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還陽之法
房間里。
「紀西舞……這樣真的好嗎?」葉結蔓有些不安地聽著外頭的動靜,「裴府本來就在風口浪尖,胭脂案才剛平復,這幾個字一寫,怕是明日就又在蘇州城傳遍了。」
「這不是正好,至少此事的矛頭不會直接指向你。」見對方依舊愁眉不展,紀西舞嘆了口氣,拉過了葉結蔓,「好了,這點小事,裴夫人當然擺得平,頂多耗費一些時日。」
葉結蔓點點頭,心裡知道這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這樣一來,就算也可能懷疑到自己,但模糊了眾人視線,裴夫人一時半會忙著處理風波,應該沒工夫詢問她。等想起來的時候,她已經離開裴府了。這麼一想,葉結蔓稍稍放寬了心,沉吟道:「也好。那明日抽空我們去一趟靈媒那裡罷。」
紀西舞這邊方應下,門就被敲了響。她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葉結蔓。
葉結蔓大概也猜到了來人是誰,自床榻上坐起來:「進來罷。」
見到來人,葉結蔓故意道:「正巧,舒兒,外頭怎的這般喧鬧?」
舒兒將房門重新掩好,走到床榻前行了個禮,視線對上葉結蔓,片刻才道:「是裴府的牌匾著火了。」頓了頓,「從廟裡取出來的鎮宅符也燒了。」
「著火了?可有人傷亡?」
舒兒搖了搖頭,目光有些深:「並沒有。看起來像是只衝著牌匾去的。說來也巧,這鎮宅符剛放上去沒有幾個時辰,就隨牌匾一道被燒了。」
因為佛珠的事,葉結蔓早便知道舒兒會懷疑到自己頭上,只是時間緊急實在沒有辦法。她心底多少有些歉疚,但還是依著紀西舞之前囑咐的那樣皺了皺眉:「你覺得是我做的?」
似是沒想到葉結蔓會直接問出口,舒兒顯然有些愣了愣,半晌才搖頭道:「奴婢不敢。」
「你懷疑我也是正常,」葉結蔓擺了擺手,語氣溫和,「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幫我瞞下佛珠的事。」
舒兒咬了咬唇:「即便我不說,夫人也總會知道的。」
「到時候再說罷。」
聞言,舒兒嘆了口氣,視線不著痕迹地掃過房間。她的目光忽然微微一頓,停在了床榻上。
葉結蔓猛地反應過來,想要遮已經來不及。果然,對方踟躕了會,道:「少夫人的床榻……」
「方才不小心把水打翻了。」葉結蔓見舒兒若有所思的模樣,心底有些不安起來。
「這可不行,我去替少夫人換了。」
「不必麻煩了,不過一小塊水漬罷了。何況現在也晚了,怪麻煩的。」
「那便依少夫人,只是少夫人下次一定要早些告知才是。」舒兒說著行了個禮,「夜深了,少夫人早點休息,舒兒先告退了。」
言罷,舒兒便往外走去,到得門口,腳步又停了停。
「怎麼了?」
舒兒的視線望過來,有些奇異:「少夫人還記得晚膳時外頭的狗吠嗎?」
葉結蔓微微一愣,不明白舒兒怎的突然提起這個。
「狗死了。」舒兒語氣平靜,「聽說是失血過多,脖子被拉開了一道口子,就在不久之前。」
話落,葉結蔓的臉色瞬間僵了僵,她的心狂跳起來,幾乎要忍不住去看紀西舞。半晌,她才撿了話語道:「拉開了一道口子,是什麼意思?」
「沒人知道。狗被帶回去后,本來想作為懲戒關一會,因此亂吠也無人理會。後來沒了聲音,進去后才發現狗已經死了。」舒兒目光若有所思地掃過床榻,「不管怎麼說,少夫人還是小心些。」
說完這些,她才關好房門退了出去。
葉結蔓臉色有些古怪,回過頭來看紀西舞。一句話哽在喉嚨,到底是問不出口。她的視線下意識落在對方的嘴上。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今日這唇,看起來尤其鮮紅。
眼前的紀西舞面色卻一如既往地平靜,看不出任何端倪。
翌日,裴府的事果然傳了開去。
事到如今,葉結蔓自然不好帶著舒兒一同去靈媒處,只好隨意尋了個理由,打發舒兒去替自己買些東西,帶著安兒一人出了門。
兩人乘著馬車,終於到了靈媒的住處。
開門的依舊是岳晗兒。這一次,她倒是一點都不驚訝,輕車熟路地將人引到門前:「裴少夫人,婆婆說你若是來了,直接進去即可。」她的視線掃過葉結蔓的脖頸,「紀小姐也來了嗎?」
