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說,呼……咱……咱們姑娘要是聽說青川現在亂了套,呼……那……那個娘娘腔的皇帝有麻煩了,會不會又腦子一熱衝出島去啊?」
素問背著藥草夾子,一邊吭哧吭哧地採藥,一邊同後頭的靈樞搭話。因為多年沒有干過上山採藥的活計了,他顯得有些體力不支,說話也是上氣不接下氣的。
靈樞用袖口拭了下額頭上的汗,將手上的藥草抖了抖,道:「姑娘不懂島上的機關,又沒了璇璣,就算想出島,不也只能幹著急嘛。」
聽到這話,素問頓時來了精神,他三兩步跑到他跟前,探頭道:「你的意思是,咱們姑娘是想鐵定想出去的,只不過條件不允許?」
「嗯,不然還能有什麼意思?」
「不對不對……」他將上前一步的靈樞攔下來,「姑娘最近整天跟著宗主,我瞧著心定得很,我打賭,就算她知道了那些狗屁倒灶的麻煩事,也絕!對!不會想出去的。」
靈樞聽罷,皺眉抬頭,道:「你哪隻眼睛看到姑娘是誠心誠意不想走了?」
「兩隻眼睛!」素問用手指樣了樣自己拚命瞪大的雙眼,「我兩隻眼睛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姑娘前幾日都在琢磨著看醫書了,起早貪黑的,不知道多用功呢!」
靈樞採藥的動作頓了一頓,「送早膳的時候瞧見的?」
「那可不!」
「那……」靈樞似乎也有點動搖了,「宗主怎麼說?」
說到這,素問的肩膀一下耷拉下去,如同霜打的茄子,「宗主說姑娘沒什麼天賦,估計再學個十年八載,也學不到他的一成本事。」
「可……姑娘不是咱們下任宗主嗎?」
「就是說啊!」
靈樞直起身子,仰頭望了一眼初生的日頭,又抹了一把額前的熱汗,沒有再答他。
那一邊兩個小弟子正替她擔心著,夏梨自己也輕鬆不到哪裡去。
她打著哈欠推開了窗戶,睡眼惺忪地趴在窗台上。早上的念無島極美,迷離的海霧如同是姑娘家的蔥白柔荑,將整個島嶼輕柔地掬起。乍一瞧去,漫山的花朵好似彩色的霧氣,在青山翠色間隱隱漂浮,似乎一個不小心,就能飄到眼前。
窗邊的花枝上,有隻不知道什麼品種的鳥兒唧唧喳喳地叫著。花枝被它蹦得直顫,在眼前忽上忽下地晃著。
「哈……」
她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順手擦了擦被哈欠憋出的眼淚。回頭望了一眼書桌上滿滿當當的醫書,她頓時就有點想哭。
不然還是跟戎言說說,一掌劈死自己吧?
她喪氣地琢磨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接著,便拖著沉重的步伐,往書桌的方向移動。每走一步,她的腳步便又沉重幾分,到書桌邊上的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能踏破著看起來不怎麼結實的地板。
「這……昨天戎言怎麼說的來著?」
她嘀咕著,使勁揉了揉腦袋,將原本就胡亂箍起的頭髮撓得更是慘不忍睹。
「風門,風門在哪裡……」她把經絡圖翻來覆去,眯著眼睛查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這裡……這裡又是什麼……」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找了好半天,她眉頭一皺,一把把那圖撂到了一邊。一人高的圖就這麼滑下書案,晃悠悠地落到了地上。像是要嘲笑她似的,那圖上的人正好對著她,一本正經地板著臉。
乍一看去,那圖就像是有個人躺著似的。
真讓人心煩!
她雙手狠狠地撓頭,喪氣地趴在了桌上。
「等等,素問,你千萬要小心,絕對不要跟姑娘提到那事……」
在這煩躁的安靜中,她耳朵一抖,突然聽到了靈樞的聲音。這屋裡一向是素問關照著,說起來,她已經有好一段日子沒跟靈樞打過照面了,所以當她聽到這少年老成的聲音時,曾有一瞬間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可當素問的聲音傳來的時候,她便確信了,這並不是她胡亂想象的。
「靈樞也太愛操心了,我就算再怎麼笨,也不至於把這種大事隨便亂說吧?」
大事?
什麼大事?
