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流言
楊氏慌裡慌張的到靜安堂的時候,就只見老太太不見喜怒的坐在正堂喝著茶,裡屋孫大夫正蹙著眉毛給於珊把脈。
楊氏今年不過三十歲,長得眉清目秀,雖不是絕代風華的樣貌,但在京城眾美女里也是排的上名的:瓜子臉,柳葉眉,大眼睛,櫻桃小嘴……因婚後不到兩年就生下了嫡長孫,三年之後又生下了於珊,可以說是兒女雙全,老太太又甚少讓楊氏到靜安堂立規矩,尤其是這四年,老太太不在府上,萬事都由她做主,所以她在於府的日子過得很順暢。
楊氏眼見老太太沒有開口的意向,只得先行過禮,低聲問道:「母親,冬梅說您有事找媳婦?」
老太太抬頭看了楊氏一眼,也不開口。
楊氏卻被老太太這沒什麼神色的一眼看的心裡直打鼓,心裡直犯嘀咕,這到底是什麼事,能讓一心禮佛的老太太如此生氣?難道是?楊氏下意識的看向內堂里一身粉衣的於珊,心裡暗恨,難道於珊這丫頭犯了什麼事到婆婆手裡,竟連累自己看婆婆臉色?!
沒錯,於珊是不得母親喜愛的,一來因為於珊是女孩,楊氏做姑娘時明明是楊爵夫人唯一的嫡女,可楊爵夫人並不喜愛她,楊氏潛意識裡就重男輕女了;二來楊氏生於珊時難產,愣是生了一天一夜,差點壞了身子,難免對於珊不滿;更重要的是,於珊兩歲的時候,曾有仙姑上門驅鬼,曾言府上四小姐是克母之命,最好不要養在親母身邊。
可那時候,老太太已經打算離府,怎麼可能帶於珊?若說姨娘倒是有兩三個,可也沒有哪家的嫡女往姨娘身邊送的。不得已,於珊只得繼續養在了楊氏身邊。可楊氏終究是心裡帶了疙瘩,對著於珊怎麼也疼不起來,只想遠著她,盼著她不會與自己犯沖。這些年處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府上的下人慣是捧高踩低的,眼見老祖宗離府去了,而長房嫡小姐爹不疼娘不愛的,也沒人拿她當正經小姐對待。
「老夫人,夫人,小小姐脈象虛浮,看這凶勢,病了少說也有五六天了。眼下小小姐高燒不退,怕是……」大夫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欲言又止。
老太太站起身,說道:「孫大夫,你也是府上的老人了,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孫大夫嘆了一口氣,才說道:「如此燒下去,小小姐性命難保啊。就算如今請醫延葯,只怕小小姐醒來也不似以往機靈了。我先施針穩住小小姐的病情,還請老太太抓緊時間尋了永和堂的吳大夫來,他對小兒的病症頗有研究。」
老太太緊緊的握著茶杯,手上青筋暴起,卻也強忍了下來,拜託孫大夫:「如此還請孫大夫施針,我即刻讓人去請吳大夫。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功,孫大夫也無須自責。」
孫大夫這才搖著頭說:「老夫慚愧!」
老太太見過的世面多,知道有孩子生生燒死的,也知道有的孩子燒毀了腦子,退燒后變痴傻的。只是,她實在想不到,這種貧家窮子身上才會發生的事,竟發生在了於珊身上。於府人丁單薄,只於珊這一代子女才多了起來,雖說她對每個孩子都是喜愛的,可難免的,她對著嫡子嫡女更看重一些,對這不善言辭的於珊更比其他幾個更疼寵一些。只是她甩開家事已有五六年了,她實在想不到楊氏究竟是如何掌家的,竟讓長房嫡女受到了這種待遇。
楊氏眼見孫大夫去施針,愣愣的看著神色陰沉的老太太,心裡一時間百感交集。一方面,她心裡有些慶幸,巴不得身帶克母命格的於珊靜悄悄死掉的,反正她不曾主動害於珊。可是,另一方面她不知道如果於珊真的死了或者傻了,老太太會怎麼看她。再說於珊那丫頭本來就不機靈,若是再出意外,府里的兩個弟妹還指不定怎麼笑話她呢。
最終,楊氏對著神色難看的老太太,不得不裝出幾分悲痛,最後竟輕聲哭了起來。
老太太聽到聲音,看也不看楊氏,只等孫大夫施針退下之後,厲聲喝道:「老大家的,五年前,我將府上一滋事體都交由你打理,這些年也沒出什麼紕漏,只是眼下這事,你真沒什麼要交代給我的?!」
老太太雖然不掌家,可餘威仍在。而能從兩個庶嫂手裡奪回掌家之權的人,又豈是這麼簡單的?!
