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似花非花盡思量(1)
一
然而好景不長。許諾彷彿是從心底不喜歡和三個女生在一起,也像是被她們幾個壓迫夠了,且無法接受陽光照射。當陸櫟文前座的女生想換座位時,他便抓住這次機會,自告奮勇地和她調換了。這一切是來不及預料的,也彷彿是沒有原因的,許諾事前沒有和她們三個任何一個說。
放學蘇瑗和邵堯玉都走了,若千照例留下來盡班長義務。之後她收拾東西準備回家。許諾忽然風風火火地回來,極興奮又極利索地收拾東西,若千問他:「你要幹嗎?」
他卻連頭也沒抬:「我搬陸櫟文前邊去。」
若千顯然是被這話震住了,頓時呆立,只是想問「怎麼這樣呢」?可是無語凝噎,心如浪翻。她在他身後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想著不久前往這裡搬家時的情景,多麼快樂。想說話又不知說什麼好,只是在心裡重複著「許諾你別走了行嗎」,幾乎要衝破喉嚨了,又委屈得很想哭。但她清清嗓子,窗外松樹已達三層高,將溢的眼淚又退了回去。可是他搬桌子走時,她還伸手幫他打通道路讓他走。當他的身影從她眼角一閃而過時,她感覺到一種失去的苦澀。是啊,許諾今後要和自己學習在不同的地方了,她每天一抬頭看見的就不是許諾的模樣了,不是他得意洋洋的笑容,也不能再和他為一首歌,一本書,一個電視劇而吵上半天了。若千彷彿頓時失去呼吸。
他擺好桌子,頭也不回地跑了。若千鎖門時渾身無力,忽然她又想起了什麼,推開門朝黯淡的教室里望了望,一是望自己和許諾一起的地方,二是望明天許諾就要出現的地方,最後嘆口氣走了。
依舊是沒有車子的步行。今天她走得很慢,不像是放學回家的學生該有的步伐,更不像散步。背著書包,滿臉憂鬱,像是漫無目的的遊盪。她沒有注意旁人,她一向是這樣,有感情就抒發,難免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路那邊,許諾和陸櫟文突然出現令若千心裡一顫。她的眼神就一直定在那個熟悉的背影上,直到他消失在人群里。她無力去挽回。他們沒有看見她。
還是這條路,許諾曾帶她一起走過。直到快到家時,她突然狂奔起來,這條街上人很少,也不必去在意旁人,淚水也突然不期而至。氣喘吁吁地跑回家后,一個人也沒有,她坐在鏡子前,傻傻地看著自己,嘴裡喃喃地哽咽著「許諾,你就這樣走吧!」分明帶著生氣的口吻。「許諾你就這樣走吧!」連說了好多遍,像在埋怨許諾有了她在後面又怎麼能離開呢,就像紫薇留下一封凄美的別信給爾康后一走了之,爾康在茫茫人海里尋找她時說的那句「紫薇,有了我,你怎麼捨得走?」可是若千又傷感地想許諾他不會在意她的。
第二天早上上學路上,若千不知在胡思亂想什麼,夢遊一般,周圍仿若全部消失,她失去了聽力和視力。她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走到學校的。
許諾意料之中的還沒到。邵堯玉和那個女生早來了。也許是剛成為同桌,兩個人都在看書,無話可說。蘇瑗還沒來,她來了一定會大吃一驚的。若千心裡已十分急切,始終不敢朝許諾那兒看,她怕萬一他來了,正好看見她看他,就被他識破她在乎他了。可看不見實在又是牽挂。
正想著,蘇瑗來了。
「哎?怎麼換人了?」她發現后驚奇地問。
「許諾去後邊了。」若千無精打采地答道。
「昨天放學時還沒走呢!」
「他值日完了以後搬的。」若千說完,腦海里又顯出許諾離開時的那一幕幕,忽然覺得彷彿幾個世紀沒有見過許諾了。
「哎呀,這下咱們這兒可清凈嘍!」
這句話在若千聽來刺耳極了。這裡忽然變得孤單又冷清,像她的心。
門猛得開了,許諾第一個進來,接著是陸櫟文。他沒有像上次換座位後走錯路。他十分自然地直接邁向他的新座位,甚至沒有往若千這邊看。若千也沒敢再盯著他看。她很失望也很傷心。他果然是不在乎的。
