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施施
是這。
大父是值得景仰,值得愛戴,但說到披麻戴孝這種事情,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心甘情願。
這,就有些過了。
但也絕非強迫,命令是下達了,實則僅限於隆景朝的將士們,老將軍的子弟兵。
但既皇帝主動披麻戴孝,皇子皇孫皇親國戚,文武百官權貴豪紳,那自是人人效仿,爭現表現。
要的,就是一個態度!
這是春天,有個一詞叫作秋後算賬,現下你不穿,好。
這個賬可有得算,平民百姓也一樣,人人披麻戴孝,就你靚麗光鮮,人人一身縞素,就你大紅大紫,你什麼意思?
特立獨行?想要出名?
到時候,唾沫星子都會淹死你,所以這個事兒,還真不能省!
所以這個眾,必須就得從!
古有西晉左思,大文豪,寫了一本兒書,叫作《三都賦》。
人人爭相傳抄,使得洛陽紙貴。
和這一比,又弱爆了。
至於壽衣啊,白布啊,早就沒了,哄搶一空。
數十萬的兵,你道如何?
所以平民百姓,多半只好回家,翻出白衣白褲,充當孝服。
沒有白的,就穿灰的。
沒有灰的,就穿黑的。
實在不行,頭上扎朵小白花,腰間繫上白布條兒,也成。
當然京城裡,也有貧民窟,比如五柳巷。
五柳巷,巷口五棵柳。
五柳巷裡有有一戶人家。一家四口。戶主李老大。媳婦兒王春花,大閨女叫李施施,還有個小兒李易易。
李老大家,就特別窮。
怎麼窮的就不說了,反正就是窮,李施施五歲的時候就差點兒給李老大賣了,如果不是人家嫌長得不好看的話。
也是實在,沒辦法。
當天下午。
李老大回家。進門,說孩兒他娘啊,外頭人人都披麻戴孝,去東郊給老侯爺送終,你說咱家去不去呢?
去啊!王春花就說,說這種事兒,怎麼能就不去呢?
李施施,李易易,意見一致,去!
可是。衣服不夠。
李老大家,一共只有一身兒半衣服。平常李老大就穿一件兒單褲。
還一身兒,李施施和他娘輪著穿。
被子也只一床,一床被,娘兒仨蓋,李老大就穿著褲睡。
當然這件事情,也不能完全怪李老大沒本事,是個人都知道,在窮苦人家,肚皮永遠比臉皮更重要。
這年李易易五歲,李施施十歲。
李易易躺在床上,懶洋洋地說,說你們都去吧,我就不去了,我看家。
李施施裹著被子,光腳下地,就笑了。
說就咱家,櫃里沒有一根針,缸里沒有一粒米,你看甚?你看甚?
這可真是開玩笑了,李易易,也懶得搭理她。
哪有櫃?哪有缸?
門兒都沒有!
可憐的孩子,要說疼兒還是娘,王春花穿戴齊整,口水梳妝,說,說將軍府,方家老侯爺的喪事兒,那操辦起來,別說大米白面了,就是雞鴨魚肉——
我去!
這就,對了。
李易易之所以不去,只是因為嫌光著屁股,丟人。
站住!
李老大皺著眉頭,攔在門口,說你光著屁股去送終,是不是有些個不檢點?不隆重?
隆重?
這個詞,李易易不是很懂,說姐,什麼是檢點,什麼又是隆重?
應該說是,莊重。
李施施又笑了,說弟啊,姐有一個辦法——
就是,蹭!
巷裡有牆,牆上有白灰,李施施的辦法就是,去牆上蹭。
李易易,就去蹭。
蹭白了。
就像,穿上衣服一樣!
旁邊娘兒倆,趁此時機,也自拿手蹭,往臉上擦,互相打扮。
李老大不蹭。
白灰已經不多了,牆都快給蹭黑了,李老大要省著用。
就此一看,無能大仙都弱爆了!
這個才是,真講究!
且不說無能大仙,無能大仙並不知道這件事情,說過,京城僅餘一方凈土。
這時候,巷子里,走著過來一個人。
是一貴公子。
貴公子白衣飄飄,無所事事,隨處閑逛,恰好逛到五柳巷。
就,看見了。
走過去。
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話說這個貴公子,長得那可真漂亮,畫里人物,天仙也似:「哇!」
幾個人,都驚呆了!
好在李老大見過世面,李老大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公子爺,您老見笑了,俺幾個這是要去京郊,去給方家老侯爺行個禮兒。」
話是不卑不亢,李老大這個人,別處都不硬,就是骨頭硬!