楊氏聽了這話,心神一緊,啪的就跪下了,泣道:「母親,昨日雨冰確實回稟說,珊兒已經好了,吃過一碗米粥才睡下。」
老太太失望的搖了搖頭,問道:「楊氏,珊丫頭可是你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孫大夫說,珊丫頭少說也病了五六日了,為什麼不早些請大夫?若不是我恰好回府,珊丫頭又病倒在我面前,你還準備拖延到什麼時候?孫大夫常年待在府上,只需派人去請就行,你連這點功夫都沒有?」
「母親,這些日子府上兵荒馬亂的……而且,我只想著四丫頭命硬……」
老太太不提還好,這一問楊氏是絲毫不內疚了。暗想:想她辛辛苦苦十月懷胎,頭胎的華哥也沒她這麼不體諒人,拼死拼活生下個丫頭暫且不說,生她還生出劫數來了。若是華哥克母她也就忍了,可於珊不過是個丫頭,難道還要她小心照料著,把於珊養的好好的來將她剋死不成。照那仙姑所言,怕是不是於珊死就是她亡了。四年來,她提心弔膽的活著,其中的不容易又有誰體諒過?!好歹她也沒有動害死於珊的齷齪念頭。
「母親,珊兒的病常有反覆,每每媳婦當她病好了,她總要再病上一場。」
老太太見楊氏的神色不僅不愧疚,竟還帶了狠色,心裡暗驚。五年前,她雖然已經不管府里的大小事務,可也沒什麼大事瞞的了她,想當初楊氏對這孩子雖不是十分的親切,卻也從不苛待。那這離府的這些年,究竟是什麼事,讓楊氏對於珊生出這麼多的不滿?
老太太終究是擔心楊氏肚子里的那個,不能兩個孩子都廢了。只淡淡的說:「沒什麼事情瞞著我就好,你先回去吧。」
楊氏看都沒看於珊,只給老太太行了禮,就扶著腰出門而去。
老太太看著楊氏的背影,越想越蹊蹺,母女之間能有什麼隔閡,竟讓楊氏厭惡於珊至此。可於珊才六歲,又不是惹事生非的孩子,是絕對不會主動招惹自己的母親的!那麼,問題是出在了楊氏的身上。
想到這裡,老太太叫過冬梅,開門見山的問道:「我不在府上的這四年,府上可有什麼大事?」
冬梅是靜安堂的耳神報,府里的大事小事都瞞不過她,連哪一房的的遠親生了個六個手指的男娃這種事,她都能打聽到。可因老太太並不喜靜安堂里聽到議論府上雞毛蒜皮的瑣事,所以,冬梅在老太太面前並不多嘴多舌,慢慢的,冬梅得了老太太的器重,升了大丫鬟。
因為府上眾人也都知道冬梅是嘴嚴的,只要主子不問,人家讓她保密的事絕對不會通過她的口傳到第三個人的耳朵了,所以府里下人也樂得拿些小事交好冬梅。到最後冬梅都有了自己的消息來源,府里的事,倒是她知道的最清楚。
「老夫人,我知道而您不知道的事情,多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老夫人看的遠,不像奴婢只盯著這後院。只不知老太太想知道的是哪方面的事?」冬梅站在老太太身後,邊捶背邊恭維老夫人。
「就你會說話。俗話說的好啊,見微知著,說不得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於府。」老太太說完看著轉頭看向冬梅。
冬梅也知道,知道的事情多了,難免被怕事的人惦記上。可她別無所長,只對打探消息有天賦,她沒有春香、秋菊細心能在屋裡伺候,也沒有夏竹麻利能約束的住下人,若想出人頭地,只能兵行險招。冬梅聽了老太太的話,只當沒聽懂潛在的意思,說道:
「謝老夫人誇獎。可說句實在話,奴婢知道不就跟您知道一樣,只要您想聽,不管什麼事奴婢必定知無不言。府上下人把話傳到奴婢這,也是存了若是老夫人問起來,好有人幫他們遞話辯解的心思,只是老夫人您甚少問奴婢罷了。」
老太太深深的嘆了口氣,承諾到:「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就沒人敢為難與你。眼下,你先跟我說說,老大家的究竟為何如此為難珊丫頭?我原先只當是老大家的重男輕女,所以對珊丫頭不夠熱切。怎麼我出府一趟,情況竟嚴重到這程度。」
冬梅聽了老太太的承諾放下心來,老太太言出必行,這一點她深信不疑。冬梅略略整理了一下思緒,才開口道:
「老夫人,大奶奶難為四小姐,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五年前已經有了苗頭。想來是當時您因氣著大爺納花姨娘進府徹底撇開府里的瑣事,才不曾在意。後來我見您對四小姐比對別的小姐更親昵些,奴婢還以為,您是清楚的。」
「我清楚什麼?珊丫頭早產,身子骨弱,一向安安靜靜的。我是喜靜之人,在府上的時候,難免對她偏疼了些,怎的,竟因此給她帶來難處不成?」
「老夫人多慮了。只是您也知道,長房先後生下了三位小姐,也就是徐姨娘的三小姐,大奶奶的四小姐和花姨娘的五小姐,三個姐相互相差也不過半歲。而要說大奶奶為難四小姐,卻是著了人家的道了。」
冬梅見老太太沒什麼厭惡的表情,鬆了一口氣。老太太向來不喜歡別人向她轉述事情時帶上自己的判斷,只是,她實在替四小姐不值,也就多嘴了一句。
「這是怎麼說的?」老太太大概也知道冬梅的心思,也不為難她,知道她這麼判斷總有理由,而老太太自信她也不是容易被下人一句話就左右判斷力的人。
「您離府不久,大奶奶說夜裡身上不舒服,竟時時見紅,正巧一個仙姑主動上門,驅神弄鬼了一陣,給四小姐批了命……說……」
「那尼姑到底跟老大家的說的什麼?但說無妨,我不會因此事怪罪你。」老夫人聽冬梅支支吾吾的,直言道。
「是,那仙姑說:四小姐是惡鬼轉生,克母之命,因夜裡陰氣重,大奶奶被小鬼纏身,所以才會見紅。」
「荒唐!」老太太聽了這話,一拍桌子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