早自習下課交語文作業時蘇瑗又問道:「許諾這次交了嗎?他跑得那麼遠,不會是害怕咱們逼他做作業吧?」說著,便從若千那兒搬過作業本,查閱起來,不過倒也找著了,他交了,是隨著他的新小組交上來了。若千又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以前都是直接交在她這裡的。蘇瑗的眼神越過全班不知多少個腦袋在搜尋著許諾。她笑了,想必是看著了,還讓若千快看他。若千終於經不住誘惑把眼神慌張地投過去,她看見許諾的那雙充滿笑意的眼睛也在朝這邊看。但是卻隔著這麼遠。她好想和他說句話,可她掃了一眼就迴轉過來,這簡直是一種折磨和傷害。
許諾走了,果然清凈了好多。蘇瑗也只是和若千說說笑笑,邵堯玉依然愛學習,那新來的女生,大家都是女生,沒什麼好說的。若千常在某個瞬間,在某個動作的掩飾下偷偷瞄許諾一眼,他或在向別人展示著他陽光的笑容或是埋頭——不知是在看閑書還是學習,有時見他頭靠牆,圓睜著眼愣在那兒,她覺得是他又在聽歌了,還會猜猜他在聽什麼,是鄭鈞還是還珠?在樓道里相遇,她和他擦肩而過,她簡直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而許諾也彷彿就像從不認識她,連一個「嗨」也沒有,目不斜視,甚至是樓道里沒有其他人,只有他倆,許諾也不理她,彷彿他們是過路人,若千也只沉默著掩飾自己的緊張。
若千覺得和他越來越遙遠,可僅僅是因為換座位的緣故嗎?她想忘記,努力忘記許諾,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馬上要升畢業班了。可是許諾就像是她乾渴已久而逢著的甘露一樣,是絕對不能丟棄的。若千坐在前排,始終覺得背後有一種強大的吸引力在召喚她,使她的身體和眼神不由自主地向後轉移。
若千課間里常常把蘇瑗趕到自己的座位處,自己趴在窗台上,望著樓前花園裡的絢爛。許諾丟下點點風韻,讓自己收穫了千憂鬱萬思量。她站得很高,她甚至期望在教室另一邊的許諾能看見只有一個若千在窗前看風景而又若有所思,百愁凝在眉間想念他的樣子。花園綠草盈盈,繁花點點,蝴蝶飛舞,在她迷濛的眼睛里,漸漸幻化成一片仙境。她忽然清醒過來,想到香妃,想像著要是香妃在裡面翩翩起舞。香妃是還珠2里的人物。還珠2已在許諾離開的第二天開始播出。她一股衝動湧上來,想要扭頭和他說還珠2,說香妃,可是忽然意識到他已經不在這裡了,心中惆悵難耐。
有一次若千和蘇瑗被語文老師叫到辦公室數卷子,出來時課間操還沒開始,兩人又飛奔到廁所,相約在廁所門口不見不散,一塊兒去課間操。若千出來在門口等了半天不見她,進去喊了喊又沒人應,她想和她肯定是錯過了。正想著聽見廣播體操的聲音已響起,就算去了讓老師逮著問半天為什麼遲到,在全體學生面前也確實丟人。這樣想著一個人又踱回教室。
教室里空無一人的感覺竟使她如此歡悅,望望窗外藍得透心的清澈,還有飛翔的鳥兒,夏季暖融融的光竟又使她產生一種百無聊賴的睏乏。眼前的一切忽然在她面前變得如此清晰,她甚至可以去任何一個座位處坐一坐,感受一下。她想到許諾,想去他那裡坐坐,想去看看他是怎樣生活的,探險一般的體驗。他的桌子上很少的幾本書,剛才的語文書仍扔在桌面最顯眼處。若千翻翻裡面,想找出一些她和他曾在一起的見證,可惜沒有,他的書上標記的筆記都不多,甚至本課剛學的筆記竟記到了第一課課後的空白處,還有目錄頁的旁邊空白也莫名其妙地有些筆記,想必他自己看的話也不知所云。他學習太不用心了,若千有些討厭他這樣散漫。課桌里還疊放著磁帶,趙薇,鄭鈞,王菲,張學友,都是他喜歡的。
約摸課間操結束,若千趕快離開許諾那裡,甚至連自己那裡也沒回。她出去了,出門時有些腿腳快的人已經上樓了,咚咚的腳步或跑步聲震得整個樓都在顫動。回來時教室里人已很多了,許諾還沒來。
「若千你去哪啦?」蘇瑗剛跑上來,氣喘吁吁地喊。
「我一直在廁——」,忽然覺得喊出來不好聽,又馬上改口,「我在門口等你啊。你上哪去了,等了半天不見你出來!」
「我也等你啊!在裡面找你又沒看見,我就走了!」
我想這真是奇怪,要是兩個人都在門口等著,怎麼會等不到呢?顯而易見自己先出來就直接走了。若千忽然十分討厭蘇瑗這種推脫,她總是在些許小事上耍心眼兒。