「嗯。」葉結蔓點點頭,謝過岳晗兒,這才推門而入。
房間里窗扉緊閉,都遮著布簾,雖是白日,卻依舊很上次來一樣昏暗。葉結蔓見外堂無人,猶豫了下,便朝裡屋走去。
視線里,一身黑衣的靈媒手裡正拿著一個木盒,見到葉結蔓進來,靈媒隨意地抬了抬眼,隨即緩緩起身走到柜子前去安放木盒。與此同時,輕煙飄散,紀西舞現出了身形。
靈媒不慌不忙地做完這些,才回過頭望向紀西舞,端詳片刻,方徐徐開了口:「快了。」頓了頓,又道,「紀小姐身上戾氣裡帶了一絲血色,想必已經飲過血了罷?」
紀西舞不置可否地看著靈媒。倒是一旁的葉結蔓,臉色變了變:「是不是會有影響?」
「嘗過了血的滋味,怕是心中就放不下了。」靈媒的視線掃過來,「嗜血的*想來難以抑制罷?」
葉結蔓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了起來,臉色發白,想到了舒兒提起的那隻死去的狗。片刻,才沙啞著聲音低聲道:「那……還有幾日?」
「不出七日。」靈媒沙啞的聲音響起,目光與紀西舞對在一處,「也許更短,誰知道呢?」
「不知……可有什麼法子?」
聽到葉結蔓的問題,靈媒目光有些奇異地望了她一眼,隨即緩緩道:「法子?你想要什麼法子?讓死人還陽與你相守到白頭?還是想讓她孤魂野鬼飄蕩在陽間不入輪迴?」
聞言,葉結蔓話語一澀,臉色露出頹喪的神情。
是啊……她能如何呢?
「為何不可?」
與此同時,紀西舞清冷的聲音響起:「光是你說的,不就已經有兩種方法了嗎?」
葉結蔓心中一震,很快見靈媒唇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正好,我最喜歡嘗試不可能的事。」
「既如此,紀小姐盡可以試一試,只是恕我無能為力。」靈媒說著,已經偏過頭去,不再理睬兩人。
紀西舞動也不動,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只道:「怕是整個蘇州城,除了婆婆,也沒有人做得到了。」
靈媒並不為所動:「紀小姐也太把老生當回事了。」
紀西舞聞言,神色不變:「事到如今,我已然拋棄不了這陽間種種,不管怎樣都需試一試,想來沒人比婆婆更能明白這份心情了。」
葉結蔓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屏息望著兩人。此時聽到這話,不覺愣了愣。見靈媒重新轉過身來,有些灰白的眼睛牢牢盯著紀西舞,一字一句道:「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婆婆當然聽得懂。人鬼殊途是真,可未必就要認命,不是嗎?」她的聲音頓了頓,字字堅定,「我願意為之付出所有,縱使不墮輪迴,永不超生。」
靈媒久久凝視著紀西舞,隨即忽然毫無預兆地笑起來。她的笑聲刺耳,像是指甲自板上磨礪而過,蒼老的肌膚因為大笑而微微顫抖,看起來猶如鬼魅一般。
半晌,靈媒方止了笑,突然抬手指向自己:「即便變成我這樣,也無所謂嗎?」
聞言,葉結蔓的臉上閃過一絲震驚:「什麼……意思?」
「無所謂。」紀西舞卻已經搖了搖頭,像是早就瞭然一切,「我早已做好付出任何代價的準備。」
靈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落在葉結蔓身上:「你無所謂,那她呢?」她的目光銳利起來,「你會比普通人老去更快,而當你慢慢變成我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望之令人生畏,你身邊的人,難道還會願意留在你身旁嗎?」
葉結蔓有些回不過神來,思緒亂成一團,忍不住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她怕是已經死過一次了。」說話的是紀西舞,她用目光示意了下不遠處的靈媒,「我猜得對嗎,婆婆?」
這下子,無疑巨錘落在頭頂,驚得葉結蔓張了張嘴,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的靈媒。
死過一次?
