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因果
哎喲媽呀。嘎魯玳一嚇,坐到地上去了。玉柱還好些,不過也慌得丟開了李四兒,向後退。
李四兒咳著,頭被這麼一甩嗡嗡的響,突然有著被棄屍的錯覺。她摸了摸心口,氣喘不勻。有東西向上涌,可是又出不來。
嘎魯玳離她近,先反應過來,爬起來去抹抹:「額娘,您沒事吧。」
李四兒覺著是一隻狼爪子在摸她,看著他們都覺得是兩匹狼。
這兩匹狼立著爪子呢,寒風嗖嗖,紅口白牙的,那眼睛,那手!
越看越像,她一急,又咳了。有點唾沫濺出來,落在嘎魯玳的襟口。
嘎魯玳皺眉,眼向下瞥瞥。
李四兒吐的是血!
她嚇死了,就像蟑螂蹦上來似的,帕子一抹,連著一塊兒甩到了地上,然後腳一挪。
跳起來了。
為什麼跳?急啊,衣服沾了血,噁心。她又不能馬上脫。
別說玉柱在這兒,就是他不在,她也不能。
形象要保持,她只好忍了。
可是血還在身上,她閉閉眼睛,努力忘記它,然後抬頭,溫柔的問李四兒:「額娘,您沒事兒吧。」
李四兒當然有事,身上血在滑呢,越來越往下了。她拉拉被子蓋嚴點。努力做出慈愛的樣子來:「你們怎麼來了。」她的手抖得不停,只能緊緊握著被子。
「是來給您送錢的。」嘎魯玳慌慌的看了看玉柱,她真後悔,剛才怎麼就順著玉柱的話往下接了呢。
李四兒聽見沒有?
她仔細的辨認李四兒的臉色,看不出來。她太年輕了,一時口無遮攔的後果,她擔不起的。
她又望玉柱。
玉柱嫌煩的拿眼掃了掃,轉到李四兒身上:「額娘,我們確實是來送錢的。」
他把銀盒子拿過來,塞進李四兒的懷裡,然後,以一個孝子的口吻看著她的眼睛說:「額娘,風雨同舟,不離不棄。」
哦,是么。
玉柱的手指上還沾著粉呢,就這麼按到盒子上去了。
李四兒斜了一眼地上的帕子:「給你妹妹撿起來。」
啊?
玉柱的臉色變了。但也沒辦法。他捏著兩根手指提溜起來,就像在夾著老鼠尾巴,顫顫顫。
這麼噁心嗎。孝子?
李四兒咬了咬牙,突然叫:「玉柱。」
玉柱一抖,掉下去了,他急忙一摟抓住它。
哎喲。粘乎乎。他不忍直視的轉頭。
李四兒沒理他,又喊嘎魯玳:「鳳凰?」
「啊?」嘎魯玳正緊張的盯著玉柱,這麼一叫她整個身子都縮起來了:「額娘?」
這怎麼回事,李四兒要咬人了?
她想跑,可是也得交盒子,不甘不願的湊笑臉:「額娘,風雨同舟,不離不棄。」她看了一下李四兒眼神不太對,又添了一句:「我們愛您,永遠愛您。我們會不惜一切的保護您和佟家。」
李四兒諷刺的一笑,去摸她的臉。
她的手涼得像冰塊似的。
李四兒的臉色也不好看,白白的有點泛黃,還有一點暗暗的,像沾了灰。
他們忍耐著恐懼,不想再看她了,可是也不能就這樣走。
李四兒肯定要說不用了,寶貝兒們,帶回去吧。
他們期待著。
李四兒張開了唇,微微一笑:「你們都是好孩子,額娘心領了,那就留下吧,謝謝。」
留下?
