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大結局(二)
「你怎麼會落到這樣境地?」嫣然反問女兒,馨姐兒當然知道自己娘話里的意思,但小腦袋還是搖了搖:「娘,不是這樣的,是我想起外祖母說過,人要能吃苦,也要會享福,這樣才會過的好。於是我就在想,假如我不是我,而是大嫂這樣的人,那該如何?」
嫣然久久地看著女兒,馨姐兒的眼眨了眨:「娘,是不是我這話不該問?」嫣然搖頭:「不是不該問,而是我覺得,我的閨女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會懂得站在別人那裡想事了。」
嫣然的讚揚讓馨姐兒的小臉紅起來,嫣然把女兒摟在懷裡:「馨姐兒,若有一日,落到這樣的境地,記得千萬要活著。」
活著?馨姐兒有些不明白,嫣然笑了:「很多人活著,吃苦受累但不曉得為什麼活著,不少人活著,只知道享福,從沒想過若有一日這福氣不再了要怎麼活著?活著,就要想到未來,吃的苦,受的累,都不能白受。同樣享的福也不能白享。而是要把這些經歷都記住,在最艱難的那種境地,努力地想著把這樣的境地改變。」
嫣然現在這番話對馨姐兒來說,有些深了,馨姐兒有些聽不大明白,但還是點頭:「娘,我記得,要活著,努力地活著,努力地一點點地改變自己這樣的境地,一天只改變一點點,是不是以後就能變的更好一些。」
嫣然又笑了:「對,在最難的時候,也要一天改變一點點,日積月累,就不一樣了。」馨姐兒的小腦袋又開始往下點:「那娘,大嫂要怎麼做呢?」
你大嫂啊?嫣然說了這麼一句就沒說話,只淺淺一笑。這樁婚事,從很多人眼裡來瞧,都是一樁不算好的婚事,婆婆躺在床上要花銀子治,家裡的產業雖還有一些,可只夠嚼裹。一進門就要撐起這個家,難怪今日新娘子會一點也不歡喜。
可轉過來想想,這門婚事也不算太糟糕,最少還有產業,還有自己住的宅子,算不上一無所有。而且以嫣然對容成業的了解,他也不是那樣沒主見的。若能想到這些,兩口子踏踏實實地,容成業現在也不要讀書了,幫著把家裡的產業都收攏起來,有些不好的產業就賣掉,剩下的好好經營,又是一家富戶。
不過這樣,就要夫妻齊心,只是不曉得這個明顯含有怨氣的新娘子,會不會這樣做呢?畢竟在外人看來,她是周家花一千兩銀子給容成業買回來的媳婦。
嫣然輕嘆一聲,人的日子要過成什麼樣,只能看自己怎麼想了。馨姐兒還在那眨巴著大眼睛,嫣然把女兒的手握住,淺淺一笑沒有說話。
次日容成業夫妻到嫣然這邊來給叔叔嬸嬸行禮,嫣然夫婦受了禮,又把見面禮給了。經過了一夜,新娘子面上神色似乎稍微有些緩和,說話也帶上笑了。
儘管如此,嫣然還是能瞧得出新娘子面上的笑,並不那麼舒展,在送他們出去時候,嫣然拉著新娘子的手道:「人這輩子,日子過成什麼樣,全看自己心裡怎麼想。我見過有那在外人瞧來千好萬好的人,日子越過越糟糕的。也見過在外人瞧來一無所有的人家,日子越過越好。你們現在成了家,夫妻務必要齊心,休要陡生嫌隙!」
容成業已經應是:「多謝嬸嬸教誨!」新娘子的眼微微一抬,面上似乎有所觸動,接著就低頭柔聲道:「是,嬸嬸的話,我記住了!」
嫣然看著他們夫妻離去,不由輕嘆一聲。容畦聽到她的嘆息,笑著問:「嘆什麼呢?」
「我恍惚間想起,當初初來揚州時候,那時二嫂何等風光,現在不過短短十多年,就成這樣了。」人心不足,會變成一條貪婪的蛇,想吞掉象卻沒有把這象完全消化的能力,就會這樣。