連著兩節語文課。上節課講課文,這節主要任務是解決課後題。有的老師連看都不看這種題,可她們老師偏偏什麼都講到,還讓同學們把標準答案記下來。如果課上時間不夠了,便動員若千在課下把答案抄下來,以利於參考和背誦。今天老師又搞這一套。許諾也最討厭這種記答案的事,還有她剛剛看到的他的書里胡亂標記的筆記和答案。
同學們似乎有些反感的怨言,老師便又拿出歷年中考語文試題,亮出資本,亮出記答案的重要和必要性。
「你們看看,這是語文課後題原題!15分值啊同學們!」
同學們便由默不作聲,有少數不服氣的在底下小聲嘀咕地說:「那年出了,我們考的時候就不出了!」
老師真不愧是老師,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學生,當然也包括形形色色的心理,何況他們還學過心理學,便又說:「可能有的同學覺得以前考過了,現在就不考了。我覺得這不大可能。因為歷年考試大綱都首先正中聲明的是要抓課本,抓基礎,懂嗎?」
底下不知是懂還是不懂,也無論懂的人還是不懂的人,統統默不作聲。
若千也沒仔細聽,只是在想象如果許諾在,指不定又想出哪些奇怪的理論來反駁老師呢。走神中她見蘇瑗的筆記本上抄了一首《我們》,這是還珠2里的新歌。若千是喜歡《你是風兒我是沙》的,只是苦於找不著歌詞,她覺得許諾一定有,他一定又買了還珠2的新專輯。經過了一個課外活動激烈的思想鬥爭以後,在放學鈴響過的猶豫之後,在瞟見許諾幾乎收拾好東西要走時,她終於走過去了。
「許諾,你有《你是風兒我是沙》的歌詞嗎?」她不清楚自己是怎樣把這幾個字說出來的,只覺心快從喉嚨里跳出來了,緊張得要死。
「有啊,你要啊?」他倒挺爽快。
「嗯,幫我抄一份吧。」
「行。」
「明天給我吧。」
若千說完也不敢看他就離開了,感覺臉燙得要命。忽然想起連個「謝」字也沒說,後悔不已。又回憶著和他說話時的情景,想起許諾單獨面對自己,又有種莫名的歡喜。
若千一個晚上在盼著明天早些到來,像是盼著一個承諾的兌現,激動地睡不著。
第二天輪到若千的小組打掃衛生區了。一早她和組長帶組員一塊下樓。剛要走,許諾從後門進來了。若千滿心想著許諾給她的歌詞,卻一時也找不出合適的理由留下來,只好又溜回自己那裡,叮囑蘇瑗說:「幫我整理一下作業本!」蘇瑗只是一句:「放心吧!」其實每次她不在時都是她幫的,這是根本不用再說的,可她為了許諾還是重又羅嗦了一遍。然後提著掃帚,匆忙地想走出教室,到許諾那裡又停下來,彷彿是順便和許諾說話似的。其實是「特地前去」。
「許諾歌詞呢?」
許諾在從書包里往外掏書,聽見這麼一說,看她一眼,從褲兜里掏出一小紙片遞給她。若千隻是看著許諾,許諾沒有看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他那裡接過來的,就匆忙地下樓了。手裡握著留著他體溫的東西,感覺像是在和他牽手,一種心靈交應的默契和溫暖。若千滿心歡喜。做值日時就想馬上打開看看,可又怕別人發現,只好忍著。回教室自己夾在書里好好欣賞著,感覺就像他對她說的話。
若千回憶許諾的一舉一動,覺得他雖然見面不說話,但憑他對她的態度,他並沒有忘記她,沒有忘記他們前後座的快樂日子。若千心酸又甜蜜,也竟覺得獨自回憶許諾的話也是一種幸福了,而且感到他們之間似乎有種很深邃的聯繫,那聯繫是在平時看不到的,只是用來感覺的,可卻被冷漠掩蓋住了。若千覺得她無法擺脫許諾了。
二
這個周四周五兩天舉行期中考試。周六正好是六一節,可他們已經沒有資格過節了。五四青年節在名義上又是團員們的節日。於是中學生,特別是尚未入團的中學生便有一種莫名的漂泊感,像魯迅筆下的「北方固不是若千的舊鄉,但南來又只能算一個客子,無論那邊的干雪怎樣紛飛,這裡的柔雪又怎樣的依戀,於若千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考試前一天,同學們興奮異常,一是因為馬上要考試了,也沒什麼再好複習的了,不如徹底放鬆,二是因為期中考試遠不像期末那樣受人重視。可是對若千來說都是一樣,因為她哪一科沒考好,都要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分析原因。若千有時也幻想miss趙舉著成績單在樓道里訓斥自己,而恰好這時李譽或他女朋友經過,她還要飽含淚水,低頭不語,但卻是一種倍受重視的感覺,讓他們倆也對自己肅然起敬:「哎呀,若千是這樣一個好學生啊!」
