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絕海逢生
我想沒有幾個人有過我這樣的經歷,在不自控的情況下,從這個時間空間,飄落到那個時間空間,去解救一些糾纏很久,痛苦的愛情。
似乎在N久前,我曾經因為經手處理的愛情都太平庸而嘆息,現在,所經手的都是曠古奇戀,我卻覺得更加沉重。
愛神?什麼樣的愛神可以一手遮天,一手去控制主角情愛的走向?甚至生命的走向?
想想真是荒謬。
我打定主意,只要救命,不要救情。
眼前是一片汪洋,巨浪翻騰,拍打在岩崖上,擊起千堆雪。
這樣的地方,適合吟唱作對,也適合誕生絕望的愛情。
岸那邊,有位綠衣少女正伏岸喘息。
她幾次三番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又頹然倒地,她並沒有受傷的痕迹,卻似乎十分痛苦。
我走上前去,扶起她――觸手是濕冷冷的冰涼,不像是人類的皮膚――我問:「受傷了嗎?」
她看我一眼,神情如受驚小鹿,十二分驚恐不安與楚楚可憐,她搖搖頭,向我微笑表示感謝。
――她不會說話?
我心一揪――她是人魚公主?
我輕聲叫她,帶著三分憐憫,七分疼惜:「人魚公主?」
她全身劇震,抬起頭來,眼波盈盈處,竟像一汪深海,清澈無比的湛藍,幾乎讓人疑心有游魚在暢泳。
我握住她的手:「放心,我無心傷你。」
她微笑著點頭,笑容凄美,表示知道。
我問她:「王子要結婚了?」
她眉頭微微一蹙,眼淚順著兩頰流下來。
我再問:「你有口難言?」
她無限凄楚的望向海對岸,那裡,一定是他的國家。
我握緊她的手,替她擦掉眼淚:「我幫你。」
這事在我看來何其簡單,直接找王子說清楚就好了,有情人終成眷屬,多好。
我找到王子,他正在做大婚綵排,整個廣場上都是歡呼的人群和士兵
國王兩夫婦,笑眯眯的站在一邊。
我忽然覺得不對,這是多麼祥和的氣氛,可有半點搞錯烏龍的感覺?不,沒有。
我在人群中努力尋找鄰國公主的芳蹤――王子的身旁,不遠處,一位風姿嫣然的女孩正含笑與他四目相投。兩對眼光,宛如兩隻纏繞在一起的橄欖枝,再也分拆不開。
我心內一驚,回身看我身邊的人魚――她的美麗與鄰國公主絕然不同,公主嬌艷,她靈動,公主溫暖,她凄美,公主婉約,她幽空。不同,真的不同。她便是清越仙境,公主卻是繁華盛世。
王子,這樣也能搞錯嗎?
夜幕降臨,我悄悄潛入王子的殿堂。殿堂中,王子正在試明日的禮服,喜氣洋洋。
我念動咒語,旁邊的侍應漸漸入睡。
王子詫異的看著我:「你是來觀禮的賓客嗎?」
我不說話,只攤開手掌,掌心,躺著一枚紅寶石領花,宛如一枚紅色的淚。
王子驚呼:「你怎麼會有這個?這是我那年溺海時丟失的海洋之淚!」
我說:「自然是從救你的女子手中得來。」
「救我的女子?」他皺著眉:「明日我要迎娶的新娘?」
我搖頭,不知為何這樣肯定:「你知道不是……那女子,另有其人,一直在你身邊,暗暗傷心。明天你的大婚之日,就是她的生命結束之時。」
王子頗不情願的問:「是誰?」
我拉出身後的人魚:「她。」
夜燈下,人魚公主的眼波如水,溫柔的似一隻折翼的精靈,她深情的望著王子,滿心歡喜的等待著王子的擁抱。
王子「哦」了一聲,卻說:「原來是你……似乎曾經為我和未婚妻獻過一支舞?」
人魚公主點頭,欣喜盈滿了她的眼眶,她想,他記得了,記得我了!
王子說:「跳的不錯。」
人魚呆住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子有些尷尬,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那次海上……謝謝你……」看人魚臉色更加蒼白,再追一句:「要不是你,那次我可能就死了,真是謝謝你。」
人魚公主全身僵直,嘴唇顫抖,可憐的她,卻是說不出話來。
王子一時不知怎麼辦好,卻明顯看得出他完全沒有轉投人魚懷抱的意思,他說:「或許……我可以給你什麼補償?珠寶?宮殿?一百匹好馬?或者……」他同情的看著人魚:「或者你需要一個醫生……你是天生聾啞嗎?」
人魚公主的喉嚨里發出嘶啞的悲鳴――即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聽得出那聲音中的傷痛欲絕……
王子面色蒼白:「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
我恨他這樣虛偽的嘴臉,再忍不住:「你不知道她怎麼了?」
王子目光閃爍,不肯作答。
我怒不可遏:「你是否曾說過會不惜一切去尋找救你的女子,並娶她為妻?」
他囁嚅道:「我……已經找到了。」
「錯!」我瞪著他:「你搞錯了!你找到的那個是個冒牌貨!真的是這個,是這個女孩為了你失去了聲音!甚至就快失去生命!」
王子沉默片刻,忽然反駁:「什麼是冒牌什麼是正牌?我愛我的未婚妻,與她在一起我很快樂,冒牌的我也喜歡!」
我啞口無言,是的,人家自愛人家的冒牌貨,就好像老赫愛上我,阿瑞斯愛阿芙,甚至許仙愛白娘子……他甚至愛的不是人,可誰又管得著?要說冒牌貨,我可不也是冒牌貨,我算哪門子愛神,來拆人家心裡的千千結?