嘎魯玳看看玉柱,玉柱看看她。
醒不過來,都蒙了。
李四兒直了一下背,想起來,可惜不行,不甘心的說:「額娘也愛你們,永遠。」
從心底漫上來的寒壓不住了,她的眼睛越來越濕,終是哭了起來。
她好傷心,她的心被刀扎得透透的,全是血。
為什麼會這樣,她對他們這麼好,想不明白啊。
嘎魯玳和玉柱想得可不是這個。
他們急促的呼吸著,都想吃人了。
李四兒靜靜的瞧著:「是要我寫欠條嗎。」到底忍不住,想讓他們也難受難受。
嘎魯玳心口噎住了,眼睛瞪圓了,就像被打了兩個嘴巴。
玉柱的腳發出擦擦聲,過了一會兒,摸了摸嘴忽略她的話:「額娘我們走了,您好好靜養。」
兄妹倆出了院子,都是失魂落魄的。突然,寧聶里齊格的聲音響起來。
嘎魯玳嚇一跳,看見她和格根剛剛進院子,表情非常古怪,像是在掩飾什麼。她不禁在想,她們到底是不是剛來的,有沒有聽到剛才的事。不過,因為自己也心虛,就顧不上了。
打過招呼就分道揚鑣。
寧聶里齊格懷裡揣著個盒子,病懨懨的走過去了。
嘎魯玳看著它,充滿了羨慕,過了一會兒,又有點幸災樂禍。
都被掏空了,誰也逃不過。活該。
但是,嘎魯玳想了下又擔心起來,問玉柱:「都是你,你不是說額娘不好意思留嗎,現在都進去了,我沒錢了,怎麼辦!」
她更擔心的是李四兒會不會跟他們翻臉。
玉柱也不痛快,不過比她有底氣得多:「你慌什麼,額娘不是沒怎麼著嗎。再說了,她憑什麼跟咱們翻臉,你見過老太太跟咱們阿瑪翻臉嗎。」
當然沒有,寧聶里齊格怎麼敢呢。
同理,李四兒當然也一樣。
言傳身教,這是因果。她要怪,就怪她自己。
她以前讓寧聶里齊格怎麼過日子,現在,她自己也得這樣。
憋屈吧。這是報應。
嘎魯玳放心一些了,當然,她更傾向於李四兒沒聽到,但是也急啊:「那錢呢,錢怎麼辦!」
「我損失比你大,我都沒急你急什麼。」玉柱反應過來了:「別作那樣子,矯情,你肯定還有錢,給哥哥二十兩,我請人喝酒。」
他跟常寧的小兒子玩得不錯,跟誇岱家的老二也還好。他們是兄弟,總能幫忙在阿瑪那邊說話的。
別看年輕,喝酒喝出來的感情那可不淺。
只要隆科多不倒,他們就有希望。
嘎魯玳氣得哭起來了:「我哪還有二十兩。你害死我了。這家裡真的不能住了,我要出去!」
出去哪兒?去李三那兒么。那是舅舅家,他們要去當然也可以。不過,現在李四兒得指著娘家幫忙還錢,他們再去住宿,再不給錢,人家會是什麼臉色。
再說,嘎魯玳根本也不想去,她才看不起舅家,住得久了,身份都低了。
玉柱嘖嘖:「行了,我最怕女人哭,我們去找阿瑪吧。」他心裡亂七八糟,連隆科多也恨上了。
隆科多那裡正在待客。而且是最不想見的客人,鄂倫岱。
鄂倫岱接了鑾儀使的差事,過來探他的病,他就覺得人家在顯擺,而且,他根本一向就討厭他,看見他的臉,就想拿紙糊上。
鄂倫岱帶了兩盒點心,就這麼多了,往桌上一放,過來坐在榻沿上。
隆科多心裡毛毛的:「你這是幹嘛。」
鄂倫岱在看他的傷,看得越久心裡越舒服,不過,還有些不滿意:「老爺子力氣不行啊,還能睜眼。」
隆科多一挺,就要坐起來了:「鄂倫岱!」
對方比他大六歲,應該叫一聲堂兄,不過,他很少這麼做。
鄂倫岱微微一笑:「你再吼,那差事也是我的了,怎麼,想我還給你呀。」
那是做夢。
但隆科多總覺得,鄂倫岱應該補償他。起碼,幾千兩銀子總是要給的。佟國綱死了,那邊的勢力就不如這邊,撿便宜的人,憑什麼不給呢。
鄂倫岱不能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吧。
隆科多摸摸氣擰了的心口,小聲哼哼:「怪不得生不齣兒子來。活該絕後。」
鄂倫岱挑眉,無所謂的一笑:「你不絕後,你怎麼躺床上了呢。」
躺床上的,那是廢物。以後靠誰養活還成問題。
隆科多被說痛了。揪著心口皺眉,斜眼睛。
他還是恨他,恨這個囂張的傢伙。
鄂倫岱和隆科多不一樣,從小到大性子都沒變過,古怪,暴躁,喜歡噎人。但他有一點比隆科多強,他只有一個女人。他只喜歡她。
哪怕她生不出孩子來,他也只喜歡她。
如果吉蘭不是因為要救岳興阿,鄂倫岱的孩子也該有十一二歲了。
想想都是仇啊。
看看他現在這副樣子,舒坦了不少。
隆科多終究是被他眼神弄得心裡哆嗦:「你到底要幹嘛。」
鄂倫岱不會好到幫他的,來這一趟除了探望,還有便是為誇岱做點事。佟國綱有三個兒子,老三誇岱和他都是嫡出。誇岱是個老好人,誇岱的第二子納穆圖跟玉柱的感情好,所以這邊有了困難,那邊也主動的想到了援手。
把嘎魯玳和玉柱接過去住一陣子。等這邊的情形穩定了再送回來。
總有許多事是不能外傳的,就連鄂倫岱也不知道為什麼佟國維府突然變成這樣。他接他們過去,也是為了給誇岱一個交代。他跟庶弟法海的感情有多糟,跟同母弟誇岱就有多好。雖然他自己不願意,也得答應。
隆科多其實也想這麼做,家裡亂成這樣,不能苦孩子,也得保他們平安。但是在鄂倫岱的面前總得圓圓面子,冷笑道:「不用了,我們同甘共苦,用不著你。」
真是這樣嗎。
話音剛落,阿林便進來通報說有人找。
嘎魯玳和玉柱進來了。
隆科多聽了他們說的,臉上一紅,瞪眼道:「什麼?」
他們要出去住?