這期中考試的與眾不同還體現在考試地點上。期末考試時不是寒冬臘月就是酷暑難耐。此時正是熱烈的夏日剛到,一切都是那樣新鮮。學校把考場轉移到了操場上。若千以為又像上次一樣每人帶一個小馬扎,再拿凳子當桌子。可是這次學校不惜興師動眾,要求把桌凳全部搬下。老師說完全班一片嘩然,規模的確浩大,簡直氣勢恢弘,不過就是太費力了,想象全年級搬家的樣子,困難重重,不過倒是一次難得的經歷。
miss趙是中午放學時宣布這一安排的。若千中午回家什麼書也沒帶。明天要考試了她心裡就徹底放鬆了。吃完午飯,賴著看電視。媽媽見若千沒帶書,又嘮叨她。她被這麼一說又開始生悶氣,甚至有些惱怒。她不喜歡這樣的管束。邊看電視,眼睛里燃燒起一團怒火,根本不知電視里演什麼了。
下午課外活動時全班行動起來了。若千剛把書打包收拾好,其餘的撂在窗台上,然後摩拳擦掌準備搬桌。她習慣性地望望許諾,他在倒數第二排,出門可方便多了。他已經搬桌子準備出門了。
若千搬著空桌子,從教室走到樓梯口倒也不太費力,只是下樓有些困難,蘇瑗跟在後面出來了。她們發現一定要協作搬桌子到樓下的,可是也不能留下一個桌子在樓道里。雖然蘇瑗後到,但若千清楚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她吃虧。因為她看得見蘇瑗忽閃的眼睛是同意兩人合作的,但靠在桌旁默不作聲的樣子又顯然是在等著若千的那句「要不我把桌子搬回去,先搬你的下去。」
果然,若千說完她立刻點頭表示同意。若千在搬回的路上一肚子氣,可是又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說這種話,明擺著吃眼前虧,下回就該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這樣一句「你先把桌子搬回去班吧,一會兒我幫你搬下去,咱先把這個解決了吧」,可若千又清楚真正發生時她又會說不出口。
走到樓梯拐角處,若千看見李譽也搬下來了,立即湧現的念頭就是:肯定是替她搬的。果然,她隨後跟出來了,手裡提著一個凳子,這可真是「夫妻協作」啊。那個她真的漂亮,若千很自卑,覺得自己比不上她。她穿得也漂亮,看得出來家裡肯定有錢。可自己呢,若千不敢想了,她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有這麼深的封建思想,貧女哪比富家妹?
若千和蘇瑗到達操場時已是沸騰一片。她沒有見過同學們以這種方式相聚在操場的場面。這邊喊那邊應,遠隔天邊的感覺。座位順序則是按上次期末排名。若千看見許諾擺好桌子后就和陸櫟文一起走了,心裡還埋怨他明看見自己和蘇瑗搬桌子,也不幫忙。望見他遠去的背影,又嘆口氣,想他憑什麼來幫我?
回教室發現許諾還在。教室基本空了,地上一片狼籍。若千想起今天是許諾這一組值日。他手把掃帚口稱「敕」,積極鼓勵大家放學早點回家,其實是想早點值日,他自己早點走,不是回家,而是打球或踢球。miss趙在班會上批評某些人貪玩時也提起過他,比如:「還有許諾,前天我值班回去時已經七點了,人家還在摸黑打球。我說『別打了快回家吧』,他倒挺爽快答應了,我以為他馬上走,再一回頭,他還得再戀戀不捨地發一和球,讓對方打過來,這才樂呵呵地走。」班裡人都笑他。前邊的許諾低著頭,想必是不好意思地笑著。他也喜歡踢球,有時也見他課外活動踢完球大汗淋漓地回教室取書包。
他手中的掃帚彷彿瞬時變成金箍棒,起舞飛旋著,還要行進,周圍的人都被他嚇跑了,他一臉得瑟的笑。若千討厭他這樣調皮,又不得不在心裡承認自己喜歡看他。
滿操場的桌椅沐浴著夕陽餘暉,不知夜色中它們反射的月光將會造成一種什麼樣的奇觀。
夜裡若千被雷雨驚醒,閃過第一個念頭就是一望無際的桌椅。「天公不作美」,只是破壞人們的雅興,屬於精神傷害,但這天夜裡的一場雨就不僅是精神方面,還有物質損害。滿操場的桌子怎能經受得住狂風暴雨的洗禮?
