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反應
杜霜醉和樓采鳳以及一批年輕的女子並沒有被關多久,便按照律例,罰沒成為官婢,被送往官邸,很快挑挑選選,三三兩兩的被送到了各處當差。
樓采鳳雖說年輕漂亮,可她的名聲太過潑辣,被送到了山東。樓夫人年紀大了,毫無優勢,只能做最低等的洒掃浣洗。
只有杜霜醉被剩了下來,不知道要去哪兒。
她也不問,內心縱是焦躁不堪,卻也知道想要脫身沒那麼容易,這其中自然是林暮陽居功甚偉。
這天杜霜醉吃罷早飯,就見有個年紀略大的嬤嬤來看她,看上去笑眯眯的,一臉慈祥,卻遮不住她一臉的精明。
杜霜醉起身,與她對視:「嬤嬤?」
她笑著道:「杜姑娘早。」
杜霜醉請她坐下,問明來意。
這嬤嬤便道:「沒什麼,就是來瞧瞧。」
杜霜醉隱約猜著她應該是林家人,但她不知道林暮陽到底有何打算,因此只恪守本份,並不出聲。這嬤嬤也不以勢壓人,只閑閑的和杜霜醉扯著閑篇,問她從前的往事。
杜霜醉也就有問必答。
聊了近兩個時辰,茶水都不知道灌了幾壺,杜霜醉坐的有點難耐,這嬤嬤才起身道:「打擾杜姑娘了。」
杜霜醉莫名其妙的送這嬤嬤走,回身時便遇見了林暮陽。林暮陽遠遠的站著,一身玄色錦袍,貴氣中透著陰沉和壓抑,再無從前的陽光、明媚。
杜霜醉感慨萬端。如果穆怡沒有芳華早逝,想必她和林暮陽必定是幸福的一對兒吧。
林暮陽迎著杜霜醉的視線上前,居高臨下的凝望著杜霜醉,卻不說話。
杜霜醉只得微仰著頭回視他。脖子都要酸了,他還不打算說些什麼?她只得後退了兩步,揉了揉脖頸,問:「林三公子有何吩咐?」
林暮陽伸手去捏杜霜醉的手腕。將她往前扯了扯,道:「讓你認清自己的身份。你現下見我,該行禮,口稱奴婢。」
是啊。她和他早就是天壤之別。從前還是天之嬌女呢,這一刻已經成了最卑微的官婢。這個念頭讓她有些惆悵,處心積慮的想要安生活著,怎麼就這麼難呢?
林暮陽鬆開杜霜醉的手腕,想在她沒什麼變化、還如同三年前嬌艷的五官上找到一點恐懼和迷茫。可是杜霜醉只有迷茫,迷茫中卻又帶著不屑的憤怒,似乎對他的話很抵觸。
抵觸也沒用。
他現在用一個小手指頭就能把她捏死。
想到此,林暮陽就有點得意:「害怕了?」
杜霜醉覺得他問的簡直就是廢話,換誰一無所有,只能把自己交到陌生的、未知的未來。會沒有一點緊張和焦慮?
顯然林暮陽理解的意思不是杜霜醉心裡想的那重意思,他抱肩望著杜霜醉道:「我說過你會後悔的。」
杜霜醉也不是沒脾氣的人,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句:「再後悔,如果能夠重來,我還是會這麼做。」
林暮陽是特意帶杜霜醉出去見識世情的。
杜霜醉如今孤身一人。早就沒了人服侍。晴暖雖受了牽連,可一來林暮陽志不在她,她的身契又在杜家那裡,是以例行審問了一番,確實對樓家謀反毫不知情,便被夫家領了回去。
好在杜霜醉一個人習慣了,自己打理自己也算是手到擒來。可當林暮陽扔給她一套男子的衣衫。換好后擺弄頭髮,杜霜醉還是破費了一番時間。
林暮陽打量著站在眼前的杜霜醉。她在女子中身量也算是高的,可換了男裝,站在他跟前,就是個明眸皓齒,膚白唇紅的半大小子。
林暮陽沒忍住。撲嗤一聲笑出來,捏了捏杜霜醉的臉頰,道:「帶你出去逛這麼一圈,爺的英名就全沒有了。」
他也算風流,可到底只在女人堆里打轉。帶著這麼俏麗的「小廝」杜霜醉出去,回頭就得多了一條「癖好男風」的諢名。
杜霜醉從前也是極重名聲的人,就怕行差踏錯,便再難回頭。可現在,她倒生出一份孤勇來,毫不客氣的拍掉林暮陽的手道:「不用出去,只怕你的英名就已經毀了。」
這裡的人還少嗎?不說林暮陽帶來的隨從,就是這官邸里來來往往的人,哪個不是生著兩雙極靈活的眼睛?