她伸長著腦袋偷聽著,被這話勾起了興緻。
「如果真是這樣,那便最好,姑娘……」
窗外的鳥突然吼了一嗓子,她一驚,下頭的話沒聽清。她原本正聽得開心,被這麼一攪和,頓時就有點惱怒。她轉頭對那鳥兒惡狠狠地揮了揮拳頭,而後拎起裙角,小心翼翼地朝門口靠近過去。
「……雖說姑娘最近確實定了心,可保不齊會動搖,所以你說話之前,必須要小心斟酌才行。」
呼……
她長出了一口氣,因為終於聽清了門外的談話而翹起了嘴角。
「知道了知道了,靈樞你最近越來越啰嗦了,我就算再怎麼糊塗,也不會把青川亂成一鍋粥的事隨口亂說吧。」
青川亂成一鍋粥?
什麼意思?
她默默思量著,緊抿嘴唇。
「素問!你看你,這不就隨口說出來了嘛,還說自己沒有那麼不小心!」
靈樞語氣驟變,一下子多了幾分威嚴。
素問被他說得頓了頓,霎時就有點底氣不足,「我這不是不小心嘛,況且姑娘又沒……」
「吱呀!」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拉開。
夏梨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口,眼神犀利地掃著被這一劇變嚇得臉色慘白的兩個少年。
「給我說清楚,亂成一鍋粥是怎麼個意思?」
「姑……姑娘,這……」素問支支吾吾的,大大的腦門上冷汗直冒。
一旁的靈樞倒算是機靈,腦子一轉,佯裝冷靜道:「姑娘怕是聽錯了吧,方才素問說的是要把後院的草雞燉成一鍋粥,哪裡有什麼亂成一鍋粥……」
素問聽著連忙附和,道:「是啊是啊。」
她才不理會他們的胡扯,一陣眼風掃過去,生生堵住了素問毫無根據的瞎摻和。
「你們要是不肯說,我就去問戎言……」
說著,她已經大步出了門,繞過二人,眼見著就要朝葯廬的方向去。
「誒誒誒,姑娘,你可饒了我們吧!」
素問一聽,頓時晃了神,而一邊的靈樞卻是陰沉著臉,始終不說話。
「你們說是不說!」
面對著她如此威逼,素問眼見著就要棄械投降了,他戰戰兢兢地望了一眼臉色晦暗不明的靈樞,牙一咬,就想開口,卻沒想到,靈樞早看出了他的心思,趕在他開口全招了之前,攔住了他。
素問望著手腕上的手,不解地望向了靈樞。
同樣望向靈樞的,還有夏梨。
他也是鎮定,被兩人這麼熱烈地望著,卻是面不改色。不過,他終究是個半大的少年,只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眼神堅定地抬頭道:「姑娘還是去問宗主吧?」
「你說什麼?!」
其餘的兩人異口同聲。
「姑娘還是親口去問宗主吧。」
撂下這麼一句,他就這麼拉著素問,大步走了。
「誒誒誒……」兩人飛快地走著,徒留夏梨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夏梨跟戎言說出這話的時候,完全是告狀的口氣。
「靈樞這個小子不得了啊,你瞧瞧,這是什麼氣勢,哪裡像個小孩子!」
戎言好笑地望著她,「怎麼,被小孩子殺了威風,心裡不舒坦?」
「可不是,他居然叫我問你,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戎言笑了聲,手上的動作沒停,「所以,你想問我什麼?」
說到這事,她方才神采飛揚的樣子一下就沒了蹤影,只見她欲言又止地湊到他跟前,隨手拿起他手邊的葯杵,磨磨唧唧地幫他搗起葯來。
「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戎言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反正,這副懵懂的模樣倒是裝得挺像。
「就是……」她的動作極其的心不在焉,手上一邊磨磨唧唧地動著,眼睛一個勁地往他的方向瞟。
「嗯?」戎言好整以暇地望著她,笑意不減。
「就是近來青川的事……」說完,她都不敢瞧他的眼色,就心虛地低下頭,道:「我不是想怎麼樣,就是有點好奇。」
「好奇什麼?」
她被他問得一愣,隨即把頭埋得更低。
「沒什麼。」
戎言望了她的頭頂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記不記得你答應我什麼?」
她嘆了口氣,重重點頭,「記得。」
「說來聽聽。」
又是沉重的一口氣。
「我要跟你潛心學醫,繼承你這葯宗。」
「記得倒是挺熟。」
她聽著這話,又想起方才被她掃落在地的經絡圖,那種嘲笑似的視線又隱隱浮現出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所以你想說,原先答應我的話都是隨便說說的?」