這是行李最輕的一天:只帶了考試袋和文具。若千又怕自己走路累著,影響考試,從這天開始又恢復了騎車生涯,一路飛馳,愜意至極。到學校直奔操場,只聽怨憤聲此起彼伏。若千的桌子還屬於優質產品,這下也難逃厄運,暴起了一層皮。使勁一按,還冒水泡!她神經質地擔心從裡面擠出一條小魚。凳子還好,已被晨曦烘乾。同學們都在興高采烈地清理桌子。學校這次真是自找麻煩,既借雨的東風檢驗了自己的硬體設備質量,只是一不小心得賠錢來維修,又根本達不到考試檢測水平的目的——隊伍很長,老師的監督不可能面面俱到,同學們竊竊私語交流考試反而更大膽了。若千在班裡是第十名,每個班的同一名次在同一排。試卷從第一名發到第九名,她忽然很心痛:自己竟落後到這種程度了,再也回不到去年這時候第四名的位置了。那時雖然不像這次在大庭廣眾之下亮出來,考試時卻是每個班的前3名在第一考場,第4至6名在第二考場,以此類推,雖然廣大同學們看不到,但起碼監考老師也會對這些尖子生另眼相看的。那時是何種驕傲!又所謂「時勢造英雄」,初二加入理化后,她的成績就直線下滑,要是還按那種方式考試,他已經從第二考場淪落到第四考場了。
若千瞅著語文老師髮捲子的手。老師也竟抬起眼皮看了看她,彷彿對她身處此境感到不可思議。對自己的掌上明珠,她自然是心疼的,溫柔地說一句:「好好答!」她的心微顫一下,熱淚盈眶,忽然感到自己孤寂內心裡還有這麼一個可以依靠,可以獲取溫暖的地方。
可有時候鼓勵和感動不能起到對考試發揮的推動作用。選擇題她居然也做得磕磕碰碰,閱讀竟有些不知所云。作文更是寫得變了形。考試中抓耳撓腮,頓感無能為力,從第一題到最後作文翻來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每道題幾乎都留有一個尚未解決的疑點。她不免心急火繚,臉到耳根都漲紅了,手心出滿了汗,覺得手指都快抓不住筆了。腿也不停下,一會兒左腿壓右腿,一會兒右腿壓左腿,搞的渾身扭來扭去,焦急地坐不住。她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慌張。直到交卷的最後一秒,她還在為第4個選擇題猶豫不決。儘管她持質疑態度問過老師一次。可老師略帶惱怒地說:「你再好好想想!」她仍是不開竅。老師把卷子拿走的那一瞬間,她還在想那道選擇題。
要走了,她朝隊伍後面望望,卻早不見了許諾。在車區居然看見了他和陸櫟文,還有楊國一起過來了。他臉上還有笑容,不過難以判斷到底考得是好是壞。他沒有注意她,陸櫟文也沒和她說話。若千沉默著像空氣一般從他身邊消失。
下午若千更不知怎麼搞的,像是被太陽烤暈了。英語雖答得順利,她還優哉游哉地在稿紙上練鋼筆字。前邊的邵堯玉悄聲叫她:「若千!若千!改錯的后兩個怎麼改啊!」
若千好納悶:「改錯?哪有改錯啊?」正一頭霧水狀時,堯玉什麼也沒說就扭頭坐好了。有改錯題嗎?哪有?她趕緊找。忽然一翻,就在小作文的後面居然還有一道10分的改錯題空著沒做!若千頓時聚精會神。她做完想邵堯玉對答案,剛想叫又有些心虛,怕老師看見。她想起剛才她找她對答案,有些不敢相信她也幹這種事。不過也多虧她的不守紀律,否則她得白扔10分。
主科過後都會跟著一門副科。反正又不計入總分,若千隨便做做已能比別人答得好。
