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六章
【他倒在了最開始,卻不是最後一個倒下的人。】
毛毛蟲先生說的話聽上去很有深意。
因為這讓羅修想起了艾麗嘉跟他說的那些關於「愛麗絲」的事情——而現在,他們不約而同地在告訴他,他不是第一個被取名為「愛麗絲」的人,今後也可能會有更多的各式各樣的「愛麗絲」;他也不是第一個來到仙境的人,也很有可能不會是最後一個。
【上一名『愛麗絲』讓我把這枚蟲卵交給你。】
……
【一切關於事情的啟示你應該從夢境中獲得,我只是一個路人,負責將武器發放到你的手中然後在你止步不前的時候引導你前進的方向——遊戲從你踏進浮屠羅門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愛麗絲,我們都不是能夠喊停的那個人。】
……
【她們或者他們,都因為中途想要離開這個遊戲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毫無意義,並且於事無補——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說明,就好像這一次如果你失敗了,還會有下一個愛麗絲出現……】
「哦,這就對了。」
黑髮年輕人在毛毛蟲先生吐出的煙霧繚繞中嘟囔著自言自語道,是的,他隱約記得,在艾麗嘉說起這些事的時候,似乎還提到了關於「另外的一個人」——而一切的事情都是他在幕後操控的,無論是誰都沒有辦法違背他:「遊戲」一旦開始就只能繼續,除了「那個人」之外沒有人有資格喊停。
而現在,羅修終於想到了一個他早該注意到卻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問題——
那個人是誰?
他做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
……接二連三的「愛麗絲」來到這個奇怪的世界,從毛毛蟲先生說的話可以聯想到,他們大概都在經歷著同樣的事情——被黑暗公爵的胡椒湯污染的潭水,懶惰的動物們,這是羅修所經歷過的,也是第一個愛麗絲經歷過的,不同的是,羅修在關鍵的時候從夢境中脫離了出來,而從毛毛蟲先生的話語中可以猜得到,第一個愛麗絲恐怕就沒那麼幸運了……
坐在破破爛爛的賣黃書小攤前,黑髮年輕人用一隻手撐著下巴,像是在問毛毛蟲先生,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地緩緩道:「嘿,毛毛蟲,你覺得愛麗絲接二連三的出現,如果都是同一個人在背後操作,那又是因為什麼呢?」
「這是一個好問題。」毛毛蟲吸了一口煙,眯起它那本來就顯得沒那麼大的眼睛,「要麼那個人是個瘋子,要麼就是他在尋找一個特定的、他也並不是那麼確定究竟是誰的「人」——你猜是哪一個?」
羅修沉默了幾秒之後露出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在找人?!」
「是嗎?」毛毛蟲露出了個失望的表情,「我更傾向於你說的那個人是個瘋子,啊哈。」
「無論如何,謝謝你,毛毛蟲先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倒像是個引導者。」羅修禮貌又誠懇地回答。
聽了黑髮年輕人誠懇的道謝,毛毛蟲收斂起了臉上的失望,發出一聲「噗嗤」大概是笑的聲音:「你要是別亂髮脾氣的話,還是挺可愛的,愛麗絲。」
「以及道謝並不代表我就會在你出言不遜的時候就不揍你了。」黑髮年輕人面無表情地說。
「哦,別生氣嘛。」
毛毛蟲先生弔兒郎當地回答,然後在屁股底下的椅子上敲了敲煙桿,黑色的煙灰有一些從煙槍里飛了出來,鑽進黑髮年輕人鼻子里害得他打了兩個噴嚏。在這樣短暫而富有意義(非貶義)的對話之後,羅修站起身用若有所思的聲音跟賣黃書的毛毛蟲道別,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想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關於「那個人」的身份,以及他真正的目的……現在他覺得自己必須要主動起來了,而不是從頭到尾被npc們牽著鼻子按照劇情往前走——這是一個進步,羅修告訴自己,他至少從完全被動變成了現在的主動進攻模式,雖然誰也不知道他的這個變化是不是也只是劇本里被安排好的一項。
而在黑髮年輕人離開了那個破舊的攤位踏上尋找宮廷樂師的路上時,他剛剛一離開,毛毛蟲的攤位上就接二連三地來了很多人,這些人當然還是長得奇形怪狀,但是不難從他們的打扮看出他們大多數的都是「她們」,這些姑娘們的手中不約而同地都捏著一本薄薄的冊子——如果羅修還在這兒,他就會毫不驚訝地發現那個冊子是他熟悉的——因為他曾經翻過它——沒錯,就是封面上印著他的形象、裡面內容黃暴不堪入目的那一本。
「毛毛蟲,我覺得你必須要對這個本子作出解釋!」一個領頭的姑娘重重地將那本幾乎要被她碾碎的的本子摔在那張破爛的小桌子上,期間,坐在桌子後面的毛毛蟲還在吧唧吧唧地淡定抽著它的水煙,這讓來人的音量不由得又高了幾個分貝,「我們花錢買本子是為了娛樂的——你他媽在最後寫的什麼坑爹結局?黑暗公爵被愛麗絲的鐮刀穿過心臟而死!愛麗絲抱著他的頭顱吞咽下黑暗公爵權杖上的巨大寶石自殺?!——毛毛蟲棒棒,你他媽腦子是給豬拱了么寫出這麼反人類反社會的大結局?!」
