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熱淚相思難自棄(3)
四
終於開學了。早上去學校路上若千適度控制車速,想在學校的路口正好能碰上許諾。但是沒有。她穿著新買的白t恤。離教室越近,她竟覺得自己緊張得無法呼吸。直到看見許諾,卻又沉寂地面無表情。就是這樣的重逢。
早自習miss趙還沒到,數學老師倒先到了,她今天值班。她以多變的裙裝著稱。今天則是一套淺棗紅色的套裝。上身是個小開衫,下身是飄飄然蕩漾開來的長裙。若千不清楚那是綢還是絲,但看起來垂墜感相當好,肯定價格不菲。陸櫟文驚道:「老師看您像個18歲的姑娘。」附近的同學都鬨笑起來,老師笑得像朵燦爛的花。若千想女老師都是喜歡調皮的男生的。若千看見許諾也在微笑,她有些崇拜這樣的笑容。
若千最頭疼的事就是收作業。這次開學之倉促正好為某些不法之徒提供了最好的借口。三種作業:習字,作業本,日記,呈等差數列依次排開。若千不忍心再把這些傷了自己心的東西挪到老師那裡進行再次傷害,她著急地邊嘆氣邊來回張望,希望可以有人再交。若千希望能引起許諾的注意,和她說句話,哪怕是像以前一樣的「看這急的!」果然,他轉過頭來,稍稍揚起一點,卻正好和若千對視,說:「你看我幹嗎!我都交了!」若千真沒想到他會來這樣一句,瞪了一眼沒說話。蘇瑗臉朝後嘻嘻地笑著。他瞧了若千一眼,帶著嗔怒的表情把頭扭回去。
一會兒作業沒交上來幾本,倒是一堆假條:「某某某忘帶習字本」「某某未到」之類的,若千隻得送作業過去。
課間久違的人們在講述暑期見聞和電視劇。若千沒什麼好說的,也不知道在哪裡插嘴。不料許諾開口說話:「我那天晚上見人家若千的爸爸在大街上,喝得醉醺醺的,一大群人送著回家呢。」
旁人都笑了。他彷彿故意調笑似得看若千,若千瞪他一眼。她想起正是爸去陸櫟文家那天,醉了,被送回來的。一共就兩人送嗎,什麼一大群!
下午在困頓之中到校,強光照得若千睜不開眼,周圍事物異常寧靜,連空氣也彷彿凝固在半空,沒有流動的氣息。教室里電扇嗡嗡地吹著,與窗戶里進來的熱空氣互相交融,室外室內一樣燥熱。若千主張把窗戶關上,和外面熱氣不對流會涼些,可是挨窗的人寧願受點熱氣,也不願承受看到緊閉窗戶心理上的的憋屈。
政治老師念在同學們從酷暑中趕來,又是第一天開課,只按放假前進度開了一小節新課。老師似乎也有些疲倦,「同學們先背吧,這節要求背誦的都很重要。一會兒我檢查檢查。」
老師在教室里巡視。往常同學們都會不約而同地出聲,漸漸交織成一片,今天彷彿變成了默讀,都在假裝看書。若千的手始終在撫摩某一頁,握著頁角來回搓,捨不得翻過去。此刻她十分激動地盼著老師趕快出教室,心裡默道:「老師,您快去喝點水吧,教室這麼熱,辦公室里涼快。」
老師一走,教室里即刻熱鬧起來,變成了聊天室。蘇瑗擎著政治書向後亮相,書上有幅插圖已被她改造成漫畫般離譜。許諾看到發言了:「蘇瑗天天就知道拿別人的勞動成果當醜化對象!書上的畫又沒招你,改什麼改!」
他總是以這樣的口氣招來大家的群起而攻。
「你懂什麼啊,這叫再創造!你還不會畫呢!」
「還記得上冊書上講稅收那節時,有幅漫畫,一個大人拿一手機教訓他兒子。」若千說。
「小子!這是一種有效的致富手段!」許諾快速反應,削尖了聲音說。