「二嫂現在,並不算十分凄涼!」容畦說完這句就對嫣然道:「你的心,還是比我軟多了!」
「你這是在笑我?」嫣然抬頭看向丈夫,容畦唇邊的笑沒有消失:「我沒有笑你,我只是慶幸,慶幸這麼些年,遇到這麼多的事,你的心,還可以這樣軟,而不是漠然地瞧著那麼些事發生!」
「人心都是肉做的,又不是真的石頭!」嫣然說了這麼一句就又搖頭:「不過,如果遇上那種心如石頭,怎麼都捂不熱的,我也不會在意。雖說他爹娘都是那樣不管不顧的人,成業卻是個好孩子,這樣的好孩子,該有好日子的!」
容畦微微一笑,沒有說話,最喜歡妻子的,就是她這樣說話時候溫柔神情,而不是別的。這樣溫柔的神情,容畦知道,自己一輩子都看不膩。
日子一日日流淌,容家的家業現在是越來越大,隱約有揚州城首富的趨勢。不過嫣然和容畦兩人都不在意這個頭銜,畢竟首富不首富的,不過是過眼雲煙,最要緊的是把家裡日子過好。
「三嬸嬸,親家老太太他們現在也不去廣州了?」鄭三叔夫妻後來也去過兩次廣州,但隨著年紀漸大,嫣然不願意他們太過勞累,再說鄭家在這邊也安了家,再搬去廣州分明也不合適。因此鄭三叔夫妻這兩年也沒再去廣州,換成鄭二哥每年過來廣州探望。
「年紀大了,我爹都快七十了,我娘比我爹小了一歲,也不小了。」嫣然的話讓裘氏嘆了一聲:「也是呢,我都抱上孫子了。想起你來揚州時候,這一轉眼都二十多年了!」
「二十七年了,那時我還是新媳婦!」說起往事,嫣然面上也露出笑,那時還是二九嬌娘初嫁了,現在已近五旬,別說兒子,連孫子都有了。這日子,過的就這樣快。
裘氏嘆氣:「那時候啊,總覺得這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可是轉念想一想,發生了多少事兒啊?」裘氏夫妻的日子過的也是十分順遂,容畦這邊生意做的好,家業發的大,裘氏兩口的家業也有了一些起色,現在裘氏的日子早超過當年初進容家時的想象。女兒出嫁,兒子娶媳婦,各自生兒育女。兒子雖然不是裘氏親生的,不過十分孝順,兒媳也是個溫柔能幹性子。
裘氏現在每日除了含飴弄孫之外,就是往嫣然這邊走走,老妯娌說說話。
「大嫂今年都快六十了,說到這個,四嬸嬸和小姑都給我寫信來,說大嫂六十大壽要辦時候,可要記得讓我告訴她們,她們好備上幾樣禮。」嫣然的話讓裘氏又笑了:「備什麼禮啊,我最盼著就是能見見她們,可是難!」
秦氏和容玉致都隨著丈夫在外做官,數年遷轉,自從當年京城一別,嫣然已經很多年都沒見過她們。而裘氏就更別提了,比嫣然沒見過的日子還要長。
「這還真是個難事。小姑倒罷了,就在山東,要見還是能見的。可是四叔他是在雲南做官呢,雖說是一任知府,可聽說雲南那邊,既有毒蟲又有瘴氣,還不曉得四嬸怎麼受的住!」既然裘氏說了這句,嫣然也就跟著湊趣。
裘氏嗯了一聲,說起別話來:「算來,二嬸的孝期也該滿了。等這孝期出了,他們的日子也好過一些。」周氏是前年過世的,過世前雖然一直在病中,但她的脾氣還是沒變,手腳不能動,但嘴裡還是可以罵。再加上每年的湯藥費,容成業棄了學業跟了容畦學做生意,開頭難嗎賠了些,就被周氏罵了個狗血噴頭,還說全是兒媳克自家的財運,要容成業把媳婦給休了。
容成業頂住自己娘給的巨大壓力,絕不同意休妻,又讓人盡心服侍周氏,讓自己妻子少往周氏身邊去。這更讓周氏恨個不停,每日只是罵媳婦不住。罵了兩三年,見媳婦沒有孕相,那更是逮到一個機會讓她罵。