「行禮?」那貴公子,就奇怪了:「行禮不穿衣服?行禮裹個被子?行禮又這裡蹭,蹭,咦?」
這就,露出本質來了:「這小姑娘,好漂亮啊!」
說話上前,動手動腳,王春花橫里攔住:「公子爺,請自重。」
話也不卑不亢,王春花這個人,別處都不軟,就是心腸軟:「小妹妹,今年你幾歲?」
這時候,李施施,就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李易易奇怪地看到,他的姐姐,慘白的臉上開出兩朵桃花:「可曾是,許了人家?」
「沒……」
李老大,王春花,張大嘴巴,互視一眼。
「開個價罷。」這是公子,向來如此乾脆痛快:「開個價。」
語落處,李老大和王春花是並肩而立,一般橫眉。立目:「俺兒不賣。滾你的罷!」
「一百兩。」
「一千兩。」
「一萬兩。」
「十萬兩。」
這是老套路。只不是公子是第一次用:「一百萬兩。」
公子,停頓了一下。
李老大,忍痛!
王春花,猛掐!
只不說話。
古人心足,蛇可吞象:「一千萬兩。」
當時王春花想要開口,李老大卻又打個哈哈:「公子爺,您老好大口氣,不知這許的是真金。還是白銀?」
「一百萬兩。」
「啊?」
「十萬兩?」
「這……」
「賣了!賣了!俺賣!俺賣!」王春花,當先反應過來:「十萬兩就成!十萬兩就成!」
接下來,自是一萬兩。
再不說話,錢就沒了:「都成!都成!金子,銀子,都成!」
這個人是慕容公子。
李老大本就見過,王春花沒有見過也猜到是他,在京城,沒有人不知道慕容公子。
所以忍得住。
所以不說話!
只因——
慕容公子笑道:「只可惜,我沒錢。」
哎呀!
本就知道。這位爺,是來消遣的。李大苦笑道:「公子爺啊,您老要是說自個兒沒錢吶,這天底下,誰個還敢說自個兒有錢?」
「哈!哈!哈哈!」王春花慘笑:「俺就說嘛,可不就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公子爺喲,這是來尋俺們這苦哈哈兒的,開心嘍!」
「應該說是,窮開心。」是的,公子本就,只是路過。
「我不要錢。」李施施,忽然說道。
「你要甚?」公子笑問。
「我要跟你走。」李施施,跪了下去:「你帶我走,我不要你一文錢。」
「憑什麼?」公子一笑,極為不屑:「你道白給,可我得要,你當我來撿破爛的?」
也是,施施又臟又臭,生得又丑,便就倒貼,公子也是不要的。
「我可以給你當牛做馬,只要你管我一口飯吃。」施施不敢抬頭,話已帶了哭腔:「施施會做飯,還會洗衣服,還會,還會……」
「我吃的飯,你是不會做,我穿的衣,從來不著洗。」公子搖頭,嘆道:「想要給我當牛做馬的人也多了去了,輪,也輪不到你!」
說話,走人。
施施起身,跟上。
走一時。
至無人處,公子回頭,笑道:「我只奇怪,你這一走,你這爹娘,怎也不聞不問?」
施施跪下,恭敬答道:「施施這一走,家中少一口,施施的阿爹阿娘,開心都是來不及的。」
「你識字么?」
「識得幾個。」
公子,想了一下。
又走。
施施起身,跟上。
走一時,又回頭,怒道:「死皮賴臉,煩是不煩!」
施施跪下,恭敬答道:「公子說過,輪,是輪不到施施的,施施就只好死皮賴臉往上湊了。」
「你多大了?」
「不到十一。」
公子笑道:「你走便走,怎又一步,三回頭?」
「施施家中,只有一床棉被。」原來不是破爛,而是一個人才:「施施想要,送回去。」
「你想起來,卻也晚了,你想回頭,又怕我走。」公子笑道:「可是?」
「是。」
「哈!哈!哈哈哈哈!」公子大笑,又走:「不必問了,我不會等。」
走一時。
一回頭。
卻見蠟黃乾瘦,光著屁股一小妞兒,跪在地上,風中瑟瑟顫抖~~
很好,有個性!
公子點頭笑,脫卻衣袍,給她披上,溫言道:「好孩子,穿上衣服,回家去罷。」
此衣值得,黃金萬兩。
施施不辭,亦不受,只道:「施施說過,要跟你走。」
這小女娃,竟也極富心計,這讓公子想起了小蘇殊,便又想起了他的紀之……
一時心中煩亂,再也不作理會,將身一縱,消失無蹤。
施施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過半晌。
「施施,你去幫我辦一件事。」公子遞過一物,正色道:「辦完之後,去朝雲樓。」
……
……
……
施施低頭看去,卻見圓滾滾,沉甸甸,好大一枚銅板,印得是雙魚龜蛇。
翻過來看,寫得是天下太平,千秋萬代。
握在手心,餘溫猶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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