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江湖再見
林老爺子的死訊公開后,星國人民都在各大媒體上表示了哀悼,到處都寫滿了願星國元老一路走好的悼詞。喪禮舉辦得低調,卻依舊有不少林家的舊友前來祭奠,花圈送了一打又一打,層層疊疊地堵在大門口,白黃成簇。媒體進不得奠堂,只能候著喪禮結束拍上一兩張照然後搶首發版面。
余小雙看著來人流水般僵硬地對著棺里的林爺爺鞠躬敬禮,聽著奠堂里播的悼念樂曲,眼淚恍如突然乾涸了。她轉頭看向旁邊的林逍南,他依舊面無表情,眼底似乎也不曾因此起過波瀾。
余小雙對他們之間的恩怨非常清楚,所以雖然她不能完全理解他現在這種冷漠的反應,但也沒有資格在這方面多言什麼。
因為身體不便,余小雙沒有隨著大家一起去參加林爺爺的下葬儀式。據說林爺爺早就為自己選好的下葬的地點,就在林奶奶旁邊,一想到兩塊一模一樣卻一新一舊的大理石碑並肩而立的場景,余小雙便覺得心裡莫名發堵。
林奶奶在女兒自盡后就重病不起了,很快便不久於人世,所以爺爺算是獨身一人在世上過了二十載。雖然兒孫繞膝合家歡樂,但這種權閥世家素來感情淡薄,要論真情,也許還抵不過早些年抗戰革命建立起來的友情。所以,林爺爺這些年,大概很孤獨吧。如今終於與奶奶團聚,也自然是高興的,至少在他倚在奶奶墓碑旁熟睡的表情非常滿足。
她乖乖在家裡呆了一天,保姆知道她心情低落也沒怎麼打攪她。到了晚上八點后,保姆拎包要走,才嘆著氣安慰她:「太太,我走了,您節哀順變。」
余小雙乾笑了下,「嗯,謝謝,路上小心。」
「啊,對了,」保姆轉過頭,支支吾吾道,「太太,我女兒聽說我在給你做保姆,想讓我要一下您的簽名,我一直沒好意思跟你提,不過今天是她生日,不知道可不可以啊?」
余小雙一愣,指了指自己,「……要、要我的嗎?」
「她也想要林先生的,但是……我感覺林先生應該挺反感這種的,還是您比較好說話,所以……」
「簽名還是算了吧,我不是什麼偶像,簽名也不好看,送出去挺丟人的,不過今天既然是她的生日,我可以送她個小禮物。」余小雙在屋子裡尋了一圈,把前些時候林逍南給她買的一個新的龍貓娃娃拿出來,遞到保姆手裡,「你看這個可以嗎?我現在不抱著娃娃也能睡著,所以用不上了,這個娃娃是全新的。」
保姆嚇了一大跳,這是林先生親自去買回來的,就算太太能輕易送出手,她也不敢隨便收啊!「這個太貴重了,我怎麼好意思收呢!算了吧算了吧,或者……您隨便送個小本本或者筆就成,她也才剛上初中,對小玩意都喜歡的。」
余小雙硬推到她懷裡,「拿去吧,先生不會怪你的,我會跟他說的。」
保姆推脫不過,索性收下了,連連說了好幾個謝謝才走,但是一開門就恰巧撞上了剛回來的林逍南。
他淡淡地瞄了一眼保姆懷裡的龍貓娃娃,卻沒說什麼,只面無表情地說了句慢走。
保姆出門后撫著胸口呼氣,她本以為他會發一頓脾氣,完全沒料到他居然是這個反應,看來是被今天的下葬儀式累壞了。
余小雙拄著拐杖站在客廳里,見到林逍南也怔了片刻。考慮到把他送的東西轉送給別人可能會引起他的誤會,所以她是打算事後好好解釋的,不想被當場撞上,所以不免有些心虛。
她緩緩地走過去,「你回來了,累嗎?」
林逍南不語,坐在玄關的長椅上,換完鞋后便一直埋著頭。黑色的髮絲以及西服上都沾染了不少灰燼,斑斑點點。
余小雙幫他拍了拍,可是灰燼就像黏在衣服上一樣,越拍越臟,好吧,不折騰了,她放棄。「去洗澡吧,我幫你拿衣服。」她剛要轉身,就被林逍南抓住了手。
「我能不能,抱一抱你……」
余小雙還沒吱聲,就覺得腕上一緊,下一秒人已經落入他的懷抱中。他的胸口緊緊地貼著她的背,呼吸噴薄在她的耳邊,體溫漸漸相互交融,讓她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她察覺得出他情緒很糟糕,但不確定是不是完全跟林爺爺有關,所以不知該說什麼好。一個人難過的時候,其實只需要一個擁抱,什麼安慰都不需要,因為沒有一個人能對另一個人完全感同身受,說得越多,錯得越多。
她低頭去看他圍在她腰間的手,上面有輕微被燙傷的痕迹。她摸了摸,很心疼,於是轉過身去緊緊擁住他,
過了半晌,林逍南放開她,面上除卻疲憊,還有些隱隱的寂然,「我把你衣服弄髒了。」
余小雙看著身上蹭出來的灰,笑道:「是啊,我還得重換一件,罰你親手幫我洗吧。」
他乾巴巴地笑了笑,轉身進了浴室。
她幫他拿了內褲和浴袍,剛走到浴室,就看見他只裸著上身,手裡拎著西裝外衣和襯衫,手裡拿著什麼,目不轉睛地在看,就連她走近他都沒發覺。
看清楚他手裡拿的東西后,余小雙的眼淚唰地就掉了出來。
那是林爺爺的平安袋,下角綉有林爺爺的名字,名字下面是一個清麗的「姚」字。余小雙猜,那大概是媽媽送給林爺爺的禮物。針線的顏色褪得嚴重,束口也有脫線的痕迹,這個平安袋的年頭應該比她都大。
