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光明教會的總教會並不在皇都,而是在第一區,那裡是信徒心中的聖地,也是這個國家面積最小的,但是最富足的一個區,連皇都都眼紅於它。雖然光明教會的中心不在皇都,但是大部分政要事件都在皇都,畢竟教會對政治也有非常執著的一面,所以要它將皇都的分部與其他地區的分部一視同仁,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將宗教法庭放在皇都,也是原因之一。
教會的建築十分華麗,卻帶著一種有別於皇宮的鮮明色彩,它是一種肅穆的白色,那種絲毫不容侵犯的白色,就像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頭上,陽光穿過高大的落地玻璃落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堅硬的地面將光線折射到整個巨大的大殿,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肅穆的白色。
艾洛斯是第一次來到教會,他盡量不和這些人打交道,比起他的臣子來,這些人完全不講道理,好像他們只要嘴裡喊著「光明之神在上。」就是成了所有事情的理由。不過人類世界的構成就是依賴於皇權與宗教,現在他作為國王,只好乖乖地去見這些討厭鬼。
除了一片雪白的地面、牆壁和柱子以外,這裡簡直可以稱的上樸素,幾位樞機主教的穿著也很一般,白色的袍子纖塵不染,襯托著他們已經皺起皮膚的老臉更加令人討厭。
艾洛斯坐的是最高的審判位,表示教會對皇室的尊敬,七位樞機主教坐在第二層,圍著一圈審視著最下層的被審判席位。陽光從背後巨大的落地窗戶照耀進來,讓這些人好像是被一層榮光照耀一般,讓人不禁產生一種畏懼感。
艾洛斯坐在主審判席上,回頭看向湛藍的天空,他是有多久沒有展開翅膀翱翔在寬廣無邊的天空了?一年而已,但是人類的生活讓他有些疲憊,總有一天,他會展開翅膀,帶著所有的財富離開這裡,回到自己的巢穴美美的睡覺,不需要再面對那些口水仗和沒完沒了的義務!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笑出來,轉頭看向站在一邊十分嚴肅的撒克洛,他甚至想象著,當他捲走所有的財富的時候,這個人會有什麼樣的表情。那簡直太爽了好嗎!
「請嚴肅一點,陛下。」撒克洛被艾洛斯這樣笑看著,覺得有些頭皮發麻,不得不出聲提醒對方,「已經要開始了。」
艾洛斯聳聳肩膀,並沒有覺得被冒犯。審判席被籠罩在陰影中,更顯得他們這邊高大,就是這樣的地方,開始了一系列的審判。
最先進來的是一名農婦,她被舉報說與人馬怪私通。
艾洛斯興緻勃勃地看著那名農婦,常年的勞作與家務俗世讓她看起來既蒼老又粗魯,於是他笑起來:「得了吧,人馬怪才不會看上她,更何況他們早就隱居起來了。」
然後是書記員對人馬怪一些蹤跡的整理,這個可憐的女人忍受不了那些折磨,只好開始編織謊言,說在一口井邊遇到了人馬怪,對方強迫進行……呃,身體上的交流,然後許諾給她黃金,但是並沒有兌現。
人馬怪在三百年前的魔神大戰之後,早就隱匿起來了,人類世界中少有他們的蹤跡,就算出現了也絕對不會做這種強迫的行為。雖然他們在人類眼中,大多與色、情,暴力聯繫在一起,但是就龍族對他們的了解,這是一個相當自由奔放,並且充滿智慧的民族,不知道怎麼在人類的眼中就變了樣子。且不說艾洛斯最後見到人馬怪是兩百年前,這個女人編的謊言也太差勁了。
「你需要做出判決,雖然不是最後的審判,但是也能影響結果,」撒克洛在一邊對艾洛斯說。
「以示對皇權的尊重嗎?」艾洛斯冷笑了一下,在判決書上寫下「無罪」。
「你認為她是無罪的嗎?」撒克洛對國王的判決有些好奇,不禁問道。
艾洛斯支著下巴,玩弄著手裡的鵝毛筆:「這只是一些無傷大雅的謊言,犯不上賠上性命,更何況,人類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就是謊言,它是社會的一部分,無罪。」
撒克洛挑了挑眉,在某方面來說,似乎就是這樣。
接下來是一名富人,他家的地窖里不知道怎麼回事出現了一個黑色的魔法圖騰,經教會的牧師前去確認,認定是一個召喚黑暗力量的魔法陣。
這名富人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並不知道自己放大白菜的地方有這麼個邪惡的東西,並且他願意將所有的家財都捐獻給教會,以表示自己對光明之神的堅貞不二!
