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落幕之時

第129章 落幕之時

這一待,就是七日。

葉結蔓很珍惜這段時間,幾乎一刻不離地陪伴著爹娘,只是偶爾一個人獨處總是忍不住發獃。直到這時,她唇角的笑才終於褪去,只剩下眼底扯也扯不斷的思念。

裴堯遠覺得葉結蔓變了。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葉結蔓自回來后一切如常,順利地和他們到了葉家。但裴堯遠能感覺到,對方有哪裡不一樣了。她在不知不覺里一點點蛻變,已經不是最初嫁到裴家的那個女子了。

他愈發看不懂她。

那日的事,對方不曾提起。即便自己想要問,也被尋了理由避開去,顯然不想談及。

對此,裴堯遠也毫無辦法。但他隱隱覺得,她終究還是會離去的。

離開他,離開裴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可是她還能有哪裡可去?裴堯遠想不出,因此只能安慰自己,是他多想了。

事到如今,他自然早已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只是畢竟他與她身份特殊,並不奢望能夠與葉結蔓共結連理,只是想默默將這份心意藏起來,能呆在她身旁保護她就足夠了。她受了太多委屈。嫁入裴家后,幾乎沒有片刻消停,又經歷了裴家的大起大落,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他希望給她一個家,希望自己能成為她在裴家的依靠。

只是如今的她,真的會需要自己嗎?裴堯遠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三哥。」

正煩惱間,耳邊落了葉結蔓的聲音,裴堯遠神色一動,跟著站起身來。

「娘讓我送些點心過來。」葉結蔓手裡拿著盤子,口中道,「都是一些我自己胡亂做的,可能比不上裴家,還望三哥不要介意。

「怎麼會?」裴堯遠連忙擺擺手。

葉結蔓替裴堯遠倒上了茶:「這幾日三哥在葉家呆得可還習慣?」

「嗯,」裴堯遠點點頭,環顧了一圈房間,「房間很乾凈,也很溫馨。」

「那就好,娘一直擔心三哥住著會彆扭。」

「伯母太客氣了。」裴堯遠笑起來,「堂堂男兒,哪裡有這麼嬌生慣養?」

葉結蔓跟著笑了笑,示意裴堯遠嘗下點心。

裴堯遠從未嘗過葉結蔓的手藝,此時倒有些好奇,伸手拈了一塊放入口中,口感軟糯,唇齒之間有清淡的香氣溢開來。裴堯遠頓時眼前一亮:「沒想到蔓兒手藝這般好。」

「三哥過獎了。」葉結蔓正要繼續說什麼,忽然門外遙遙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什麼手藝,我倒也想要嘗一嘗。」

幾乎是聽到話語的剎那,葉結蔓身子猛地一震。

這幾天,葉結蔓總是忍不住會想到紀西舞。她不知道那個儀式有沒有成功,心裡不是沒有忐忑,這一日挨過一日,緊張與不安就越來越甚。靈媒說,起死回生不過兩個時辰,如今足足過去七日,竟依舊毫無訊息,怎能讓她不急?只是葉結蔓對紀西舞有種沒來由的信任,讓她又隱隱相信,對方一定能成功。畢竟那個人,在她眼裡,一直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當然,期間葉結蔓無數次設想過兩人相見的場景,猜測紀西舞會怎麼來找她。紀家千金這個身份自然是不能用了,也不方便頂著那張本應入土的臉出來晃嚇到別人。也許會拜託紀筱染過來通知她?還是晚上偷偷溜進來?只是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眼前這般。

葉結蔓僵著身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點一點轉過了頭。當望著那個身影緩步走來,她久久怔在原地,恍如在夢中般。

只見對方一副書生打扮,著了一身青白相間的長衫,面容雖然看起來比常人多了分蒼白,但模樣清俊,眉間自有一股風流,倒是令人難以移開目光。

雖然稍稍易了容貌,又換了自己從未見過的男子裝束,但那眉眼,自己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葉結蔓眨了眨眼,體內有洶湧酸澀沖盪而來,不可抑制地紅了眼眶,身子跟著微微顫抖起來。

一旁的裴堯遠尚不曾注意身旁葉結蔓的異常,望著出現在眼前有些奇怪的男子,疑惑地開口問道:「你是?」

紀西舞的視線落在裴堯遠身上,神色有些倨傲,用一種難以捉摸的語氣道:「在下是葉先生的學生。」

「葉先生?」裴堯遠想起來葉父是私塾先生,恍悟過來,行了個禮,「在下裴堯遠,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紀西舞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兀自跨進了門,伸手拈了桌上的糕點,也不等兩人同意,就放入了口中,細細品味了會,方轉向葉結蔓,別有深意道:「手藝的確不錯。」