她猛地一抬頭,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哦?那你是什麼意思,方便的話能不能說出來聽聽?」
她聽罷,飄飄忽忽地望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搗了好一會兒的葯,才道:「我……我想出島去看看……」
戎言似乎不意外,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手肘撐上被藥草填得嚴嚴實實的桌子,頗有韻律地敲了幾下。
這聲響聽得她心裡忽上忽下,便忍不住直盯著他瞧。
「出島……指的是去哪裡?」
「嗯?」
她並沒想到,他會問出這麼一句話來。
戎言耐著性子,又重複了一遍。
「出島是要去哪兒?」
「去哪兒?」像是鸚鵡學舌一般,她不自覺地跟著他說出了這話。
「是啊,你要出島,總得有個去處吧?」
她皺著眉,思量了好一會兒。心裡雖然有了答案,但望著戎言那頭白髮,她終究是說不出口。於是便只能猶豫又心虛地偷瞄他,卻始終不說話。
「想去奕國?」
「啊?」她一愣,手上的葯杵落到桌上,發出骨碌碌的滾動聲。慌亂地舉起手,她急急忙忙地要拒絕,可就在她的手剛剛準備擺動的時候,戎言卻不緊不慢牽過她其中一隻手,然後低頭將葯杵拾起,輕輕地擱在了她的手上。
她愣愣地看著這一系列的動作,好半晌沒有晃過神來。
戎言不計較她的呆愣,而是緩緩支起身子,將束袖上的藥渣撣了撣,道:「我陪你去,可好?」
這句話就像是一顆個頭不大卻異常堅硬的石頭,直直地砸上她的腦門,她只覺得腦子裡一陣暈暈乎乎,幾乎要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那就這麼決定了吧。」
這句話,當然也不是出自她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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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國左相府。
「這……這是怎麼回事?」
百里望著洛白手中瑩瑩發光的輕纓,驚訝地瞪大了雙眼,他堂皇地望了望朱雀雲雀二人,卻只見二人臉色沉重地盯著那劍,絲毫沒有要開口解釋的意思。
而另一邊,洛白臉上驚喜交加,顧宸則是晦暗不明。
一屋子人,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詭異的沉默如同是淬了毒的刀刃,無聲地散發著幽幽青光。
「不是說只有初代劍主的血才能救輕纓,其他方法一概無用么,那現在這又是怎麼回事,輕纓這的確是要蘇醒了吧……」百里壓著嗓子,一股腦將心裡的話全都說了出來,可是仍無人附和。他看得著急,禁不住低喝出聲:「你們倒是說話啊。」
顧宸瞄了一眼有些急躁的百里,迅速將視線轉向了一邊的朱雀。而後者似乎也沉浸在震驚中,只見他緊抿嘴唇,頻頻與雲雀交換眼色,瞧著二人那神色,他便知道這事必有蹊蹺。
「朱雀,這是怎麼回事?」
聞言,朱雀雲雀一道將目光投向了他,卻有些欲言又止。
顧宸當然知道他們顧忌什麼,他側頭瞄了一眼洛白,後者正使勁地穩住不停嗡鳴的輕纓,他額間的青筋賁起,手骨從皮膚下頭凸顯出來,泛起駭人的白。
「但說無妨。」
朱雀皺了皺眉,似乎還是不願意說。
「朱雀。」他急躁地催促了一聲。
後者似乎拗不過他,才終於開口道:「我們在北召遇到了璇璣。」
聽到璇璣的名字,一室的人都瞬間將眼神掃了過去,甚至包括方才一直沒什麼興緻聽他們說話的洛白。他雙眼發紅,緊繃的兩腮鋒利異常。
顧宸意味不明地掃了他一眼,接著連忙用眼神示意朱雀說下去。
朱雀的神情看起來有些不情不願,可說出的話倒還算過得去。
「當然,璇璣並不是跟著她。」他說著,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洛白,後者心知肚明地回視,兩人的眼神碰了個正著,朱雀自覺沒趣,悻悻地移開了視線,繼續道:「璇璣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女人。」
「奇怪?」顧宸忍不住喃喃出聲。
「嗯,就是奇怪。」朱雀聳聳肩,似乎並沒有覺得自己的用詞有什麼不對。
