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張友國紅著眼分出一批人手來把死去的倖存者堆成一堆，準備就地焚化。遇難者的家屬一個個失聲痛哭，哭著喊著往前撲，試圖從已經沒了呼吸的親人口中再次聽到回應，戰士們不得不組成人牆攔在中間，還要默默地忍受失去理智的群眾們拳打腳踢的發泄。

「都夠了！」忍無可忍的張友國朝天開了一槍，眼睛瞪得像銅鈴，「違反紀律私自行動的，怨不得別人！都給老子老實點兒！」

從來不發火的張友國一爆發，威力巨大，倖存者們登時就是一個哆嗦，哭嚎聲一下子就從震耳欲聾下降到微不可聞。

有一個老頭兒不甘心，倚老賣老的又伸手撕打攔住自己的戰士，被張友國放了一槍。子彈穿透他的褲子，擦著襠部釘入地下，徒留一個圓溜溜的彈孔。

老頭兒再也沒了剛才的囂張，一屁股蹲到地上，哆哆嗦嗦的不敢吱聲了。

張友國哼了一聲，招呼道，「杜建業！」

「到！」一個中年漢子跨步上前，啪的敬了個禮。

「你帶著三營四連，把倖存者都檢查一遍，有傷口的報上來！」張友國頓了下，深呼吸，「集中處理。」

「是！」

一個婦女小心的從自家越野車后探出頭來，鬼鬼祟祟的四下張望了幾秒鐘，然後才出來，結果剛一拐彎就給嚇了一大跳！

一個滿身是血的女孩子定定的站在車前，直勾勾的看著她。

「哎呀媽呀！」中年婦女尖叫一聲，捂著胸口跳起來，臉刷的白了。

蕭霖瞥了後車廂一眼，一開口就是讓對方心驚肉跳的話，「你兒子呢？」

女人的臉已經不僅僅是白了，甚至都開始發青。她的嘴唇哆嗦了幾下，然後突然就破口大罵起來，「麻痹的臭丫頭你找死啊，咸吃蘿蔔淡操心，滾滾滾！」

說著就撲上前來要推蕭霖。

003大聲道，「我看的清清楚楚，她兒子的腰上有血，根本就是被喪屍咬傷了！」

同樣看見了的蕭霖一閃身，靈活地繞到女人背後，一字一頓道，「你兒子，被咬了。」

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污血的對比下格外鮮明，直勾勾的帶著一股壓迫，讓與它們對上的女人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被咬了，要集中處理，」蕭霖緩緩道，「不然會有危險。」

她也在車隊里，自然不能容許這種明晃晃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潛在威脅

與公與私，她都不會沉默。

更何況，蕭霖可自認不是什麼聖母之類的角色。

「滾啊你！」女人瘋狂的撿起地上的碎石往這邊丟過來，拚命地張開胳膊，死死擋在蕭霖和車子中間，「滾！你他娘的才被咬了，滾！」

蕭霖一歪頭，擋在眼前的右手穩穩接住一塊石頭，不悅的擰了下眉頭，反手將石頭用力朝女人身後的越野車丟去。

啪！

雞蛋大小的石頭深深的嵌入車壁，只留下一個尖角在外。

女人僵硬的回頭，再回過來看蕭霖的時候，忽然就跟崩潰了一樣，抱著頭嗷嗷大叫，一邊叫一邊低頭朝這邊猛的撞過來，一派要同歸於盡的架勢。

蕭霖有些為難的看著越來越近的人體炮彈，權衡著是否要以暴制暴。

啊，果然還是要砍了她么？

「幹嘛幹嘛呢！」

過來統計受傷情況的三營長杜建業一把將狀若癲狂的女人扯開，臉色不善，「鬧什麼鬧！」

女人踉蹌幾下，惡人先告狀，「天煞的啊，這個死丫頭她」

蕭霖直接打斷女人的話，幾步走到杜建業面前，盯著他的眼睛道，「她兒子被咬了，藏在後車廂。」

女人的哭訴戛然而止。

杜建業一聽，劍眉揚起，直接對幾個戰士下令，「開車廂！」

「是！」

「啊啊啊不行不行！」女人終於徹底慌了，顧不上繼續與蕭霖較勁，連滾帶爬的往車廂那邊跑，試圖阻止早已成定局的事實。

然而一個戰士已經將後車門打開，隨著一聲嘶啞的低吼，一個渾身泛青的人影撲了出來。

啪！

一聲槍響過後，變成了喪屍的青年倒了下去，腦漿迸裂。

「嗚嗚嗚，啊啊啊啊啊我的兒子啊啊！」

失魂落魄的獃滯了十幾秒鐘，女人像失去了全部力量一樣，撲倒在地，淚流滿面，哭得撕心裂肺。

女人的哭聲清晰的傳來，朝反方向走去的蕭霖忽然就覺得，左胸口那裡，悶悶的。

「你後悔了？」003問道。

後悔嗎？蕭霖想都不想的搖頭。

當然不。

只是，不舒服，僅此而已。

倖存者的傷亡人數很快統計完畢，639人，當場死亡的有216人，三個小時內陸續變異的，423人。

而這一切，本來可以避免的。

死去的人們被集中堆放在一起，然後，點火。

空氣中很快瀰漫開一股遠比火葬場還要濃烈的氣味，騰起的煙塵遮蔽了大半片天空。

蕭霖獃獃的看著前方的黑煙滾滾，然後毫無徵兆的，一股前所未有的噁心涌了上來。

她跑到樹后，吐了個昏天黑地。

「那個，」003罕見的語塞了下，笨拙的安慰道，「吐啊吐啊，很快就會習慣的。」

數日前它曾經疑惑過蕭霖為什麼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樣嬌弱，而在見慣了強硬之後，它卻覺得似乎看不得對方這樣了。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不開心。