林逍南聽到背後有抽噎的聲音,便知道她進來了,他把平安袋遞給她,「這個,給你保管。」
從浴室出來后,余小雙就有些恍惚,拿著那個平安袋在床上不知坐了多久。她本以為,他對林爺爺那般厭惡,也許是不會為林爺爺難過的,但現在看來,至少他心裡不似表面上那麼冷漠。
余小雙拿紙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擤完鼻涕后,振作起來,找了個盒子把平安袋收好后,開始找乾淨的衣服來換。結果她剛脫了上衣,林逍南就卷著下半身的浴袍進來了。
她條件反射地拿衣服去擋,表情僵硬了幾秒才緩和下來。儘管她知道夫妻之間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但她身上的疤太難看了,目前為止,她還不敢在這樣光線清晰的地方將自己的身體完全展現在他面前,生怕,他會露出一絲絲嫌惡的神情……她受不了。
林逍南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邊擦乾頭髮邊走到她跟前,坐下后,他伸手去拉她的手。
她急了,「我還沒換好衣服,你等等。」
「怕我看?」
「不是……」
「不然呢?」
余小雙雖然長胖了些,但鎖骨上窩還是凹陷得厲害,如今縮成一團,更是顯得弱不禁風。「別看了,會被嚇到的。」
「嗯,謝謝你的提醒。」他深邃的眸子透過濕漉漉的發看著她,堅定而清明,「我做好心理準備了,現在可以看了么?」
見他有些強硬,她癟嘴抱怨:「你怎麼這樣啊,我都沒要求你給我看裸.體,你幹嘛要看我的?」
他面不改色,「只要你想,我隨時可以給你看,看么?」說著他便伸手去扯自己的浴袍,嚇得余小雙不得不騰出手來拉住他,還情不自禁地喊著:「流氓住手!住手!」
她收回剛剛的觀點,他絕對沒有在難過!難過的人怎麼還有心情耍流氓!
林逍南很挫敗,「我對你而言就這麼沒吸引力?」
「你別無理取鬧了……」
他越發咄咄逼人,「沒吸引力就罷了,你居然還把我送給你的娃娃送給保姆,你知不知道那個娃娃是專線訂製的,有多貴?」他不是吝嗇的人,但是如果他告訴她,這個龍貓娃娃是他親自選的里棉和棉料,這種心意在她眼裡,說不定還不如直接告訴她這娃娃市價多少更能讓她心疼。
果然,余小雙皺起眉頭,「如果超過五百塊你就不要告訴我了。」她真的會肉疼。
他無語。算了,她能接受的底線那麼低,真實的市價說出來她會自盡的。
「還真的超過五百塊了?!」
「四百九十九。」
她臉一塌。好吧她還是肉疼,她之前買的那些都不超過一百塊的……「那,算我欠你的吧,之前還欠了你幾千塊的,以後等我賺錢了一起結。」
「余小雙你!」他泄氣了,「算了。」她就是沒開竅的木頭疙瘩,他以為在情感方面他已經夠木訥的了,沒想到她更高一籌。
余小雙看他好像生氣了,連忙解釋:「我已經不需要抱著娃娃睡覺了,你這麼一個大活人躺我旁邊,抱你就夠了。那個娃娃我看放著也浪費,今天是保姆女兒的生日,我也沒什麼可送的,所以我才……」
她話未盡,人便被他撲倒在了床上,手上的衣服也被抽走了。她光溜溜地躺在他身下,臉漸漸熱了起來。
林逍南枕在她胸口,環著她的身子,收緊手臂。
「我也覺得,能抱著你就夠了。」
他的聲音越發低沉,到了話尾,她甚至覺得聽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鼻音。他的手指在她的小腹的疤痕上遊走,眼睫垂著,明顯在端詳她疤痕累累的身子。這種羞臊和難堪的感覺交織相錯,讓她渾身如被火灼著一般難受,難以啟齒的是,她濕了,很明顯很明顯地濕了。
他說:「疤痕很漂亮,哪裡丑了?」
她輕輕喘息,「今天不要……」日子太特殊了,而且,忙了一天,他不累嗎……
「我不做什麼,抱著你就夠了。」
余小雙抒了口氣,正想問要不要現在關燈,就聽見他沉穩的呼吸聲傳來,她略驚,垂頭看他,他一動不動的似乎真的睡著了。
頭髮還沒幹就睡著了,會頭痛的。
她想把他喊醒,讓他把頭髮吹乾再睡,他睡得太死,根本不為所動。她只好無奈地從抽屜里拿出吹風機,用最溫和的風幫他一點一點地吹乾。她揉著他細軟的頭髮,突然覺得,如果能這樣一輩子幫他吹頭髮,她也很滿足。
突然,林逍南說了句夢話,但是因為吹風機動靜大把他的話完全蓋住了。余小雙以為他醒了,於是連忙摁停吹風機的電源,卻只聽到最後的兩個字:爺爺。
余小雙記得,在林爺爺生前,林逍南從沒喊過他一聲爺爺。
他是愧疚的,自責的,就算曾經憎恨過,曾經厭惡過,也抵不過這般血濃於水。
突然,窗外一陣風掠過,一片枯黃的楓葉貼在了窗口的玻璃上,然後隨風飄遠。余小雙看了一眼,低頭吻了吻林逍南的發頂。
「爺爺好像聽見了……晚安,逍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