「怎麼個奇怪法?」
朱雀撓了撓頭,額前的短髮晃晃悠悠,好似悠閑的柳枝。
「就是,怎麼說,看起來很……」他說到關鍵處,眉頭幾乎是擰成了一條麻繩。在大家屏氣凝神等待的當口,他遲遲不說出那最重要的詞。
「很模糊。」在朱雀調足大家胃口的時候,雲雀終於忍不住開口,說出了這話。
可這三個字,卻讓人更加迷惑了。
首當其衝的,便是百里。
「很模糊是什麼個意思?你要說很美什麼的,我能理解,可是這個很模糊,到底是個什麼個樣子?你這說得我才模糊呢!」
顧宸也面露不解之色,道:「難不成,那女人長得……」
「不不不……」朱雀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於是先攔住了話頭,「不是長相的問題。」
「那是什麼意思?」百里沉不住氣了。
「是感覺。」
這次故弄玄虛的,依然是一向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雲雀。
「對,就是感覺!」朱雀合掌一拍,似乎對這個說法想當滿意。
「感覺?」
朱雀似乎覺得自己對這事的說明已然很詳盡,便心滿意足地走到桌邊,悠悠然地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滑落杯中,發出泠泠的聲響,煞是好聽。他望著那琥珀色的茶水,並沒回答百里的問題。
百里看著他這樣,愈發著急,於是大步過去,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杯子。杯中的茶水被如此粗魯的動作一嚇,霎時灑了一地。
「你不好好解釋,還優哉游哉地喝什麼茶啊……」
手指突然落了空的朱雀蹙眉望了一眼地上的茶漬,無奈地轉過頭去,道:「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有什麼不明白?」百里一聲冷笑,「我什麼都不明白!你就說那麼一句『那女人很感覺很模糊』,這要叫人怎麼明白?」
對於他的直截了當,朱雀似乎頗為無奈。
「你要我說,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只能說,那女人的感覺和一般人不同,如果硬要形容,就是非常模糊,像是有團霧遮在眼前,讓人看不清也摸不透。」
「你這怎麼越說越玄乎了,你……」
「百里。」
就在百里準備進一步糾纏朱雀的時候,顧宸靜靜出聲,阻止了他進一步的動作。
「那女人什麼樣子,我暫時不想關心,我只想知道,那女人,和輕纓如今的反應,有什麼關係?」
朱雀聽完他的話,微微沉吟了一下,接著便從懷中取出一把短刀,那短刀刀身一塵不染,默默地閃耀著鋒利的銀光。
「就是這個。」
顧宸接過那刀,翻來覆去地瞧了好一會兒,卻沒看出什麼端倪,只好問他。
「這刀……」
「這刀曾經割破過她的脖子。」
此言一出,一行人如遭雷擊。
洛白再不能淡定,他大步走過去,將短刀從顧宸手中一把奪過。就在這時,輕纓驟然劍光大作,刺目的白光像是從劍身里噴發出來似的,一下子將滿室照得再無一絲陰影,幾人受不了這強光,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劍鳴越來越響,那聲音時而高亢婉轉如九天龍嚶,時而低回渾厚如空山虎嘯。一陣陣的聲響猛烈撞擊著耳膜,讓人忍不住捂住耳朵,拚命拒絕那讓人五臟都隨之顫抖的聲音。
一時間,幾人都以為自己會在這亮光和聲音中死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這聲響卻像是突然被吸乾的水一樣,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陣陣難耐的耳鳴困擾著眾人,好一會兒,幾人才從精神恍惚中恢復過來。
「嗡。」
細微的破空聲霍地從耳邊響起,洛白愣了一下,接著好像被人掐了一下似的,心頭猛地一跳,立刻抬頭去看。
瑩白的光暈像是冬日的綿延千里的雪光,渺渺地灑了一地,眼前所有的光芒似乎都被這白色吞沒一般,一下子失去了色彩。
他久久地望著那光芒,心幾乎要從胸膛破骨而出。
「輕纓。」
隨著他這聲輕喚,那白光忽而快速轉動起來,剎那間,細膩的光點紛紛揚揚,如同下了漫天的飛雪。清脆的劍嘯拔地而起,彷彿在這白光中奏起了萬千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