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去留
阮小幺背著眾人,又做了件讓人無法理解的事。她拿起了第二杯,遍灑在了身邊的地上。
厚軟的毯子瞬間被腐蝕出了滋滋的白煙,旨酒傾倒處,西番蓮深紅的連理不一會兒成了焦黑一片。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刺鼻的焦臭味,若有若無繚繞的白煙中,透出了太皇太后無喜無怒的神情。
太后神色自若,輕輕撫了撫手邊的瑪瑙玉戒,道:「既然想侍奉好皇上,便得守宮中的規矩。你如今有了身子,諸事不便;待產下龍子,便得規矩一些了。」
阮小幺沒說話。只是平靜望過去了一眼。
柳兒等人在屋外已經腿腳發軟,方才那杯毒酒讓眾人都嚇得魂不附體,到底看了半晌,又無人敢去離開請皇帝過來。而太皇太后竟也沒多為難眾人,只說了這幾句話,便施施然離開了。
所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長月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癱坐在地了。
她連滾帶爬過去抱住了阮小幺,帶著哭腔急急道:「還好、還好……奴婢以為姑娘要……」
「要喝那毒酒?」阮小幺道。
長月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
阮小幺頓了片刻,將她扶了起來,「別傻了……」
長月不知道她的話是何意思,當時不知道,以後也不明白。
只是很久之後,她才漸漸懂了一些。
無論阮小幺是真犯了癔症也好,還是自欺欺人也好,她都是一直相信察罕沒死的。只要沒死,他們就有再見的機會。
無論她在宮中是為嬪為妃,無論她是受寵失寵,阮小幺當真不在乎。只要留著這一條命,等到察罕來找她,那麼從前再多的委屈苦難。都能被她不顧一切地拋之身外,一笑置之。
而最後。老天爺沒辜負有心人,最終還是讓她等到了這麼一天。
阮小幺似乎還在被藏藏掖掖的。太皇太后那日的到來絲毫沒有改變什麼狀況。且自她來過一回,往後還是風平浪靜,好似從來沒她這一號人出現過一般。
長月很不明白,也不知是想不通還是不敢想,期期艾艾與阮小幺道:「太皇太后都來過了,為何宮中還無甚動靜?莫不是太皇太后並未與他人言說?」
「你指望她與誰說?」阮小幺懶懶躺在太師椅上,一粒粒將她剝好的松子嚼進肚中。道:「能來見我一面,恐怕都要擔心受怕好幾日,再與旁人說,皇上不得吃了她?」
「她到底是太皇太……」
長月還沒說完,就收到了柳兒飛快的一個瞪眼。她緊閉了嘴巴,然而眼珠子還是咕嚕嚕看來看去,並不懼怕被人聽見這嚼舌根。
阮小幺的脾氣也不是捉摸不定,只要不提察罕的事,餘下談天說地,她是不管她們的。甚至還能談上幾句,好像她們之間是閨中密友而不是主僕一般。
另一邊,朝中也出了件樂事。
明堂之上出現了一個特殊的身影。雖是個五品御史小官,但什麼話不說,光站在隊列之中就已經夠顯眼的了,莫說這御史還成日告這談那,今日說誰家顯貴縱容家丁欺侮百姓、明日說某某老臣借靠裙帶關係提了家中奴僕到地方官……種種之類,不把朝堂攪成一鍋粥誓不罷休。
所有人都頭疼無比,為這一顆老鼠屎,每日原本一個時辰的朝會生生被拖成了兩個時辰。
這御史還是個熟臉孔,不是別人。正是以前為二皇子效力的幕僚——簡正德。
原先那山羊鬍子已經沒了,露出了簡潔明了的一塊方下巴。一雙眼仍是如從前一般,謹慎圓滑。只是消瘦了許多,出入也都乘車,再不騎馬,真真成了大宣盛產的弱不禁風的文士。
阮小幺知道這事,還是蘭莫親自與她說的。
他見她百無聊賴,便說來此事與她解悶,「我記得從前簡正德去過將軍府,只不知你是否見過。這傢伙老奸巨猾,自前兩月大昭寺一行后,便再無音訊,卻是躲著避禍來了。」
阮小幺道:「他是二皇子的人,你也肯用?」
「魏玄成也曾是太子之人。」蘭莫道:「他是個聰明人,為國盡心,從前事二主又如何?」
她聽不出他說的是簡正德還是其他的什麼,只問道:「我以為他在亂軍之中已被殺了。想必你定然知曉其中事由?」
正是那次,使得察罕得信於二皇子,她不信蘭莫真能洗得清白。