這可真是打臉了,要不要這麼快!
鄂倫岱找了個搓刀正在磨指甲,頭也不抬的哼哼:「再說一遍。」
玉柱看著他笑道:「伯伯,我們要打擾您了。我們想到您的府上學學規矩。」多好的借口啊,真斯文。
其實應該加個堂字,算了。嘴這麼甜。鄂倫岱看隆科多臉都歪了,沖他笑:「兄弟,孩子們挺孝順啊,知道幫你分擔。」
孝順么?大難來時各自飛,都跑掉了!
天還沒塌呢,這麼快!
隆科多咳得越來越厲害了,不得不靠在榻上。他抓著枕頭,指甲深深的摳了進去。
扔枕頭么,那可像是女人了。
他忍了忍,忍出個笑臉來:「好,去吧。讓伯伯好好教導教導你們!」
那邊可不會這麼寬鬆,規矩不好是會直接上鞭子上板子的,跪鐵鏈上夾棍都有,隆科多小時候就領教過,不過,那時候是佟國綱打他,現在可輪到這兩個小崽子了,活該!
兩個一無所知的狼崽子,還在做逍遙快活的美夢。看到隆科多答應了,都挺高興。
鄂倫岱抹抹磨好了的指甲,很滿意,沖他們說:「那你們先走吧,我再跟你們阿瑪聊會兒。也別帶什麼東西了,那邊都有。」
那就走吧。
兄妹倆走得挺快,怕走遲了不讓了。
鄂倫岱的人跟著出去,不一會兒,再回來告訴他:「主子,已經出府了,走了一段了。」
哦,那也就是板上定釘了。
鄂倫岱這會兒抬頭,氣定神閑的問隆科多:「說吧,你打算給多少銀子?」
……
隆科多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怎麼,我幫你教兒子,打女兒,他們還在我家裡住,你不用給錢嗎。」鄂倫岱冷冷一笑:「現在可都在我手裡了。」
……
隆科多從心底里扎出針來,衝下榻去要揍他:「你這個王八蛋!」
鄂倫岱手比他快,給了他一拳頭,正好打中了鼻子,然後回頭對下人說:「他罵我,記十鞭,回頭跟他兒子算。」
下人安靜的說了一聲:「哦。」
隆科多不能動了。
鼻子在流血,眼發花,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到底還是心疼那倆孩子。
鄂倫岱看著他說:「他們是李四兒生的吧。嘖,我怎麼就這麼討厭小老婆呢。」
該著他們倒霉,自己送上門!
隆科多伸了一下手。
鄂倫岱回頭:「記十鞭,跟她女兒算。」
隆科多嚇得坐到地上去了:「我沒打你!」
鄂倫岱笑:「我知道,我樂意。」
隆科多停下來喘氣,居然哭了。
叫人去救他們嗎。那不可能的。那邊的府上,才不會聽他的話。
鄂倫岱等他狼狽的慘了一會兒,又說:「我是為老三來的,不然你以為我喜歡上你這兒來。說吧,給多少?」
隆科多抹著鼻血,委屈的哼哼:「你搶了我差事,你還沒給我錢呢。」
「給你錢那叫買賣。」鄂倫岱抬手甩他一嘴巴:「買賣官職你腦袋不要了是吧?」
隆科多接著哭,太憋屈了。他不能還手啊!只能申辯:「我沒錢了,我真沒錢了!」
鄂倫岱叫他寫了三千兩的欠條,然後又問他:「我剛接任,規矩上不太熟,你跟我說說以前怎麼伺候主子的,嗯?」
他脾氣不太好,要伺候康熙就得多加小心。但其實也不至於難到要靠隆科多指點。
不過是故意羞辱罷了。
隆科多在心底嘆了一聲「報應」,緊張的爬了起來,捂著鼻子說:「哥,那咱們慢慢聊唄。我讓下人給您做點菜,行吧?」
鄂倫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