艾洛斯笑地賊兮兮,很利落在審判書上寫上無罪。簡直太可敬了好嗎,他都捐獻出所有的財富了啊!話說回來,怪不得教會富得流油呢,他們的支出很少,但是不勞而獲的財富卻很多,這樣說起來——比起一個國家的國庫來說,也許一個教會擁有更多的財富?想到這個,艾洛斯不由得沉思起來,在捲走國庫的錢以前,他必須先搞定教會。
最後進來的一個人是一個高瘦的男人。他穿著一個髒兮兮的黑色袍子,灰白色的頭髮簡直快要掉完了,眼珠子看上去有些渾濁,艾洛斯很難肯定他是不是看不見。
「這是一名黑袍法師。」書記員宣布,給這個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男人打上了一個「一級危險」的標籤。
「黑袍法師?」艾洛斯低頭看向那個畏畏縮縮的男人。他聽說過黑袍法師的名號,那是為了力量而投靠黑暗之神的人類法師,比起光明之神的擁護者,這些人學習黑魔法,通常會極富攻擊力。
攻擊力……嗎?這個人看起來,連一隻螞蟻都踩不死。
在魔神年代,人類被劃為弱小的族群,他們是必須要簇擁在一起才能存活的生物。而魔神或者龍,他們孤獨而強大,他們每一個都是一座強大而無法逾越的高山,所以艾洛斯無法理解人類的世界。但是黑袍法師不一樣,他們比一般的人類強大許多,他聽到許多關於黑袍法師的故事,無一例外是強大而優雅的。
不過嘛,可以理解,強大的魔神年代已經過去了,魔法也已經墮落了,這個世界開始由人類說了算,可憐的黑暗生物就只能在地縫裡瑟瑟發抖,而黑袍法師——如果這個人真的是黑袍法師,艾洛斯就該為已經逝去的魔法年代嘆息一下了。
那個人沒有像前面的犯人一樣,對被扣在自己頭上的罪名滔滔不絕地開脫,他只是站在審判席上,看起來很疲憊,反而對審判的結果並不看重。
「我們給你辯解的機會。」其中一名樞機主教說,似乎是為了顯示光明神的寬容,「你被指認是黑袍法師。」
那個人頭也不抬,聲音顯得干啞和蒼老:「是的,黑袍法師,可我不是,我發誓。」
幾個樞機主教互相看了一眼,在彼此眼中,他們似乎看到了對方的觀點與自己一樣,這也許不是什麼黑袍法師,也許只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可憐人。
「你來自幾區?」另一個樞機主教問,這樣的問題會用來評價他是否神志不清,「你有家人嗎,他們在哪裡?」
「他們很早就死去了,死在一場瘟疫中,」他的語氣傷感,「五區對我來說,是一個悲傷之地,那裡埋葬著我同族之血肉,我記得鴉翼掠過之處,到處都是死亡的陰影。」
之後,幾個主教問了一些別的問題,然後書記員請他們寫下判決書。由於這是最後一個犯人,所以很快就有牧師將他們的判決書收集起來。
艾洛斯信步走出宗教法庭,走在寬闊的三樓走廊上,他看到那名穿著黑袍的男人從一樓經過,似乎是要將他押送回地牢。
「最後一張判決書,你寫了什麼?」同時看到這個男人經過的還有跟在國王身邊的撒克洛公爵,他直到對方消失在他的視線,他才回頭詢問艾洛斯。
艾洛斯頭也不抬:「無罪。」
「無罪?」他反問。
「無罪,」艾洛斯扯了扯嘴角,「畢竟他沒有騙人,他的確不是黑袍法師。」
「不對,他絕不是無罪,他說的話里有漏洞,」撒克洛說,「至少在最近的一百年間,五區並沒有發生瘟疫,即使是小規模的瘟疫也沒有。」
「他應該是亡靈法師一類的,他的力量並非來自黑暗之神,」艾洛斯做了個手勢,「他與黑袍有區別,所以教會對他的指證不成立。」
撒克洛愣了愣,沒想到艾洛斯會這樣一板一眼,將邪惡的法師做這樣細緻的區別。
「他的力量……我想應該是來自死屍一類,亡靈法師『lich』在古代語中就是『屍體』的意思,他們從死亡之處得到力量,」艾洛斯輕嘆了一口氣,「比起黑袍法師,亡靈法師更為少見,因為得到這個稱呼,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撒克洛沒有問代價是什麼,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作為一個亡靈法師,他的力量來自死者的怨恨與痛苦,來自死者被親愛親近之人扼死的怨恨。力量的基礎來自謀殺親人,那是構成亡靈法師力量金字塔中最基礎也最牢固的力量,想要成就一個亡靈法師,必須弒親。
撒克洛忽然想起他的老師對他說過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並非無所不能的魔法,而是人心。」
如果教會知道他們知道那是一個「弒親者」亡靈法師,恐怕就沒有剛才那樣和顏悅色的詢問了,大概會直接處以弔死或者火焚吧。
「啊,接下來是一場大戰!」
他的國王意氣奮發起來,快步走向樓梯出,然後回過頭看著他:「趕快跟過來,那些人還等著我跟他們開財政大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