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有政策,我有對策
包子阮小幺哈欠連天,拿了把破舊的竹帚,一邊掃一邊打起盹來。
遠遠地一個雪球砸過來,正砸進她的衣領。阮小幺一個激靈,瞌睡全無。她怒氣沖沖回過頭去,卻只看到三三兩兩的小尼姑匆匆走過,連個正眼也沒給她。
頓時,她感受到了這個世界濃濃的惡意……
看著院廊里裡外外白皚皚一片的雪,抱著有自己身體一大半高的掃帚,阮小幺在院中立成了一顆蕭瑟的小白菜。
她吃力的慢吞吞干著活,不多時,食指上便被堅硬的竹柄磨出了紅腫的水泡,火辣辣的疼。
這具身體以前還真是嬌生慣養……她苦著一張臉想。
辛辛苦苦掃完雪,她撇下掃帚便直奔齋堂。結果只看到幾個空空如也的粥桶,姑子們陸陸續續吃完便離開了,剩她一人捂著乾癟的肚皮,欲哭無淚。
中午,太陽終於在雲層中露了些臉,稀薄的陽光透過禪堂的菱格木窗,在阮小幺瘦小的背上落下一層微微的暖意。她盤腿坐在最後一排,聽著經師宣念,昏昏欲睡,然而每當快要睡著時,腹中便開始咕咕作響。她咂咂嘴,捂著肚子,又低下頭去。
正昏昏沉沉間,一雙粗簡的麻布鞋突然闖入視線中。上方一個嚴厲的聲音傳來:「『又能分別諸根利鈍』是何意?」
阮小幺一驚,猛地抬頭,正對上講師靜虛那張不喜不怒的臉,她眨了眨眼,拿起擺放在一旁的紙筆,寫下:
靜虛皺了皺眉,道:「禪堂之上不靜心聽講,畫甚鬼畫符?」
阮小幺:「……」
「我再問一遍,『又能分別諸根利鈍』是何意?」
細長的毛筆在粗硬的紙張上頓了又頓,最後在主人苦瓜一般的心思中,歪歪扭扭寫道:【能夠分別豬跟立頓?】
其他弟子已然紛紛瞟過眼來,看到紙上那慘不忍睹的字和釋義,偷著譏笑。
一旁一個跟她差不多年歲的小弟子毫不掩飾的大聲說道:「聽聞你以前以才思敏捷見長,怎麼字寫的比慧竹還難看!」
身後一個約莫只有四五歲的小女孩難過的撅了撅嘴,低下頭。
「慧持!」靜虛回頭叱道。
又一信息——原來這身體的主人以前是個小才女,嗯。
她緊抓著毛筆,抿抿嘴,肆無忌憚的剽竊——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阮小幺自覺這字體筆走龍蛇、墨舞春秋,寫完后,睜大著眼望向靜虛,長而翹的眼睫微顫,看起來無辜又單純。
靜虛看完這幾句話,面色漸漸凝了下來,她搖搖頭,眼中滿是驚詫與激賞,「這是你寫的?」
【我娘。】阮小幺寫下這兩個字。
反正蘇東坡死了,她娘也死了,厚顏無恥一點可以有。
片刻間,禪堂里又靜了下來,連周圍竊竊私語的弟子們都未開口。阮小幺興緻一來,也不瞌睡了,環視了一圈,繼續寫到:【師叔,我娘什麼時候來接我?】
臉皮什麼的,又不能當飯吃……
果然此話一出,靜虛眼中無意外的多了一抹沉重,然而她只是收回了戒尺,回到講壇,道:「慧圓,專心聽講,俗世之事不要去管。」
阮小幺將腦袋仰得高高的,做足模樣專心聽靜虛繼續講經,只是魂飛到那匝地兒去了,誰也不知道。
酉時時刻,夕陽西下,眾弟子用過晚膳,回到寮房後繼續誦經、溫習功課,阮小幺最後一個饅頭被都廚收走,理由是「已過晚膳時辰」。
她是想帶回去慢慢吃的!
短短兩天,阮小幺便嘗到了一種處處被人嫌棄的滋味。
她拖著慢吞吞的步伐回到寮房,剛進門便聽到小師姐慧澄在到處抱怨睡鋪太冷。看到阮小幺后,小小的圓臉上露出了一個絕非善意的笑容,其他弟子們也都轉臉看向她。
看了看自己睡鋪的角落,再看了看慧澄的睡鋪,她心中嘆了口氣,將鋪蓋捲起,指了指慧澄腳下。
慧澄立馬高興了起來,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對阮小幺道:「慧圓師妹,你可真是心地好。我身子骨弱,再這麼吹冷風的話會害病的,這真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
說罷開開心心地睡到阮小幺那邊去了。
慧澄的睡鋪正對著寮房木門的縫隙,門已老舊,角落的木屑用手便可摳下來,自然抵擋不住寒風的侵襲。
她將自己裹在被子中,沒時間傷春悲秋——因為肚子還是餓。
晚飯只有一碗白米飯、一個蒸土豆和大鍋菜——土豆絲,她瘦瘦小小的身子根本就搶不過那些師姐們,全程望著土豆絲迎風流淚……
再這麼吃下去要營養不良的!
她失眠了大半夜睡不著,最後挨到眾人的呼嚕聲此起彼伏之時,悄悄將門掀開一條縫,抓起外衣就溜了出去,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順溜無比。
還好今夜無風。她一邊偷偷摸摸避開巡夜的姑子,一邊心頭慶幸。
除了寮房的院子,繞過觀音閣,然後是伽藍殿、藏經閣,挨著道場的牆根一路躡足偷溜,最後終於模模糊糊看見了齋堂的影子。
心中雀躍歡呼著直奔過去,到了檐下,居然發現那厚厚的鐵門是虛掩著的。阮小幺眼神一亮,悄悄溜進去,而迎面只撲來一股股涮鍋水的味道。她心下微微失望,摸索著又向前移了幾步。
猛然間,一陣寒涼的感覺,脖子上被抵上了一道鋒利的刀刃!
她下意識轉過頭,竟對上了一雙兇狠的、狼一樣的雙眸,離自己幾乎只有一寸之距。
「別出聲,否則殺了你!」一個少年微微沙啞的聲音鑽進耳中,帶著一絲殘留的稚嫩。
阮小幺小雞啄米似的猛點頭。半晌,才不動聲色地將刀尖推離自己那坎坷多舛的脖子。
那少年下一句道:「哪裡有吃的?」
阮小幺眨眨眼睛,秒懂了。她慢慢回過頭,細細打量起這個「劫匪」。
他足足比自己高出兩個頭,鼻樑高挺、輪廓深邃,破爛的衣裳下隱隱已見精悍的肌肉,映著微明的月色,顯能瞧見並非中原人的相貌。
她怔在原地,花痴了兩秒,知道對方傳來一聲輕喝:「看什麼看!吃的在哪裡?」
這才注意到他說話時那微微彆扭的口音。
阮小幺牽過他的手,被他一巴掌拍開,「作甚!」
聳了聳肩,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無奈搖搖頭。
那少年沉默了片刻,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最後主動將手伸了過去。阮小幺牽過,在他手心上寫下幾個字。
「混、血、小、帥、哥?」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阮小幺眼神晶亮,笑眯眯地看著他,歇了會,繼續寫道:【我也是來找吃的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互相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瞭然……和同情。
一陣?的翻箱倒櫃聲后——
「你找到了沒?」少年湊過來小聲問道。
阮小幺搖搖頭,氣餒地嘆了口氣。
半晌。
「你會做飯嗎?」
她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