等媳婦生了兒子,周氏有要容成業把孫子抱到自己身邊撫養。這樣的話容成業怎麼肯聽,只當是些耳邊風。周氏越發罵的厲害,直到過世前一年,因著躺的日子久了,氣不夠足了,才罵的少些。
就算如此,她兒媳從過門到現在,也挨了足足七年的罵。
「不光是好一些,是更好!」嫣然的話讓裘氏又笑了,惡婆婆沒了,容成業現在的生意漸漸做的也有起色,再加上他們夫妻算是共過患難的,兩口子的感情極好。
裘氏在這跟嫣然說了不少時候的閑話,嫣然的兒媳已經過來請示:「婆婆,今兒廚房那裡有新鮮的魚,要不要燉個魚湯,大伯母一起在這裡吃飯呢。」
「燉魚湯很好,不過你要去和廚房說了,要把魚片的沒有刺,不然你大伯母現在開始掉牙了!」嫣然笑著吩咐兒媳,她兒媳姓武,就是原來想和鄭家做親的那個武家,後來這件事沒成。倒和容畦熟悉起來,於是等根哥兒長大議親時候,就定了他家女兒為媳。
兩邊都是知根知底的,甚至武氏也算嫣然瞧著長大的,因此嫁進來之後,婆媳相處甚好。
「是,兒媳定會和他們說的!」武氏恭敬應了,這才告退離去。
「瞧瞧,你當著你兒媳婦面就取笑我!」裘氏白嫣然一眼,嫣然笑了:「得,你孫子都多大了,還和我發少女之嬌嗔呢。」裘氏撐不住又笑了。瞧瞧嫣然的容色就道:「我和你畢竟不一樣,你日子順心,這些年也沒見有多老,我可比你老多了。」
嫣然抬手就往鬢邊拔下一根白髮:「還不老?都快五十的人了,瞧瞧這是什麼。不過皺紋少些罷了。」
「那也是三叔和你好,不然……」裘氏笑笑沒有說話,嫣然明白她要說的是什麼,只淺淺一笑。裘氏又說些別的,兩人說了會兒閑話,晚飯就送了上來,武氏陪著她們妯娌用完晚飯,裘氏也就告辭。
看著裘氏離去,嫣然有些恍惚,彷彿還是昔日在侯府時候,那時總覺著,日子怎麼過也過不完,可是現在,一轉眼,就近五旬。
「祖母,我想聽你講故事!」有隻小手拉著嫣然的裙子,嫣然低頭看著自己孫女,把小人兒給抱起來:「跟著你的丫鬟婆子呢?你就一個人跑出來了?」
小人兒今年才四歲,是這家裡的掌上明珠一樣的存在。摟住嫣然的脖子小嘴就撅起:「我不想她們跟著。祖母,我想問問,姑姑小時候就是這麼淘氣嗎?」
「你連你姑姑的面都沒見過,怎麼就說她淘氣?」嫣然進到屋裡把孫女放下,吩咐丫鬟拿來點心,給孫女喂著。馨姐兒早已出嫁,她嫁的不是別家,而是昔日的曾家。
當嫣然接到曾之賢寫來的信,說想為曾之慶的次子求馨姐兒為媳時候,嫣然簡直都不敢相信。縱然早已放出,但曾經的主僕之別是有的。曾之賢的那封信也寫的十分懇切,說是那孩子看中了馨姐兒。現在議親時候,就對曾之慶說出,並求曾之慶成全。
嫣然想了半日都沒想出這兩孩子什麼時候見過面,馨姐兒活到這麼大,也只有進京過那一回,難道就這麼一回,就被人看中了?嫣然尋來女兒和女兒一說,問她可否願意,畢竟曾家雖然曾敗落過,但隨著曾之慶把產業聚攏來,他的長子又考中舉人,曾家和原來敗落時已不一樣。
嫁進這樣規矩繁雜人口眾多的大家族,又是這樣的身份,難免會有些艱難。馨姐兒在仔細思考後點頭同意,說記得當初嫣然說過的,人這一生,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境地,沒有完全順利的也沒有完全不順的。既然這個人主動說出要娶自己,比起那樣陌生人又要好些。況且馨姐兒沒有說出口的理由,嫣然也明白,那就是,馨姐兒想為嫣然爭一口氣。
既然女兒願意,嫣然又去和容畦說了,容畦聽的馨姐兒竟有這樣的心,沉默良久后才對嫣然道,畢竟是嫣然親自教出來的女兒,到底是不一樣的。