第二天的理化考試若千自然是未戰膽先寒。上午太陽還不是太毒,操場四周綠樹環繞,小鳥兒嘰嘰喳喳,更襯得考場上一片沉寂。她頓時想到「鳥鳴山更幽」,還順手寫在了卷子上。多好的一片詩情畫意全都埋葬在了枯燥的理論上。她每道題都做了——只是不管結果正確與否。全部做完帶來一種莫名的成就感,她幻想自己取得好成績后的自豪心情。只是選擇題很困難,她也只有聽天由命了,用草稿紙寫上abcd四個小球,隨便撒在桌上,閉眼抓住哪個就選哪個。可如果她心儀的是b,但抓的又不b是a,她就會猶豫半天而最終選擇b。她想起《花季雨季》里余發唱兒歌點選項的做法。
下午考政治。若千去操場時,見林雪早已坐在那兒了,她沒有說笑,只是還在靜靜地翻書。若千想她真是用功,到最後一秒也不放棄。她考前翻開書老覺得哪都記住了,發了卷又懊悔不已,怨恨明明那會兒即將翻到這一頁了卻沒看。
若千早注意到李譽的她,還數了數,她居然是第14名!若千真得沒想到她會有這麼好的成績,原來她不只是有著漂亮外表。她忽然間倍受打擊,擔心自己有一天比不上她可該怎麼見人。若千和她不久前剛認識,有一天她主動給若千寫信講述自己和李譽的情況,她叫劉蒙蒙。若千回了信,從此見面開始打招呼。只是若千從來未和李譽再有交集。她不是個尖酸刁刻的人,眉宇間有種淡淡的憂鬱,安靜柔弱。若千見考試時間還早,就去找阿詩瑪,她就在劉蒙蒙後面。她過去時,劉蒙蒙對她抱以淺淺一笑,阿詩瑪也看見了,但她並不樂意若千這麼做。
許諾還沒到。若千隻望見楊國在隊伍後面和幾個男生在打鬧,而林雪在前邊埋頭看書。若千覺得這兩個人真是天壤之別,怎麼會走到一起。
下午陽光強烈,若千戴了個太陽帽,那還是小學時爸給買的。若千撩起帽沿的一瞬間,看見許諾幾個人風風火火跑進來。老師抱著卷子站在隊前,瞪著他們。
考完若千和蘇瑗一塊又把桌子抬到樓上去,又沒有許諾的幫助。若千望著他,覺得和他的心相隔得很遠很遠,失落極了。因為用力太久,胳膊酸疼,正揉著,miss趙過來給了一沓六一的電影優惠票,可惜是發給團員的。若千仔細一看,上有標記「象徵性入場券,持此券只需交納5元即可入場」。若千便去找阿詩瑪商量。
大家還在教室里擺桌椅,整理書本,追逐,打鬧,說笑,亂得像鍋粥。語文老師無微不至地來布置這個周末的作業,劃了新課的解詞生字,留了練習冊上的基礎題。在亂鬨哄中又進了鄰班的教室。若千錯過了老師布置作業,蘇瑗幫她記到書上了。若千一看生氣了,她居然用圓珠筆在書上勾勾畫畫,還寫了「背誦解詞,周一老師提問」一行字。若千的不滿意有些暴露,陰著臉心裡埋怨為什麼不記紙上而在書上亂畫。剛才和阿詩瑪說好去看電影的興奮感被攪得頓時全無。
六一這天若千第一次穿裙子。臨走時媽媽叮囑她「不要和男生瞎鬧」「有陌生人說話不要理他們」,她心下生煩,電影院是公眾場合,哪有那麼可怕。
電影院廣場有一群小孩子,若千還看見miss趙家的孩子,心想她真是會資源共享啊若千和阿詩瑪簡直是鶴立雞群,若千不停張望著,盼著有熟悉臉孔的出現。可優惠券也沒招來同齡人。第一個片叫《孔雀的火焰》,是某個美術電影製片廠出的老片子。第二個片是《巧奔妙逃》,只放了三分之一就不出影了。若千傷心不已。第三個片乾脆連影也不出了,憋了半天連個片名也沒放出來。場內人們大發牢騷,若千趁機上廁所,路上忽然瞟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那邊走過,是楊國!他叼著一支煙!和幾個人一起吞雲吐霧。她當下的反應卻是許諾!許諾還跟他交朋友!這下心情糟透了,若千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清許諾了。他的世界有多複雜,她忽然間傷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