林暮陽收了笑,對杜霜醉的肆意十分不舒服,忍不住就想刺刺她:「倒也無妨,橫豎你早晚是我的人。」
杜霜醉心裡翻了個個兒,強忍著不適,漫不經心的道:「這麼說,我要多謝林三公子了?」
林暮陽皮笑肉不笑的道:「謝的太早了點吧?」
杜霜醉在林暮陽看來,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女子,偶爾會爆發一點小脾氣,嚇她一嚇,也就老實了。
她身份卑微,在娘家也不得寵,又遇到了樓家這樣的夫家,忍氣吞聲,在老家待了三年,回來便飽受牢獄之災,就如同暴風雨摧折的小花,雖然面上硬撐著,其實心裡早就露了頹態。
許七倒是她的救世主,只可惜許七現下自己還自身難保呢,哪裡騰得出手來救她?因此他有一種變態的想要看到她走投無路、絕望恐懼情態的*。
他將杜霜醉帶去了教坊司。
教坊司歸禮部管,是專門負責宮廷俗樂的教習和演出諸項事宜的。可教坊司下面還有一個特別的機構,即為樂籍。
名稱叫的文雅,說白了就是妓院。
這還不同於普通的青樓楚館,樂籍里的的女子全是罪臣的妻女及其後代所組成的官家妓院。
杜霜醉一開始還覺得林暮陽只是想要戲弄她,所以才故意帶她來這樣的地方,就是讓她難堪、尷尬來著。
她縱然討厭,可做為良家女子,要說對青樓楚館的女子不好奇,那是假的。沒見過真人,都是聽說,說她們各個如何妖嬈美艷,如何風流嫵媚,如何佳人多才,如何無情無義……
這裡是銷金窟,也是風流冢,沒有哪個男人能越得了這關。儘管他們口頭上如何說著不過是逢場作戲,可是后宅因為青樓女子夫妻失和的不在少數。
所謂的賢妻良母們自然是對青樓女子不屑一顧,甚至鄙薄輕賤,可對於口口相傳,幾乎失真了的這一個特殊群體,能是充滿了神秘的好奇。
等到林暮陽坐定,叫了幾個年輕貌似的官伎吹拉彈唱,他指點頭向杜霜醉介紹誰是誰的女兒、侄女,是因為什麼淪落到樂籍里之後,杜霜醉才明白,林暮陽是殺雞給猴看呢。
官婢和官妓,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林暮陽毫不隱晦的向杜霜醉宣示著,他對她的命運有著不可違抗的權力。他可以一句話讓她成為官婢,可也可以一句話就讓她成為官妓。
一雙玉臂千人枕,自古以來,妓的命運都是一樣的。儘管她們揚起美艷的臉,帶著說不出來的嫵媚柔美的笑,可淪落成泥的境遇是公認的、眾所周知的、不可改變的。
這就是他所謂的叫她認清自己的身份?
一曲唱罷,林暮陽揮手叫眾人散去,轉身對著杜霜醉道:「坐,陪我喝兩杯。」隱隱已經把她放到官妓的位置上了,羞辱之意十分明顯。
杜霜醉沒說話,跪坐下來,乖順的執壺倒酒。
林暮陽略飲了幾杯,腦子有點熱,終於在杜霜醉再次斟酒時,握住了她的手:「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是個聰明人,不必我多說。我會接你回林家,只要你安分守己,林家始終會有你的容身之地。」
杜霜醉只覺得自己手背上的這隻大手像一隻奇大的毛毛蟲。
她想起小時候盛夏時分睡不著,趁奶娘和丫鬟們睡著了,自己悄悄跑到院子里玩兒。院角有一棵棗樹,每到秋天都能吃到甘甜紅潤的棗子。但最難熬的是必須要忍受夏天時樹上時不時落下來的一種綠色,背上長滿溝壑,毛刺粗大而分明的蟲子。
他們管它叫羊喇子。
形容已經夠可怖的了,最令人害怕的是誰被它爬過,皮膚就又麻又癢又疼,如同被蜇過了一樣。
很不幸,杜霜醉就被蜇過,那種疼、麻、癢,偏又不能觸碰的感覺持續了十來天。
而現在,她似乎又被羊喇子蜇了。
以到於她死死盯著林暮陽覆在她柔滑手背上的大手,躊躇不定,到底要做何反應。
是跳起來撓他一頓,然後大義凜然的準備伸頸就戮?跳起來的下場只有一個,死。讓她活著受這份屈辱,她肯定受不了。
沒等她反應,林暮陽已經涼涼的說道:「杜霜醉,人生在世,死不是最難的,活著才是,沒聽說過一句話嗎?生不如死。」
杜霜醉立時打消了跳起來的念頭。她手無縛雞之力,實在沒信心能夠第一時間跳起來穩准狠的撓到林暮陽。
那就沒什麼可糾結的了。
杜霜醉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十分僵硬的笑來,道:「今天來的那個嬤嬤,算是考驗我的么?」
見她還算聰明,迅捷的開始考慮將來她在林家如何生存的問題,林暮陽很高興,他故作高深的點頭,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