因此嫣然也就給曾之賢寫信,同意結親,定下親事,又給女兒備了厚厚一份嫁妝,容畦親自送女兒進京出嫁。這個孫女是馨姐兒出閣后武氏生的,自然從沒見過馨姐兒。
此刻孫女問起,嫣然不由勾唇一笑,就捏捏孫女的臉:「我也想你姑姑啊。」可惜她嫁的那麼遠,難以見到。這是遠嫁最大的不好之處。縱然有書信往來,曉得女兒已經生下兒女,曉得她和妯娌們相處的都很不錯。可是嫣然還是擔心,擔心女兒和自己一樣,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
「等爹爹中了進士,那我們就可以進京看姑姑了!」小孩子什麼都不懂的話讓嫣然勾唇一笑:「想你爹了?」小姑娘點頭:「爹爹去了有三個月了,祖母,什麼時候才考中進士啊?」
「進士哪有這麼好考的?你舅公考了三次都沒考中。你爹這還是頭一回去呢。」根哥兒沒有鄭小弟考舉人那麼順利,走了四五遍,才在今年中了舉人。容畦自是興奮不已,意思讓兒子不要再去考進士了,但根哥兒不肯,赴過鹿鳴宴就和鄭小弟兩人買舟北上。
算著日子,去了三個月,還有一個多月才開考呢。嫣然想女兒,想兒子,可是所有的思念都不能對孫女說出,只能抱著孫女微笑。
「你們祖孫倆說什麼呢?」容畦的聲音已經在門外響起,接著容畦就對孫女張開手:「來,乖孫女,給祖父抱。」小孫女卻不肯離開嫣然的懷抱:「不要,祖父鬍子扎人!」
容畦摸摸鬍子,老了,不復當年的翩翩少年郎,連孫女都嫌棄自己了。嫣然淺淺一笑才道:「得,也別說這些了。等過了年,不管考得上考不上,就都有信了。」
過了年正月里十分熱鬧,赴過幾場酒席,現在不管是容家的人還是鄭家的人去赴宴,都不會有沒眼色的人和他們說些什麼,而只有連串的贊。
這樣嫣然原來不在乎,現在當然也不在乎。過了正月嫣然就開始計算什麼時候開會試,什麼時候能有信。這樣差不多數著日子過,就到了四月。不管有沒有考上,都該有消息了。
「祖母,爹爹什麼時候回來?」這日嫣然起床梳洗過,用過早飯到園子里遛彎,小孫女也跟了來,眨巴著眼又問嫣然,嫣然捏捏孫女的臉:「總還有些時候!」
「可我都睡醒很多覺了。」小孫女嘆氣,嫣然淺淺一笑還沒有說話,丫鬟已經匆匆走過來:「太太,京城來報,我們大爺,考上了!」
考上了?這三個字這麼簡單,卻讓嫣然心裡湧上喜悅,急忙往外走去。小孫女也跟著她跑,人小腿短,跑不了幾步就追不上,嫣然聽到後頭孫女的叫聲,轉身把孫女抱在懷裡:「走,我們一起出去瞧瞧!」
等嫣然來到廳上,廳上已經聚了不少人,容畦正在那問跟著根哥兒去的管家:「這可不能作假,你告訴我,可真是考上了?」那管家連聲道:「自然不敢哄老爺,大爺確實中了,不過……」
「不過什麼?」嫣然猜到只怕自己弟弟這回又沒中,於是開口問,果真那管家就道:「只是舅老爺這次又落第了。舅老爺還說,不如就選了官去!」
「選了官去也好,橫豎能做上一任,我們這樣人家,能做一任官,我們做父母的能得了誥封,也就夠了!」鄭三叔已經和鄭三嬸相攜而來,曲氏也服侍著公婆帶著兒女過來,聽的自己丈夫這回沒有中,曲氏心裡還是有幾分難受,可再聽到鄭三叔說就選了官去。曲氏也就收起心裡那點難受,畢竟這天下讀書人那麼多,能中舉的已經不多,也許自家福氣就只夠中個舉人的。
因此曲氏也笑著上前給嫣然夫妻道喜,嫣然細細問過兒子中的名次,雖說名次不高,不過中在三甲罷了。但就像父親說的,又非書香人家,能中一個三甲已經是祖墳冒了青煙,又何必非要中個狀元榜眼探花?
