鐘皓天說。

鍾皓天慢慢抬起眼，眼睛微紅緊緊抿著嘴唇，陸勵成點點頭後轉身

離開了休息室。見他離去鍾皓天放鬆身體用手擦了下眼角。下午他還需要

開個會議，不能讓人看出異樣，可是情不自禁又偷偷看著陸勵成離開的背

影，心中暗暗說了句：珍重，勵成。

※※※※※

「elliott，下周你跟我去趟華盛頓。」ray在會議上對坐在一旁的陸

勵成道，「你記得詳細整理他們近一年來的所有進口資料。」

「好的，關於進口資料其實我早就準備好了。等會兒，我馬上郵寄到

你的信箱。還有下周去華盛頓，完全沒問題。」陸勵成發現自己走神馬上回籠思緒道。

「good！」ray讚賞地看著陸勵成繼續道，「明天你也休息一天，最近大家都辛苦了。」

耳邊的聲音像山洞中的回聲朦朦朧朧，陸勵成站起身自顧自開始收拾

東西。同事的聊天聲、文件的紙片摩擦的聲音，他心不在焉不知為何站在

會議廳中，下午的會議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根本力不從心。還好他早就做足

了功課，否則根本無法跟上會議進度。

走出辦公大樓，無意瞥了眼vic開會的會議廳早就散了會。整理了下

西裝，陸勵成準備今天早些回家睡覺，明天還要去張凌那兒聚會。這些日

子忙得天昏地暗，要不是在北京的阿大是多年的朋友他根本不想出門。

※※※※※

今早天氣預報說會降雨一周，晚上的天氣倒是很好。陸勵成開著黑

色吉普在上海街頭慢慢行駛，許久沒有過這樣的晴天，雖然寒冷卻有不少

悶壞的年輕人出來透氣，甚至有些家人結伴出來逛街。路邊光影閃爍，陸

勵成也許久沒這樣輕鬆，便決定開車逛逛，慢慢拐彎，駛進他最愛的華山路。

冬季的華山路，又別有一番風情。兩旁的梧桐樹上的綠葉早已枯萎

凋零，打開車窗冷風吹進車內讓陸勵成感到一陣舒爽。他都忘了多久沒來

了，這條路回家並不順路所以不常來，也許幾個月，也許更久。下個路口

便是com餐廳，陸勵成望了眼燈火通明的餐廳沒有停下車的步伐而是繼續

拐彎漫無目的地遊盪在上海的街頭。

眼前風景一幕幕從他眼前掠過，陸勵成只覺得今夜的風還不夠冰冷吹

不散他心頭那團火苗。原來，那團火依然在他不知的角落中不曾熄滅並依

舊熾熱。夢中，那個曾經無言的情人從未離開，他的氣息還活在他的世界里。

『少喝點，對胃不好。』揚起頭，見到車鏡上貼著的那張藍色的便簽

紙上清秀的字跡，就如鍾皓天本人一樣。

索性將車窗都打開，加大油門，車裡的風狂嘯而過，陸勵成追逐著風

想把煩躁的情緒都拋開。他見到鍾皓天那刻，居然根本無法平靜。鍾皓天

瘦了，整個人憔悴了不少，自己其實從未遺忘他的樣子，只是害怕得刻意

不去回憶。這些日子，累得他倒頭在辦公室的沙發中就睡，可是，每天夜

晚他都會夢見那人在自己身邊，他起身抱著鍾皓天聞著他的味道。今天見

他眼圈紅彤彤望著自己，他竟然覺得他把自己當感激也好、恩情也罷，他

都不想介意了，他只想此刻將他抱在懷裡訴說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

可，他不能。不是自尊、不是驕傲而是他愛鍾皓天。他不是偉人，為

了成全而犧牲自我。但是，正因為他付出了整顆心才想讓它難得的純粹，

在他的人生中，他想他不會再遇見如此簡單又甜美的愛情了。他只想保留

住這份單純，只想讓鍾皓天活得更輕鬆些，不用再害怕他一再強迫他做不

願意做的事，也不用再戰戰兢兢怕他會生氣或者怕麻煩了他。如今，他已

經是ian事務所的首席設計師，生活應該寬裕了許多。

煩躁地用手砸了幾下方向盤，心頭的情緒越來越焦躁，本想平靜的陸

勵成，心裡驚濤駭浪往事如潮一波一波拍打在他的世界中，他只聽見風在

呼嘯海在嘶吼，黑暗中大海淹沒了他整個心房。他可以在談判桌上面對再

狡猾的對手而鎮定自若，他可以笑對將他幾次踩在腳底的olive而不漏一

絲情緒，卻無法控制面對鍾皓天時自己的情緒。今天，他最後幾乎是落荒

而逃，他怕一個不小心，他就會做出些自己都無法控制的事。

廣播中，反覆播著一首新歌。陸勵成開著車，在午夜的街頭行駛，歌

聲不算最好卻被傷感的歌詞觸動了那根弦：

「不管你在哪裡，

那回憶，留在心底。

我沒有愛過你，只是愛懷念著你。

試一試誰敢不放棄。

我可以忘記你，

不過更想，保守這秘密。」

陸勵成記得張凌離婚時，他特意從北京趕來上海陪他。那是他唯一一

次見到張凌這樣的硬漢，坐在樓梯上無聲地流著眼淚。他對張凌說，命里

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現在他知道，要真正放手是何等困難。他

還記得，去年他和王靜分手時鐘皓天在身邊陪著他，還開玩笑說下次失戀

別那麼晚找他。

車停在華山路旁，仰望著無葉的梧桐陸勵成伸出手接住片不知哪兒飄

來的枯葉。當下個天明，他必須要放下這份沉甸甸的感情，那麼，今晚就

讓他愛著鍾皓天吧，將心中所有的愛戀都釋放出來。陸勵成輕聲仰面對著

天空道：「皓天，我愛你。皓天……我愛你。」

既然註定命中不屬於自己的愛情，就不應該去強求它留下。

「我可以忘記你，不過更想保守這秘密。」

「保守這秘密，那麼就讓它掩埋在時光之中吧。」陸勵成仰望著星空呢喃道。

月，在黑漆漆的空中掛著。今晚的月光因為霧氣而混沌不清，空氣中帶著潮濕的雨水味道。

※※※※※

鍾皓天靠在窗口不知看了多久的月色，腦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這些

日子他是怎麼過來的，除了照顧安安和工作就是不知可以做什麼。他很害

怕回想他和陸勵成在一起時的分分秒秒，那會逼瘋他，可是，他又不自覺

地回憶那段甜蜜又幸福的歲月。

三周，才過去三周嗎？鍾皓天覺得，這三周對於他如同三個春秋甚至更長。

他還是那麼神采飛揚，在公司陸勵成永遠所向披靡又閃耀著光芒。鍾

皓天想到今天見到的陸勵成，心間充滿思念。

陸勵成向來做事果斷利落，就連感情也是，愛便是愛了，要放下，也

當機立斷拋開過往。只有他還守在他們愛情的墓前不願離開，他每天都在

悼念為何它會如此死去，為何他已經拚命去努力經營他們的愛情，卻依舊得到這樣的結果。

抬起頭看著月色朦朧，鍾皓天凄然而笑。鍾皓天，你該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