蘇瑗哈哈大笑:「你也是這樣當爹的啊!」
若千也笑,欣喜的是他也記著這個例子。他們一樣,對漫畫和小字部分的故事印象深刻。
「瞎說什麼,俺還沒當爹呢!」許諾毫不掩飾。
眾人大笑。若千都替他臉紅。
「再說當爹能當那樣的爹?滿口牙大得像玉米粒兒似的。那樣道德敗壞怎麼教育祖國未來下一代呢?」
「你的計劃這麼長遠啊!」若千笑道。
他沒有答話,一會兒才說:「你們倆這麼不正經,還是祖國花朵呢!」
「你以為你長得像花似的?!」若千駁道。
「比你像花。」
「別臭美了!」若千鄙視他,「那等你不是祖國花朵了,就完了?」
「不會,不會,我有一顆中國心。」他倒來得一本正經。
若千想起那些歌詞「河山只在我夢縈,祖國已多年未親近——」,想起阿詩瑪說林雪曾經最喜歡這首歌,現在許諾又提起,這到底是不經意間的提起還是從來都沒有忘懷。他是不是心裡還有她。若千一系列的想法冒出來,覺得眼前的許諾離她那麼遠,他是不會屬於她的,心裡一陣黯然。
「還記得那幅美國大選的漫畫嗎,一頭驢和象坐蹺蹺板——」,他又另提一幅畫面,若千在胡思亂想中被牽到這幅畫前,聽許導遊又開始下一輪的解說。
「那個就像兩政黨都在說『祖國已多年未親近』一樣爭權。」
「你說為什麼選驢和象作為標誌呢?」蘇瑗問。
「不知道。」許諾說。
「若千你說呢?」
「不知道。」若千還在想林雪,情緒頓時不高漲了。
三個人剛沉默下來,老師正站在門口。蘇瑗的頭倏地回去了。若千埋著頭不敢看。若千想完蛋了,肯定得被提問了。她鎮了鎮神,爭取快速記憶。
老師只問:「背好了嗎?」
底下一片沉寂,誰也不敢說自己背好了。只好坐等老師從60個人里隨便抽出一個宰割對象,但願不是自己。
可怕的寂靜。
「許諾,你背背。」
若千心裡一震,下一個絕對可能就是她,然後是蘇瑗。
「封建社會生產關係是什麼?」
若千在緊張和慌亂中第一次見許諾這麼從容地站起來,用極平靜的語調複述了下來,「地主階級佔有大多數土地;地主階級不完全佔有農民,農民被束縛在土地上;地主階級通過地租,高利貸等方式佔有農民大部分勞動成果。」
「嗯,坐下吧。」若千極驚異於他的記憶力。
「若千。」
若千站起來,緊張得要死,她不可以背不過的,否則許諾一定笑話她,她不能表現出比他笨。還好除了中間停頓一下外,她也順利過關。但她仍佩服許諾的一順到底。若千覺得自己的確不如他聰明,尤其是在這種緊急關頭考驗一個人記憶力和應變力的時刻。
老師接下來卻沒有再叫。蘇瑗幸免於難。這節課只留了若千和許諾的聲音。若千想許諾是不是也在想若千同樣也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記住了全部內容呢?若千希望自己在許諾心中是個聰明的女孩。許諾沒有給若千同為勝利者的笑容。若千也平靜下來,兩方都沉默著。
老師又講階級鬥爭,朝代更替,舉朱元璋從一個貧苦農民奮鬥到一代開國皇帝。若千在老師提到他的奮鬥史時,順口接道:「一個和尚,後來——」,老師的聲音比她可大多了,硬說老朱是個農民,她瞪著充滿疑問的眼睛,表示不同意。
許諾在一旁笑道:「不是和尚嗎?看你懂得多的!」許諾又嘲笑她。她不理他。她記得在《上下五千年》里看的絕對是個和尚,怎麼又變成農民了。不知是老師出錯了,還是那不同版本的書在作怪。