裴堯遠愣了愣,臉上極快地閃過一絲不悅。

「公子可不敢當,」紀西舞這時才應了話,「姓席,單名一個梧字。」說著,又撿了一塊糕點放入口中,稍稍抬了眼,「原來是裴三少爺,久聞大名。」

若是現在,裴堯遠還沒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敵意,就太遲鈍了。只是他自認是第一次見到對方,不明白這敵意從何而來。

紀西舞卻已經從他身上移開了目光,轉過頭去望葉結蔓,眼底帶了些笑意,湊上身去:「怎麼了葉姑娘?可是被迷了眼嗎?」

看著這幕,裴堯遠的臉色頓時一變。

對方卻還渾然不知地探出手,捧住了葉結蔓的臉頰,輕聲細語道:「來,讓我瞧瞧。」

葉結蔓被這麼一攪和,頓時又想哭又想笑,心裡大概也猜到了紀西舞是故意氣裴堯遠。此時見她給了台階,就順著話揉了揉眼,來掩飾心情的起伏:「好像是有什麼東西進去了……」

眼看紀西舞的頭已經湊過去,裴堯遠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攥住了她,沉著聲音道:「席公子,注意些。男子授受不親,難道這個道理你不知道嗎?」

紀西舞回過頭來,挑了挑眉:「我只知道,窈窕淑女,女子好逑。」

看到裴堯遠的臉都黑了,葉結蔓怕紀西舞做得太過火,連忙道:「好像已經沒事了。」

「沒事就好。」裴堯遠在看葉結蔓,發現對方的眼睛果然紅著,盈盈淚珠懸在睫毛上,看起來實在令人生憐。只是……想到剛才這個男子的孟浪行為,裴堯遠就氣不打一處來,下意識想要說幾句。一轉頭,見對方正將一塊糕點作勢要塞入口中,再一看,桌上的碟子竟然已經空了。

「你!」裴堯遠氣得聲音都有些變了,「你怎麼吃完了?」

紀西舞的餘光瞟過來,含糊道:「裴公子自小錦衣玉食,這些糕點想必入不了你的眼。我們窮書生就不一樣了,對我來說可是人間美味。不會連這個都要與我計較罷?」

聞言,葉結蔓幾乎要笑出聲來,在心裡暗道,也好意思裝窮書生,比起你們紀家,裴家才窮罷?

這邊,裴堯遠話語一堵,悶在胸口生生岔了氣,半晌才自唇齒間擠出話來:「誰說入不了我的眼了?」

紀西舞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自然知道裴堯遠心底的憋屈,敷衍地應道:「好了好了,裴公子這般在意,最後一塊給你就是了。」說著,將已經咬了半口的糕點往前一伸。

裴公子倏地握緊了拳頭,不敢相信怎麼會有這樣荒唐的書生?

「裴公子不要嗎?」紀西舞將手縮了回來,唇角往上揚了揚,「那在下就不客氣了。」說完,將糕點丟入口中,轉頭與葉結蔓道,「葉姑娘這般好手藝,不知誰有幸娶回家呢?」

葉結蔓在旁邊早就樂得不行,只是顧及裴堯遠的面子,只能憋著笑。此刻聽到紀西舞故意這麼問,暗自嗔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玩過火。

「蔓兒是我裴家明媒正娶的人,席公子喊姑娘,是不是有些不妥?」裴堯遠這才意識到這個席梧一直稱呼葉結蔓為葉姑娘,忍不住皺了皺眉,「應該是裴夫人。」

「明媒正娶?裴公子不要欺負在下孤陋寡聞。」紀西舞的目光在裴堯遠身上打量了一圈,唇角笑意有些嘲弄,「若不是你們裴家仗著家大業大,又瞞著實情,試問哪個姑娘會願意嫁給一個死人?裴公子說這種話,難道不心虛嗎?」

裴堯遠聞言臉色一僵,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葉結蔓知道以紀西舞的唇舌,十個裴堯遠都不是她的對手,見狀倒了杯水,給紀西舞遞過去:「席公子還是先喝口水罷。」

紀西舞垂眸瞟了眼遞過來的水杯,笑了笑,伸手去取。她的手有意無意覆住了葉結蔓的手指:「多謝葉姑娘,正好我也說得口渴了。」

眼見裴堯遠臉色又變了,葉結蔓連忙縮回了手,問道:「你怎麼成了我爹的學生?」頓了頓,「我是說……我好像沒聽我爹提過。」

紀西舞當然知道葉結蔓的疑問,低頭抿了一口茶水,解釋道:「五日前,葉先生的一個學生出了點事,正好力所能及,我就幫了些忙。後來探討之下被葉先生的學問折服,受益匪淺,便以師生相稱。」

