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時節雨
天底下,也只有老夫子,能夠享受到這種待遇。
是的,拜見。
龍真不敬天地,蒼生鬼神,惟獨對夫子禮敬有加,只因龍真幼時,其父龍蒼莽也曾帶著小龍真,上門拜見過夫子。
那時夫子,風華正茂。
也就說了一時話,當時小龍真問了幾個問題,夫子一一作答。
這時龍真,如日中天。
只是敬重,是以折腰,師徒自也談不上:「客氣了。」
夫子報之以微笑,道:「龍教主。」
這話說得,是不咸不淡,格外生分,正所謂是先禮後兵:「龍真!」
長孫公勝,緩緩起身:「一別二十三載,可還識得長孫!」
龍真不作理會。
自是識得,手下敗將,二十四年前龍真來過這裡,二十三年前他打龍真打架,輸了。
慘敗。
其後隱姓埋名,改頭換面,進宮做了個假太監,虞保。
這些龍真都知道,只是說來沒必要,要知道二十四年前龍真是一樣,輸了。
完敗:「來了?」
「來了。」
二十四年了,整整二十四年了,這是二人之間第一次對話:「請坐。」
「不必。」
只有四隻板凳。
只有四隻板凳,卻有三人一猴,這請龍真往哪裡坐?
每一次,每一次見到這個傢伙,龍大教主總是忍不住怒氣上涌,普天之下也是惟此一人:「來。一百零八。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人是龍真。」
話說,一百零八已經和他打過招呼了,可是他又不理一百零八,所以一百零八也不理他。
只別過頭去,沖著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噗!」
「不要這樣,一百零八。」宿道長笑道:「你是主,他是客,凡事莫計較。你得讓著他。」
一百零八:「噗!噗!」
這時長孫老道又坐回去,氣呼呼的,一臉悻悻然,和一百零八一樣:「是,惡客!」
宿道長又笑:「一百零八,我可告訴你,這個人你可得罪不起,這個人小肚雞腸,專愛記仇,你要是得罪了他。小心他殺了你——」
當然這話,是對著龍真說的:「殺你之前。殺了你爹。」
龍真一笑。
「殺完了你,殺你全家。」宿道長注目而視,淡淡說道:「斬盡殺絕,滅你滿門。」
龍真又一笑。
一百零八吐完唾沫,只覺口乾舌燥,便就捧起了自己的茶碗,小啜了一口:「滋~」
很甜。
然後,驚了:「歐?」
龍真本不想坐,現下改主意了,龍真就座,盤膝而坐:「不錯。」
只見他懸空而坐,正於一百零八側對面,宿道長和長孫老道兩個人中間,恰恰高過二人一頭,將身對著孔老夫子:「人是我殺的。」
到了龍真這裡,什麼都很簡單:「是我著人,殺了方解。」
語落,一時靜默。
「吱吱!」
手一滑,碗掉了,一百零八驚叫一聲意思就是:「不好!」
卻發現,那碗沒有掉在地上,一般懸浮在了自家眼前,四平八穩,一滴水都沒灑出來。
這情況,有點詭異,一百零八皺起眉頭~~
思考。
同時伸指,試探碰觸,那碗輕輕顫動,碗中水波微盪~~
不知何時,如絲的細雨,停了。
雨停了,天卻沒有放晴,一百零八百思不得其解,所幸萬事不縈於懷,也就作罷。
便即起身,回房小憩。
走出幾步,忽然發現,雨又下起來了:「轟隆隆隆——」
而且居然,打雷了,外加閃電,咔咔地:「吱吱~~吱吱~~吱吱嘰吱~~~!!」
這話里意思,就太複雜了。
一百零八飛快躥入柴房,一頭扎進破棉被裡,駭得瑟瑟發抖,已是口不得言:「九、九、那個……」
九九正在餵奶。
「妖,妖,妖怪!」
九九打了個哈欠,慵懶而又嫵媚地一笑:「死鬼,別來這套,我的蜂蜜水~~」
是的,那一碗水,調了蜂蜜。
一百零八這才想起,自己本是去給她端蜂蜜水的:「可,可可,可是外面,有,有妖……」
「一!」
「真的,我沒……」
「百!」
「我發誓,我沒有騙你!外面真的有妖怪,而且是好大一隻……」
「零八!」
好吧。
一百零八隻好又出去,去端那碗蜂蜜水,頂著風,冒著雨,還頂著雷,還要冒著生命的危險:「九九,若是我被妖怪捉去,你可不要後悔!」
說這話時,一百零八可是含著淚的:「還有,等小九九長大了,你一定要告訴她,她的粑粑,叫作……」
「滾!」
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一百零八含淚而去,一步三回頭,眼神凄絕哀怨,那叫一個可憐:「親愛的,永別了~~」
在雨中。
此時,一百零八明知必死,但是仍然坦然上前,假裝沒事人兒一樣。
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吶看不見,一百零八默念神咒,將身有若隱形,伸手直取那碗~~
那碗就在眼前。
卻是再也,觸摸不到,一百零八使出了一百零九種方法,仍距那碗三尺之遙——
你看。
你看!
那原本就是,老大一隻妖,以一百零八的火眼金睛如何看不出來?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一百零八剛剛是假裝睏倦,借故走開,才得以逃過一劫,幸免於難!
這是倒霉催的,又回來送死了。
一切種種,皆為虛幻,那妖披了一張人皮,仍騙不過一百零八——
就這,給它捉了去,生吞活剝算是好的,搞不好得活活玩死,把一把零八,玩殘,玩廢,玩壞了!
還蜂蜜水?
去他媽的蜂蜜水,九九根本就是一個傻娘們兒,而且已經愚蒙到了不知死活,無藥可救的程度!
這還是山林嗎?
這已經就是人間了,不是,妖界!
就這幾個,一個比一個妖,都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妖王級別的:「定!」
三十六計走為上,一百零八可不想死:「吱!」
可是已經晚了。
腳底抹油可以,溜之大吉不能,一百零八剛想跑路又被定在當場,生似那隻碗。
只尖叫一聲,失去話語權。
……
在雨中,一百零八欲哭無淚,心已痴迷。
……
碗即是夢,無心可得,但於醒來時,欲待再觸摸——
……
夢亦有境,如何得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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