物理課是若千最為擔心的。她想和郝芸換換位置,她想和許諾坐在一起,只好借口中午沒睡覺,以避免上課睡著被老師發現和討厭物理為理由來勸說同桌。郝芸也不知安什麼心,死活不同意。若千真有些生氣,但又不能表現出深層心思,只好佯裝同意和她出去逛逛來減少困意。這個計劃宣告失敗。可是天無絕人之路,歸來路上,碰到邵堯玉的同桌。她和郝芸是回家的路伴,便邀請郝芸去她那裡,若千看出同桌的確有搬遷之意,強忍激動。她向郝芸保證搞定邵堯玉,又拍拍若千說:「堯玉在你那兒行嗎?」若千裝作猶豫道:「行啊,你們三個商量吧,反正我又不用換位置!」若千認為這樣她可以一身清白。
碰巧的事往往很偶然又必然。若千坐在自己座位上,心怦怦跳,還偷偷瞟邵堯玉那裡有何動靜。果然,堯玉拿著課本和試捲來了。她和若千相視一笑,不久前她們還是前後桌。若千讓她進去,她一看進裡面要和許諾挨著,急忙推辭,她受夠了許諾這個同桌的折磨。
若千勸道:「沒事,沒事!」
若千原本以為堯玉會繼續推辭那她便會如願以償地進去。不料她嘆口氣,不情願地進去了。若千的心頓時墜落。
「哈哈,老同桌,你來啦!」許諾笑道。
堯玉不理他。
「怎麼啦,幾天不見,不認識啦?」
堯玉瞪他一眼。
「這麼拽啊!」
「許諾!」堯玉用課本拍桌子。
「咱和人家說句話都不理!」許諾裝作垂頭喪氣的樣子。
「若千,咱換換座位吧,這個許諾——!」她不理他,轉身向若千求救。
若千坐下來,心石頓時落地,如此不易。許諾就在她身邊,她緊張得不敢正身坐,向右側身和堯玉說著悄悄話,沒有理許諾。他卻不像對堯玉那樣和她胡鬧。直到上課鈴響,若千才扭過身來,正襟危坐,表示出對上課的重視,而不是開始靠近許諾。她偷瞟了他一眼,他一臉平靜。
升入初三什麼都是新的,連物理老師也換了一個新的,而且這已是第三次換了。這個老師新在裝束上,淺藍t恤,肥大的短褲和光著的腳上一雙拖鞋。若千一看他就樂了,許諾扭過頭來瞪她一眼。
不料他倒先開口;「呵!看老師穿的t恤,紅豆的,名牌啊!」
「你怎麼知道?」若千剛想問為什麼又怕他笑自己無知,只好閉口。他既知道牌子,定是見過或買過,這還用問嗎。這是若千頭一次這麼饒有興趣地聽物理課,一是許諾在身邊,二是這個老師的確夠幽默。她忽然覺得大腦里那塊封冰的理性思維似乎有些解凍了,想自己在初三能碰見這麼一位老師,真是幸運至極。她彷彿看到自己的名次直線上漲。許諾上課玩筆,一會兒啪一聲,彈簧蹦到她胳膊上,筆筒掉在地上。若千瞪了他一眼,他俯下身去拿筆筒,她的腳神經質地縮回去,因為她穿著新買的皮涼鞋。
當晚央視播出第17屆全國電視金鷹獎頒獎晚會。流光溢彩的舞台設在絢爛的深圳。每逢中央台的大型晚會若千家是必看的,這個當然不例外。但若千的主要目的是看趙薇。她盼著其它頒獎早些完畢,翹首以待最佳女主角的頒獎儀式。她眾望所歸,激起全場吶喊,她從容淡雅地開放在舞台。若千的眼神隨著她演唱《有一個姑娘》的走台而緊緊跟隨。但她此時只想著一個人,許諾。她在想他是不是也在看,想和他一起分享,有很多很多話她只覺得和他一起談論才會有意義。此刻她始終覺得由衷不能盡興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