靈媒的臉色露出一個看起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紀小姐果然聰慧過人,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
「第一次見便覺得奇怪了。」紀西舞坦誠道,「這院子里栽了極陰的榕樹,幾乎不見光。你的面容詭譎,倒像是後天所為,身上也沒有絲毫人該有的生氣。」她的視線細細地掃過靈媒,「一切都給人很不對勁的感覺。何況明明是冷漠性子,家裡從沒有訪客,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助我們,必定有什麼緣由。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婆婆應該死過一次,也曾為了某個人滯留陽間,一直到如今,是嗎?便與我們一般。」
靈媒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一旁的葉結蔓被這一出弄得當真是愣在原地,此時再端詳靈媒,果然不像是一個正常人。只是……鬼魂當真能還陽嗎?她的心底突然竄起一絲希冀。
這時,靈媒忽然緩緩朝葉結蔓走來,她的可怖面容貼近,驚得葉結蔓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裴少夫人呢?是否能接受枕邊人是這般模樣?」靈媒唇角露出一絲笑容,灰色的眼睛緊緊盯著葉結蔓,似乎想從她眼中看出端倪,「即便如此,你也要堅持與紀小姐相守嗎?」
紀西舞偏過頭來,目光安靜地落在葉結蔓身上。
葉結蔓的心劇烈跳了跳,跟著望向紀西舞,兩人的視線對在一起。
眼前女子面容無雙,眉眼之間皆是灼灼風華,望之令人傾慕,根本沒有辦法與可怖的靈媒聯繫在一起。然而縱是這樣的問題,她望著自己的目光也依舊沒有絲毫壓迫,像是沉澱了無數歲月的琥珀,等待她的一個回答。
葉結蔓忽然朝紀西舞笑了笑,她的眉眼微微彎起來,神色之間是滿溢的溫柔。再回過頭來時,她的眼中已經給出了答案:「她連自己的容貌都能捨棄,相比之下,我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靈媒的目光晃了晃,半晌,方低聲開了口:「太像了。」
葉結蔓心中有些好奇:「不知婆婆……可曾後悔?」
靈媒望了葉結蔓一眼,隨即垂下眸去,片刻才道:「事到如今,已然過去四十三年了,真快啊……」她的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不再像往常的冷漠,緩緩道,「當初的他與我,也如同你們這般,接受不了彼此的分離。只是他看不到身為鬼魂的我,聞之我的死訊,一時相思成疾,眼看就要病死在床榻,我實在不忍心。當時在世時我曾救過一個僧人,於她有恩,便去苦求她幫忙,她才告知了我一個違逆天倫的方法,也警告了應當背負的後果。只是我救人心切,自然顧不得,想著即便以後他厭惡我的容貌,又算得了什麼?至於這個中苦楚,我願意承擔。」
葉結蔓聽得入神,很快,靈媒抬起頭來,接著道:「這法子極損陰德,因此即便還了陽,也有很大弊端。雖不像鬼魂那樣懼怕陽光,但身體也會因此感到不適,而之後的每一年,更會以飛快的速度老去,最終變成我這般可怖模樣。」她望向兩人,「長此以往的相處,裴少夫人的身體當然也多少受到影響,需時時注意調養。」
聞言,葉結蔓臉上卻閃過一絲喜色,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還求婆婆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