大家在那互相說著恭喜,武氏已經讓人在門口放炮,又拿出早已預備好的新錢,到門口去散發,還商量著請客擺酒。一家子忙亂之中更見歡喜。
過了一個月,根哥兒一個人回來,鄭小弟留在京城選官,到的家中自然又是一番熱鬧。等熱鬧過了,根哥兒才對容畦道:「還要叫爹娘得知,爹娘也該和我一起進京才是!」
「不是說你要選官,該在家裡等著去上任才是!」嫣然不知道兒子為何有這麼一說,皺眉問道。容畦瞧妻子一眼:「你也糊塗了?難道不曉得這中了進士,總要先考翰林,再去選官。我們兒子這樣的,只怕也考不上翰林!」容畦話里有深深的遺憾,這邊不是那樣進士小省,回回都有不少中進士的,像根哥兒這樣名次的,只能選官,若留不在京里,也只有外任。
雖說做官總是榮耀的,可容畦還是願兒子在自己身邊,但嫣然那句話說的也對,都這麼大了,該離開了。因此容畦說了這一句,沒有再說。
嫣然瞧容畦一眼才道:「老了,竟連這些都忘了。根兒,你可不是因著這個才想要我們進京吧?」
「什麼都瞞不過娘!」根哥兒含笑說了這麼一句才道:「是妹妹說的,說很想娘,該趁著這一回讓娘進京,爹也去,好好熱鬧熱鬧,原本我想在京里等著選官,可想著中間還有這麼幾個月,況且小舅舅也會幫我瞧著。索性回家來,完了這些熱鬧的事,然後再進京選官!」
「我們兒子,現在可真是大人了!」嫣然由衷讚歎,根哥兒淺淺一笑:「娘,兒子今年都二十七了,早不是孩子了。娘,您到底去不去?」
進京啊?之前總認為那次離開,就再也不回去了,在揚州生活的年月,比在京城生活的年月要長多了。可此時兒子問出這個,嫣然才恍惚覺得有些思念京城,思念那座自己在那長大的宅子。
當初,自己在那裡,是小丫鬟,而現在,自己的女兒在那裡,是做兒媳,是做主人。嫣然淺淺一笑,生為家生子的人,能有這樣的榮耀,足夠了。
既然嫣然點頭同意前往京城,根哥兒也就讓人收拾行李,作速進京。這一回比哪次去京城的人都多,除了丫鬟婆子這些下人,還有兒子兒媳孫子孫女。而去往京城這一路,嫣然的心緒也和原來不一樣。這麼多年了,真的,已經完全不同了。
那個在侯府後院,懵懂無知的小丫鬟,已經變成現在容家的當家人了。從船艙的窗口看出去,那些景色也有了變化。容畦曉得嫣然的感慨和自己不一樣,因此並沒打擾她,只和兒子說話,逗著孫子孫女們。
嫣然一家到達京城的時候已經是六月了,京城正是最熱的時候,車緩緩地進了京城,駛過那些嫣然熟悉的大街,嫣然掀起帘子往外瞧,小孫女的腦袋也跟著探出去:「祖母,這就是您從小生活的家鄉?」
「你是和誰學來家鄉兩個字的?」嫣然笑著問孫女,小孫女已經點頭:「和哥哥學的啊,祖母,我什麼時候能和哥哥一樣,讀書寫字!」
