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故事
這是一個很尋常的故事。
是,故事,不發生在自己身上,再怎麼迴旋曲折,波瀾動蕩,一旦時過境遷,聽來也不過是個讓人惆悵的故事。
其實也是個很尋常的故事。
許侯爺娶當年的許夫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相處,並無特別多的甜蜜恩愛,但到底祖祖輩輩都是這麼過來的,許夫人又溫婉、端莊、賢惠、賢良,許侯爺挑不出什麼毛病。他長年在外,偶爾回家,夫妻之間相敬如賓,落在旁人眼裡,是再正常不過的夫妻。
也許一切變故,都是從許夫人接連夭折了兩個孩子之後開始的。
都說許家被施了詛咒,初時沒人信,許夫人自然也不信。她一共生了五個兒子,長子長到十六歲,從小聰明伶俐,乖巧可人,順順噹噹的承了世子之位。次子也是順風順水,健壯勇猛。只有三郎四郎因是雙胞胎,略微柔弱了些。
雙胞胎十歲那年春天,京城爆發瘟疫,兩兄弟沒能倖免,從發病到夭折,也不過半月的時間,快的讓人猝不及防。
許夫人如遭雷擊,怎麼也想不到,一向愛說愛笑,活潑可人的兒子,突然一夜間就沒了。老侯爺做主,命人將兩小兒抬出去燒了,找了城郊的空地草草埋葬。
因是意外夭折,循例是不能葬放許家祖墳的。
許夫人懷裡抱著兩個孩子的衣服,人都傻了,卻是一滴淚都掉不出來。不論誰說什麼,她只不承認兩個孩子已經沒了,整日惶惶,嘴裡念叨著兩個孩子的乳名。
珠娘新寡,就是這個時候,為了安慰姐姐,才進的許府。
她溫婉怡人。性子軟善,照顧許夫人妥貼細緻,讓許府的人都放了心。畢竟是姐妹,有她溫聲軟語的勸著。許夫人總算從大病中恢復過來,漸漸的接受了喪子的事實。
畢竟她還有長子和二郎。
可噩運一旦撕開了猙獰的口子,就再也抑制不住。年末,許侯爺一紙書信寄過來,只說是二郎在戰場上中了冷箭,不治夭亡。
更悲慘的是,因戰場混亂,竟連個囫圇屍首都沒帶回來。
不到一年,許夫人連失三子,鐵打的筋骨也熬不住。她徹底失去了求生意志,這一倒下去,就是近兩年。
等到許夫人清醒之後,府里早就風向大變,她那個新寡的妹妹。不,已經出了孝的妹妹已經不只是她的妹妹,而是成了他丈夫的新寵。
名上義是妾,卻和她這個侯夫人地位不相上下,只因為侯爺寵她。
府里眾人都在傳,侯夫人受打擊過重,只怕這病是好不了了。將來這侯夫人的位置早晚是這位小侯夫人的。
許夫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妹妹趁虛而入,要強搶自己丈夫的事實。她從震驚到震怒,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震驚是不願意接受,震怒是不能接受,但事實如此,已經不由得許夫人說了算。
半年後。珠娘誕下麟兒。許侯爺愛若珍寶,取名蘊珠。
許夫人萬念俱灰,不願意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妹妹在她眼皮子底下恩愛情濃,矚意自決,偏這個時候她被診出了身孕。
這對於許夫人來說是奇恥大辱。因為那是許侯爺醉后誤闖入她的房才有的種。
珠娘在府里鬧的天翻地覆,她又哭又鬧,自請下堂,逼著許侯爺休妻。
許夫人卻漸漸平靜下來。她認命了,連失三子,她也不再年輕了,她輸不起。顯然許侯爺已經變心,她們這對夫妻算是做到頭了,她當然不在乎什麼夫妻情分,可她不能不替自己的兒子考慮。好在世子成年,不需要她操心,可她現在肚子里又有了一個。不論是為著許家,還是為著自己,許夫人都願意把這個孩子健健康康的生下來。
九個月後,許夫人生下許七公子。原也是玉雪可愛,冰雪聰明,卻不想周歲之後一次高燒,把許七燒傻了。
這還不算,之後沒多久,就傳來許家長子戰死殺場的噩耗。
杜霜醉目瞪口呆的望著林暮陽,喃喃的道:「這……許夫人,也太慘了點兒吧。」
做為侯夫人,隨時都會有失去夫寵的危險,杜霜醉一點都不意外,不是什麼珠娘,也會有別的女人,可是做為一個母親,她所生的孩子一個都沒保住,唯一的幺兒還因為高燒而成了世人的笑柄,只怕滿京城也找不著一個再比許夫人悲慘的女人了。
林暮陽卻像看著怪物一樣看著杜霜醉,道:「你以為這是天意嗎?」
「什麼?」杜霜醉心一凜:「不是天意,是……人為?」
林暮陽冷笑道:「不然呢?否則怎麼就會那麼巧?」
杜霜醉一顆心跟掉進冰窖一樣,從裡到外滲透著冷意,她有點不敢置信的問:「你,你是說,珠娘?」
杜霜醉不信。
骨肉手足,怎麼能做出這樣不堪的事?杜霜醉可以理解珠娘喜歡上許侯爺,或者是他們兩個有不得不的理由,但她無法想像,珠娘怎麼能霸佔了姐姐的丈夫,又能下毒手害死自己的親外甥。
林暮陽只漠然的道:「為了自己的利益,兄弟手足又如何?父子母子又如何?你以為許七為什麼要冒名頂替?」
杜霜醉還真不知道。以她的想法,就算許世子受了傷,可總會有治癒的一天。就算治不好了,又何必非得讓他冠著世子的名頭?