未遇到意中人時的輕易許諾,真的有堅守的意義嗎?
我陪人魚公主走在沙灘上,海浪仍一**捲來,從未中止,也不會停止,天地間,唯一永恆的,只怕很難是人類的感情,而是冥冥莫測的大自然。
人魚公主望著天空中最後一抹星光,明天,他就要結婚了。結婚前,殺了他,用他心口的鮮血染紅你的裙尾,你就可以喚回生命。否則,你將會變成海洋中最後一顆泡沫。
千百年來,人們沉浸在人魚公主有口難言,與愛人失之交臂,消失在薔薇色天空的故事裡不勝悲傷。
可是,我悲哀的想,真正悲傷的,卻是她原來並未與他失之交臂,而是,她就近在他眼前,他卻不愛她。
我無力安慰人魚,只能等待她自己的答案。
她蹲在地上,在沙灘上畫了一顆心,用一支鋒利的箭刺穿它――這是西方國度普遍認可的愛神之箭,傳說中,只要相愛的一方被這箭刺中,就再也掙扎不掉,要至死方休。
人魚當時,就是被它刺中了吧。
我拉起人魚,她的手好軟好軟,軟的像溫和的水,似乎隨時會從我指縫中溜走。
「公主,你喜歡愛神的箭?」
人魚點頭。
「你相信它真的存在?」
點頭。
「你看,」我指給她看:「心是軟的,這支箭又鋒利速度又快,這樣射過來,心怎麼沒流血?」
人魚默默的看著我。
「公主,」我說:「其實它流血了,在心裡流的血,外人看不見。」
人魚眼睛漸漸濕了。
「這象徵愛情的箭,其實會傷人的,更會傷心……傷了心,都會痛,很痛很痛……」
她看著我,淚流滿面。
「可大家仍願意被它刺中,你猜這是為什麼?」
她望著我,眼淚將眸子蘊出珊瑚的色澤。
「因為痛過了,我們才知道,原來我們的心,是活的。它會傷會痛會流血會流淚……這就是你曾經嚮往的,人類的感情,你明白嗎?」
人魚靜靜擦掉淚水,轉頭望身大海。
我拉起她的手,那小小的手掌呵,不盈一握:「公主,你大約不知道,人類生命苦悶艱澀,生命只是個責任而不是享受,整個生命中,唯一的蜜糖便是愛情,除此之外,再無其它……哪怕我們得到的愛情,是傷是痛,也好過沉悶不堪白活一次。」
人魚詫異的望著我,像是不相信人類對愛情的理解居然這樣悲觀。
我將她的手貼在皮膚上,想將身體的溫度傳一點給她:「你看,我也是個女人,我也有愛的男人。我現在,在拼了小命為爭取他的愛情而戰……我也相信他與我相同。」
她望著,不勝艷羨的神色。
「可是公主,」我說:「如果我勝了,我們終能在一起了,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許我們仍相愛,也許有哪一天,他不愛我了……也許是我不愛他了。那時,我不會為我曾付出過的努力痛悔,付出的是為當時的愛付出的,永不會是浪費。失去的是彼時失去的……公主,永遠不要為打翻的牛奶而哭泣。你說對嗎?」
人魚望著我,又望著無邊無際的海岸線,半晌,呼出一口氣,嘴唇蠕動,居然發出聲音!
「謝謝你。」她說。
我驚喜莫名,原來,原來解脫不必非要將匕首刺進他的胸膛,還有一個方法――就是忘記他!
遠處有晨鐘敲起,清越的聲音裊裊傳於海岸
「他要結婚了。」人魚說。
她回身握住我的手:「你是從哪裡來的?……你真美好。」
我生平從未被人如此稱讚,不由面紅過耳。
人魚笑了,薔薇般的面龐如花瓣一片片舒展開:「你看,晨光多麼美。」
是的,晨光多麼美,活著已經是很好很好的結果
人魚向海邊踱了幾步,回頭朝我揮手:「再見。」
我微笑,伴著晨光,依依不捨:「再見。」
人魚公主躍入海中,入水的一瞬,長腿幻化為柔軟魚尾,劃出一條長長弧線。
天邊太陽躍出海面
忽然間風雲變色,我凝神一看,太陽卻成了明月
此刻,星光正迷朦,我,站在一方懸崖邊
崖下,一位美女仗劍正緩緩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