「你想學讀書寫字?」小孫女點點頭,胖乎乎的手掌撐著下巴:「祖母,聽說姑姑也讀書識字,那我也要!」
「你怎麼不說你祖母也會呢?」嫣然的聲音很溫柔,小孫女的眼又眨巴幾下,嫣然把車簾放下:「好了,到家了,下車吧。」
「到家了?祖母,可這裡不是揚州啊?」小孫女還是十分疑惑,嫣然把孩子交給奶娘抱下去才笑著說:「可這裡,是祖母嫁給你祖父的地方。」
那麼些年,容家並沒重新另買宅子搬遷,而是把旁邊一座宅子也買過來,重新修葺建造過。現在嫣然的年紀到了,又來到這所宅子跟前時候,心中竟是從沒有過的感慨。
「祖母不是在揚州嫁給的祖父?」小孫女還要繼續刨根問底,根哥兒把女兒抱起:「就這愛問的性子,和你姑姑是一樣的,見到舅公還不上前叫人?」
小孩子被父親說的臉上一紅,埋在根哥兒肩頭不說話。嫣然已經笑了,看著在門口等著的鄭小弟:「還好還好,爹娘還擔心你呢!」
「我還怕爹娘氣到呢,這走了四次都沒考中!」鄭小弟呵呵笑著,聽到弟弟這樣說,嫣然就放心了,不怕落第,怕的是從此就萎靡振沒有精氣神了。現在弟弟還能和自己開玩笑,那證明落第這件事對他影響不像前幾次那麼大。
「姐姐,你別這樣瞧著我,我又不是孩子了,雖說我只比根外甥大那麼幾歲,可我還是長輩不是?」鄭小弟的話讓嫣然又笑了,前呼後擁中進了屋,稍事休息后鄭小弟已經拿著貼過來:「這是曾家給你下的貼,約你後日去曾家赴宴呢!」
嫣然拿了帖子打開瞧著:「什麼時候,去曾家,還要人正正經經地下貼了?」
「不一樣了,姐姐,我倒想問問你,你現在拿了貼去曾家赴宴,心裡是什麼感受?」嫣然笑了:「什麼感受,我也不知道呢,不過我只知道,現在和原來不一樣了。」
用了差不多幾十年,才走到這一步,走到可以和昔日主人平等相待這一步。是真正的平等相待,而不是原來那樣,嘴裡說的和自己心裡想的,不是一回事!
看著上面的字,這字跡嫣然並不熟悉,不是曾之慶的,也不是女兒的,或許是曾少夫人,不,現在不該稱呼她為曾少夫人,而是曾大太太。嫣然的手往那字上面一個個挨個點過去,當年那個掩飾不住驕傲的,初過門的少婦又在眼裡,還有她唇邊萬事掌握在手心裡的笑容。
現在,嫣然的手輕輕一揮,這麼多年的時光過去了,曾經需要在她面前低眉順眼回話的人,已經可以站在她面前,露出得體微笑了。
雖然旅途勞累,但嫣然這一夜並沒睡好,聽著身邊丈夫發出的呼嚕聲,嫣然拿起扇子給他打了幾下扇,那呼嚕聲減輕一些,嫣然看著他,怎麼都沒想到,那回奉命去給石安送東西,遇到的男子就是自己一生的依靠?