難道,許侯爺就這麼恨許七?寧可許世子一輩子都不清醒,也不肯把世子之位給許七?
林暮陽玩味的看著杜霜醉變幻不定的神色,道:「你就是經的少而已,人性醜陋,從來不因為你不願意看到就不存在。別把許夫人當成弱女子,一旦她知道自己的幾個兒子都是遭了珠娘的毒手,哪怕那是她的親妹妹,她也不會善罷干休。」
杜霜醉已經無話可說。
所謂為母則強,換成誰,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非死即殘。只是,她看許夫人對許世子一樣母慈子孝,從來沒覺察出異常,認為他們不是親母子過。
還是說,在這樣權貴家族裡,人人都是演戲的高手?不管內里斗的如何慘烈,面上都還要裝出一副和樂的模樣?
林暮陽聳聳肩,道:「不然呢?死的死,傷的傷,到底那是她親妹妹的孩子,也是許家的孩子,許七又成了人所共知的獃子,許家偌大家業都指望著許蘊珠呢,許夫人再精明能幹又如何?將來還不是要指望著世子?不過是些門面功夫,誰不會做?」
杜霜醉只覺得這些權貴之家,實在像個吃人的魔窟,好好的人進去,再出來就面目全非,各個戴著華麗的面具,其實底下都是張著血盆大口的吃人鬼。
林暮陽緩緩的道:「許世子根本沒忘誰是他的親娘,儘管那時他還小,對許夫人他不敢不孝,可對於許七,他從沒放過,不然也不會連番試探他了。只是他太過急切了,打壓不成,便想著和許七爭功,不想他一意孤行、冒進莽撞,連番吃了敗仗,還把自己搭了進去。許侯爺不憤許七有功,以主帥之權私下要挾許七冒名頂替世子,否則便以擅離職守治許七死罪……」
杜霜醉倒微笑起來。
林暮陽詫異的看著她。
杜霜醉按了按唇角,收了笑道:「對不起。」她就是覺得諷刺,實在忍不住,可是這樣的生活,不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她望向林暮陽,道:「我累了。」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他沒什麼可說的了,她想休息了。
林暮陽頓了半晌,抽了抽嘴角,只吐出四個字:「無情無意。」
杜霜醉沒反駁,收拾著帳冊,低沉的道:「你說這麼多,希望我做什麼?是和許七私奔,還是和他私會?你覺得他樂見我對他的同情和憐憫?還是覺得他需要我的安慰?」
林暮陽煩躁的道:「所以說你無情無意,我並沒說錯,也沒做任何評價不是嗎?」
杜霜醉扶著桌角站著,只覺得腰酸背痛,更要命的是眼前一片模糊,一陣一陣的暈眩,和浪潮一般爭先恐後的往上涌,她低聲道:「他有他的選擇,我有我的選擇,你不也是一樣?」既然這麼惺惺相惜,又為什麼不遺余慮的拆許七的台?如果她真的對許七那麼重要,他為何不放自己一馬?
林暮陽一直到就寢都沒再和杜霜醉說一句話,似乎是真的生了她的氣。可他這人有一點好,再生氣也不和女人一般見識,只是在臨睡前轉過身瞥了一眼離自己有一臂遠的杜霜醉,低笑一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特沒意思?口中說的兇狠,可其實做不了什麼狠事?我是恨許七,也討厭你,更是確確實實的想要報復你們,可說到底,心裡還是留著一點念想,看你們到底肯為對方做到什麼程度。」
杜霜醉睜開眼,很快又闔上,唇無聲的翕動,在心裡說:「你真有病。」
典型的吃飽了撐的沒事做的人。
林暮陽聽得懂杜霜醉的意思,卻只是冷冷的笑笑並不解釋,他把手墊到腦後,道:「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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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碼了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