「我知不知曉不重要,如今一切已成定局。」
他把弄著阮小幺細嫩的手指,對她與自己截然不同的柔軟似乎有些好奇,又用指腹沿著她光滑半圓的指甲邊緣輕輕劃了一遍,捏了半晌。當想放到唇邊摩挲時,她卻抽回了手。
「我想出去走走。」她道。
阮小幺明顯胖了許多,每日食量見長,對著鏡子時,總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腫脹地不像話,然而丫鬟們卻都哄著她,道只是豐腴圓潤,連蘭莫也跟著附和,好似她當真是不消從前相貌一般。
他捏了捏她的臉頰,「好,我帶你去逛逛。」
阮小幺卻道:「我想以後都能出去走走。」
她的心思從來沒能在蘭莫眼皮子底下瞞過片刻。只消一眼,他便知曉了她的意圖。
他把她關在這小院中,似乎再也不想讓別的人見她一面,男人不行、女人也不行。然而當她露出這種隱隱約約的祈求的神情,越發乖巧時,最先忍不住的卻總是他。
蘭莫看了她片刻,幽深的眸子里有一抹無可奈何,最後微微低下頭,悅耳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親我一口。」
阮小幺嗤地笑了一聲,毫不猶豫親了他一口。
蘭莫卻又按著她的腦袋,轉過頭來,吻住了她的唇。
這是他們之間幾個月來的第一個像樣的吻。他唇齒碾揉著阮小幺,只覺對方香軟如舊,讓人慾罷不能,不禁便越發的深入,撬開貝齒,探到了裡頭的幽香。
兩個婢女在屋中,陡然瞧見這情景,垂著腦袋便悄悄退了下去。
他被她美妙的味道勾得有些火起,然而卻沒感覺到她絲毫的一點抗拒,也沒有一點迎合的意味。
蘭莫捧著她的臉,稍稍退了一些,卻見阮小幺眼中清明冷淡,似乎方才的事與她一毫干係也沒有,她甚至不是個旁觀人一般。
他一腔柔情再一次被她折騰到了淵底。
阮小幺若無其事地擦了擦嘴,「現在我能出去走走了嗎?」
蘭莫面色黑沉沉的,滿心的愉悅剎那間煙消雲散,看了她半晌,陡然生了一絲挫敗之感,一言不發站起身來,仍將她扶了起來,慢慢出了屋。
柳兒與長月剛從屋裡退出來,乍見如此,又不知出了何事,也不敢言語,只安安分分守在了院里。
分明這兩人離得如此之近,為何又讓人有種錯覺,他們卻日漸走遠?
阮小幺獲准了每日出去走一圈的要求。說是四處閑逛,實則也並未走多遠,大抵是圍著那小院走上一遭,也都是在蘭莫陪同之下。極偶爾能遇見一兩個宮人,然所有人一見兩人,竟不來行禮,卻是慌慌張張走遠了,躲不及的也是垂著腦袋跪上一跪,跑的時候倒比兔子還快。
想來是有人事先已打過招呼了,看見阮小幺就當沒看見,少惹禍上身。
到底是有個好消息,雖阮小幺不知曉,朝堂之上卻又炸開了鍋。
早就有大臣聯名上書,半勸半逼蘭莫立后納妃,都被他一力擱置了起來,朝議此事,也是束之高閣,一概不理。然這事又落到了簡正德手裡。
簡正德一改往日在二皇子幕下老奸巨猾的模樣,上朝就開言道:「宮中如今子嗣稀薄,先皇有靈,必然不得安心。且中宮之位空懸已久,還請皇上早做預立。」
想必是大臣們已經商量好的,簡正德起個頭,所有人都紛紛符合了起來。堂上頓時一片嗡嗡響聲。
蘭莫早令人把龍座下幾尺來高的龍台削了個與下座齊平,再也不是「高高在上」,聞言起身,光身形就壓了文武一群大臣,來到簡正德跟前,低頭看著他,一身龍威盯得簡正德腦門上冒了些汗。
然而死鴨子嘴硬,簡正德執著象笏再道:「中宮無人,後宮不寧,自古長子需由中宮所出,才算大統。皇上已有世子,至少二皇子當由皇后所出!」
「愛卿到底想說甚?三句之內,說不到正題,御林軍!」蘭莫轉頭命道。
「臣聽聞皇上宮中已有一無階妃嬪,早懷龍胎,皇上當從長計較!」簡正德迅速說出了原意。
蘭莫面色冷了下來,「從何聽聞?」
「從市井小民處聽聞。」簡正德道。
瞬間朝堂之上又成了東西市場,炸開了鍋。
蘭莫被吵得心煩,喝道:「誰再吵嚷,罰三月俸祿!」
轉瞬間又安靜了下來,針落可聞。所有人面面相覷,憋住了話頭。
偌大的明堂之中,簡正德的聲音格外響亮,「臣以為,皇上此舉不妥。既無品階,何以入宮?又何以無媒而孕?既已懷龍子,皇上清氣乾坤,又為何不封嬪妃?足可見此女實不入皇上之眼,品性有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