想到這,嫣然很想把丈夫搖醒,和他說說這一路走來的酸甜苦辣。可看著他面上那已經很明顯的皺紋,嫣然並沒把丈夫搖醒,還是讓他睡吧,要赴宴的,可不止自己。
想著,嫣然就重新躺好,容畦等她躺好才悄悄地睜開一隻眼,女人啊,就是想的太多。不過,別的女人這樣想不可以,妻子這樣想,很好。
曾家在被奪爵后搬回侯府之時,只對違禁之處做了些改動,後來因著曾之慶的長子讀書還算成器,有些鬆動了,於是原先被封起來的廳堂又重新打開,不過當年懸著匾額的侯府正堂,一直鎖在那裡。除非曾家子孫有誰做到一品大員,那座正堂才有可能打開。
轎子在二門裡落下,曾府下人上前掀起轎簾,嫣然走下轎,雖經歷了風波,但二門處和原來並沒什麼變化。等在那裡的馨姐兒和曾大奶奶已經迎上前。
「娘,這一路上可好!」幾年不見,馨姐兒面上的稚氣早已褪的乾乾淨淨,和在揚州時並不一樣。當著曾大奶奶,嫣然不好對女兒流露更多的感情,只回了個好字就對旁邊的曾大奶奶點頭:「小女嬌痴,這些年在這家裡,你這做大嫂的多有提點,麻煩你了!」
「親家太太這話羞死我了,我不過偶爾說上幾句,哪能算得上提點,再說像二嬸嬸這樣聰明伶俐又體貼人的妯娌,我還巴不得個個都是這樣。」曾大奶奶姓石,是石安的堂侄女,也是侯府旁枝。
嫣然先還擔心女兒是報喜不報憂的,不過見了這一面,再加上石氏的這句話,嫣然的心也就放下些。握了女兒的手,嫣然在她們妯娌的陪伴下往上房走去。
曾大太太現在住的,是昔日曾太夫人住的上房。當年曾侯爺和趙氏針鋒相對,鬧了兩三年,最終還是曾侯爺敗下陣來,帶了愛妾幼子拿了大大一筆家資出外居住。趙氏被曾侯爺這舉動氣的差點吐血,在床上又躺了幾年就斷了氣,臨終前拉著曾大太太的手,要她一定記得這條家規,不能讓孫兒們納妾。
曾大太太當然連聲應是,曾侯爺聽的老妻去世,也不傷心,過了幾日就來找曾之慶,要把那姨娘扶正。曾之慶到此時對自己的爹真是半分孺慕之心都沒有了。冷笑說要扶正可以,從此之後,自己就沒有爹了,也不姓曾了,索性改姓趙吧。然後再去開祠堂和老祖宗們說說這件事,老祖宗們許了,就可。
曾侯爺雖然荒唐,但還有個架子在那裡。不怕兒子也怕老祖宗,只得聽了兒子的不扶正那姨娘。但又說了另一個條件,自己年事已高,那些銀子慢慢花著不夠花,要曾之慶一年拿出一千兩銀子給自己。
曾之慶被自己爹的荒唐氣的差不多快要氣死,也曉得他要這銀子是去養庶出幼弟的,也只有咬牙答應。好在曾侯爺那邊,每年只要送了銀子過去,逢年過節再接回來受兒孫們幾個頭,他也再不說什麼。至於那個庶出幼弟,曾之慶全當沒這個人。
嫣然走進上房院子,瞧著這和當初相差不多的屋子,想起女兒信上說的這些,心裡感慨萬千,但還是笑著對迎出來的曾大太太行禮:「親家太太安,多年不見,你還好吧!」
曾大太太還禮不迭,又往嫣然面上瞧了瞧才道:「好,好,好著呢,你這路上可還好?我早盼著你來了,可是總沒有個什麼理由。難不成我還和人說,我想我親家了,想她來京里和我說說話,這傳出去,豈不笑歪了人的嘴?」
果真是物是人非了,嫣然心裡嘆息,面上笑著道:「親家太太要和我說說話,有什麼不可以呢?」說著兩人攜手進了上房,上房裡除了下人,還有一個婦人聽到聲音就站起身。
嫣然瞧著她有些面熟,倒沒想起。這婦人已經開口:「嫣然……,容親家太太,我是這府里的二姑太太,不曉得你可還記得我!」原來是曾三老爺的女兒曾之敏,算來她也快四十了。進府的第一日,曾之敏來給曾太夫人問安,睏倦地立即在床上睡去的樣子又浮現出來。
嫣然不由感慨:「原來是敏……」姐兒兩個字終究沒說出口,嫣然只淺淺一笑:「原來是二姑太太,記得我離開時,您才十一?現在,都這樣了,這要在街上,定然認不出來。」
曾之敏也淡淡一笑:「方才你進來時,我還細細瞧了,除了有些白髮,竟沒多少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