「……」

葉結蔓深深望了一眼紀西舞,對方也笑眯眯地看著她。

五日前……算起來不就是差不多紀西舞從靈媒那裡到城北的時候嗎?她與爹結識,肯定又是計劃好的。想了想,葉結蔓又道:「那今日,是我爹邀你過來的?」

「自然。」紀西舞頷首,忽道,「有幸得葉先生賞識,邀我前來。先生還感慨,若是早些認識我,說不定還有機會成為一家人。」說完,眼角往裴堯遠的方向瞟了瞟,口中道,「也免得她女兒受這麼大的委屈。」

裴堯遠哪裡被這般氣過,忍不住暗中咬牙,終於知道為什麼一開始對方就有那麼深的敵意了,原來是因為這樁事。只是此事的確是裴家的錯,他就算生氣也根本沒什麼立場反駁,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吞。

葉結蔓暗中給紀西舞使了個眼色,正琢磨著要怎麼圓場,舒兒已經過來喚他們用膳了。

見狀,葉結蔓終於舒了口氣。

飯桌上,葉父顯然很喜歡紀西舞,不時誇她學識過人,與對待裴堯遠的冷淡形成明顯對比。飯後還拉著她下棋,眉目間神采飛揚,倒像是得了知己一般。

等好不容易葉結蔓得了機會與紀西舞獨處時,已經是晚上了。

葉結蔓關好房門,確定無人進來,才迫切地伸手拉過紀西舞,細細端詳起來。片刻,她的手抬了抬,像是有些不安,指尖踟躕地撫上紀西舞的臉頰。

似乎察覺到葉結蔓的複雜心情,紀西舞也收了戲謔的笑容,認真凝視著她。

觸手是熟悉的涼意,葉結蔓咬了咬唇,情緒有些激蕩。她的手指一點點撫過紀西舞的眉眼,只一眨眼,已經紅了眼。很快,她的臉上又浮現一個笑容,喃喃道:「真好。」

紀西舞的手覆蓋上葉結蔓貼在自己臉上的手,也跟著笑了笑:「不過依舊有些涼,夏天倒是堪比降暑利器,只是冬天可有你受的。」

葉結蔓破涕為笑:「那就把你趕下床。」

聞言,紀西舞眉梢一抬:「你捨得?」

「不捨得。」葉結蔓搖了搖頭,下一刻已經忍不住抱住了紀西舞,聲音低下去,「怎麼可能捨得……」

紀西舞的目光柔軟下來,伸手回擁住了對方。

窗外月光流淌,像是一個溫柔的夢,將兩人相擁的身影照亮,在牆上投出一副寧和的畫。

這樣大約過了一刻,葉結蔓方開了口打破了沉默:「你是來接我的嗎?」

「嗯,」紀西舞垂眸,「雖早已到了城北,本想這次讓你盡量多與家人相處幾日,但見不到你,每一日都格外漫長,實在熬不住,就過來了。」

葉結蔓鼻間一酸,低聲應道:「我也想你。」頓了頓,「很想很想。」

紀西舞的下頷抵著葉結蔓的頭頂,輕聲道:「準備好了嗎?」

聞言,葉結蔓抿了抿唇,隨即神色堅定地點了點頭。

紀西舞將對方自懷裡拉起來,抬手摸了摸葉結蔓的頭,柔聲道:「你爹娘這裡,我已經安排人幫忙照看了,有什麼情況都會第一時間讓你知道,不用擔心。」

「好。」葉結蔓知道紀西舞定會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帖,感到一陣安心。

「你呢,在一起後有什麼想做的嗎?」紀西舞的眸色已經恢復了自然,只是細瞧之下,比尋常人多了些灰色,看起來倒比以往溫柔許多。

「只要與你一起,什麼都好。」

紀西舞笑起來:「那你就為我燒飯、做菜、洗衣、暖床,我負責賺錢養家。」

葉結蔓臉色一紅,但還是輕聲應了:「好。」

紀西舞唇邊揚起笑容,執著葉結蔓的手,俯身湊到她的耳邊,出口的話語如夢似幻,在對方耳邊繾綣縈繞。

「雖然走了不少艱難的路,但你看,我們註定是要在一起的……我的新娘。」

話語的尾音消失在兩人交疊的唇間,被輕輕吞入腹中。

這一生太長,也許未來依舊有太多的荊棘坎坷,但都不能阻擋我邁向你的腳步。

因為比起這些,與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才是真正活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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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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