不開心。

胃液都吐出來的蕭霖擦擦嘴，直起身來，隨手將眼角的生理性淚水抹去，點頭，「嗯。」

沒事的，我會沒事的，我會活下去。

「003，謝謝你。」

「干，幹嘛啊！誰要聽這麼噁心的話啊啊，哼！」

張友國和孫彪的臉色並不怎麼好看，不僅僅是因為不聽指揮的倖存者們，更因為在這一次算不上十分激烈的戰鬥中，他們又損失了一個朝夕相處的兄弟。

年僅二十歲的小夥子太陽穴上一個巨大的血洞，大半邊臉都糊滿了他自己的血，唇角卻微微上翹，帶著一絲解脫的笑容。

孫彪認得他，三營的，叫趙彬，小夥子一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

幾個戰士沉默著將路邊的被隕石砸碎的土地重新扒開，挖出一個大坑，然後將幾十分鐘前還跟自己有說有笑的兄弟抬了進去。

孫彪上前幾步，蹲下來，用自己的袖子仔仔細細給已經合上眼的趙彬擦乾淨了臉，然後擺擺手，「埋了吧。」

有低低的抽泣聲傳來，氣氛壓抑。

一個鼓起的土包很快就出現了，等這支部隊離開，將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裡長眠這一位年輕的英雄，為了保護一對跑不動的祖孫，來不及換彈夾的他就直接將自己的後背亮給了喪屍。

也許不久之後這裡會被夷為平地，這個年僅二十歲的小夥子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徹底消失，可是在有的人心裡，他永遠都活著。

簡易的墳墓做好，張友國帶頭摘下帽子，用一種無比低沉的聲音道，「全體都有，敬禮！」

刷！

「禮畢。」

等戰士們放下手臂，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牽著小孫子的手，顫顫巍巍的走進來，然後撲通一聲跪在了泥土和碎石簡單堆起的墳頭前。

張友國和孫彪登時就愣住了，回過神來馬上要去拉，結果被老太太一把甩開。

「首長，老婆子我黃土埋半截的老廢物了，不值什麼，可是這個小同志救了我孫子的命，我們有良心，知道感恩。」

張友國和孫彪兩個大男人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裡面有水光在閃。

他們是當兵的，為人民服務是職責也是義務，卻從不曾想到會有人這樣的記在心裡。

兄弟，一路走好，咱們下面見！

小孩子才三四歲的樣子，什麼都不懂，臉上尤帶著未乾的淚珠。

老太太拉拉小孫子，「跪下。」

小孩子聽話的跪下。

老太太砰砰砰的朝墳頭磕了幾個頭，又對小孫子道，「看見奶奶做的了么？給哥哥好好磕幾個頭。」

小孩子點頭，有樣學樣的磕頭，很實在，抬起來的時候，透過泥土都能清楚的看到下面的紅印子。

磕完了頭，老太太又艱難地站起來，拉著小孫子來到墳邊，用粗糙的手捧了一把土，「給哥哥添捧土。」

小孩子也撅著屁股從地上抓了把土，跟著灑在墳頭上，「土。」然後忽然就哭了，「哇，哥哥！」

孫彪再也看不下去了，扭頭狠狠地抹了把臉，抬腿就走，對著迎面過來的劉猛道，「準備開拔！」

而稍微提前一點回來的蕭霖卻遇到了一件完全沒想到的事情：

她的背包不見了。

車牌號沒錯，也是後車廂沒錯，可是她的背包就是不見了。

裡面有她省下來的食物，還有板子！

蕭霖急的汗都出來了，手掌按在哪裡哪裡就是一個水印子。

003連忙安慰道，「蕭霖你別急，冷靜下來，我能感應到就在這附近。」

蕭霖動作一頓，像抓住了救命浮板的溺水者，「真的？」

003肯定道，「真的。」

正是因為板子還在附近，所以安全系統才沒有發出警報。

回來的孫彪一眼就看見急的滿頭大汗的蕭霖了，主要是跟這丫頭平時的面無表情比起來，現在的著急實在太明顯了，兩條挺秀氣的眉毛就要絞到一塊兒去了。

「丫頭怎麼了？」

蕭霖不擅長跟人打交道，看人一般都是看眼，而孫彪眼神坦蕩清明，她也不是木頭人，對方對自己的關心也是能感覺的到，所以一天處下來到不再像開始那樣防備著了。

「有人把我的背包拿走了。」

孫彪神色一冷，「裡面有東西嗎？」

蕭霖點點頭，咬了下唇，「板子，一根火腿，兩個肉鬆餅，一個麵包和幾包青豆。」

前線拚命，后線遭賊！

剛經歷過痛失戰友之苦的孫彪一聽眼睛都紅了，當即回頭朝著旁邊的倖存者們吼了震天響的一嗓子，「媽了個巴子的誰他媽偷我姑娘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