「別激動,姑娘。」毛毛蟲先生笑著說,「首先感謝支持正版。」
「粉轉黑!粉轉黑了!」
那個姑娘大聲嚷嚷——這讓後面跟著的那群人也跟著一塊兒嚷嚷了起來,其中還夾雜著「路人轉黑」的台詞……周圍熱熱鬧鬧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周圍的姑娘們每一個人的雙眼之中都能噴濺出火花,她們每一個人看上去都恨不得要把坐在桌案後面淡定吸煙的毛毛蟲大卸八塊,而毛毛蟲……顯得十分淡定,一副「我的地盤我做主」的欠揍模樣。
「你們要知道有時候哪怕是寫小黃文也是很為難的。」毛毛蟲慢吞吞地說,「筆下的人物總是會在寫作進行一半的時候都活了過來——他們開始有了自己的思考模式,不再受到控制,到了那個時候,我就不再是寫書的人,我會成為單純的描述事件的工作者,一個思想上的奴隸。」
「別扯談了。」
「就好像這個本子。」毛毛蟲假裝沒有聽見其他人的冷笑和嘲諷,它先是用自己的煙槍槍杆子敲了敲桌面上那個幾乎被捏爛了的皺皺巴巴的本子——上面畫著的漂亮年輕的黑髮愛麗絲因為紙張的褶皺整個面部都扭曲起來,毛毛蟲用它那不急不慢的聲音繼續道,「愛麗絲和黑暗公爵的結局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是生還是死,是消亡還是永遠留存——我只不過是將當中一個我認為最合理的記錄下來。」
毛毛蟲先生說著,這個時候,他周圍忽然安靜了下來——那些圍繞著他的亂糟糟的聲音忽然消失了,所有的人就好像是被下了一個禁止說話的魔咒,她們無聲地瞪著毛毛蟲,看上去又驚訝又鄙夷,彷彿是在安靜地等待著它還能說出什麼更加瘋狂的話。
而毛毛蟲終於不負眾望地開始自言自語了起來:「哦,是的,你們肯定不會明白這結局是多麼具有合理性——愛麗絲的鐮刀,黑暗公爵的權杖,他的易怒,他的驕傲,烈焰和寒冰撞擊在一起就註定不會有什麼好的結局,要麼烈焰被寒冰熄滅火焰,要麼寒冰被烈焰蒸發……」
毛毛蟲深深地吸了口煙,他吐出的煙霧繚繞將它那層層疊疊擠在一起的青綠色肥胖身體變得模糊了起來,那乳白色的煙盤旋著圍繞在它的身邊,最後,它們有了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幾乎成為了一個背景——遠遠地看上去,就好像是這隻坐在骯髒破爛的小板凳上的毛毛蟲背後忽然生長出了一對潔白的羽翼,伴隨著煙霧的浮動,那雙翅膀幾乎還在微微震動、撲簌。
「我毫不懷疑這個,就好像你們不能懷疑我總有一天會變成蝴蝶一樣。」
……
「你猜,在清除掉了罪惡之後,我會變成距離蒼穹最近的那隻蝴蝶嗎?」
毛毛蟲的眼神飄忽。
最後,他將自己的視線固定在了人群的最後面——在一個非常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團肉粉色的東西正拍著翅膀漂浮在半空中,它屁股上的小桃心惡魔尾巴正隨著它一上一下的漂浮而甩來甩去,而在它身後,那一對肉骨翅膀不像是平常那樣拚命吃力地拍打著,現在它們動作變得緩慢而優雅——
似的,你很難想象一個肉糰子決定讓自己變得優雅起來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在浮動之中,那肉呼呼的一團東西嘴部上方的不遠處忽然出現了兩條細長的縫隙——幾秒后,那縫隙緩緩的睜開,露出了覆蓋在肉膜下面的一雙鮮紅色的瞳眸。
那雙鮮紅色的瞳眸與人群中央的毛毛蟲先生的眼睛對視上。
毛毛蟲先生輕笑了一聲。
下一秒,距離毛毛蟲最近的那個姑娘忽然發出了尖叫的聲音。
最開始她只聽見「噗」的一聲輕響——那輕微爆裂的聲音就好像是有什麼人用鋒利的刀刃切開了一個鼓脹的肚子——在她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之前,她只感覺到有什麼粘稠的、冰涼的東西飛濺到了她的臉上。
她微微瞪圓了眼,彷彿是難以置信一般看著坐在破爛的小桌子後面的毛毛蟲忽然從額頭中央的部分裂開——綠色的、粘稠的血液不斷從它身上那裂口越來越大的傷口處飛濺出來——她伸出手抹了把這會兒正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流的「不明液體」,然後發現它們果然也是綠色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異常高分貝的尖叫聲中,嘀嗒一聲,被毛毛蟲握在手中的煙桿掉在了地上。
一個大概是毛毛蟲眼珠的東西從它那肥碩身體里飛了出來,圓滾滾的東西落在那張骯髒的小桌子上,正巧落在之前被扔在桌子上的那個小冊子上——綠色的血液在小冊子上的穿著女僕裝的黑髮年輕人身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再接著飛出來的大概是它的肉。
然後是幾塊帶著肉和血的綠色皮膚——非常鮮艷的綠色表皮,那上面還能隱約看見毛毛蟲特有的斑斑點點。
「噗嗤」地一聲輕響,就像是毛毛蟲之前在黑髮年輕人跟前發出的笑聲,緊接著,那本來以一層層的肥肉堆放在小板凳上的姿態坐在那兒的毛毛蟲就像是忽然被人捏爆的水袋,四濺的綠色粘稠血液以及內臟和腥臭的腸子就像是一朵綻放的煙火,它們飛得到處都是,那空曠的綠色皮囊也迅速乾癟耷拉下來堆成了一團!
圍在小攤周圍的人群爭先恐後地散開來,站得近的那些人無一不遭殃被飛濺上了不同的形狀的器官或者毛毛蟲皮膚!
在一片混亂的人群當中,誰也沒有注意到,那一堆癱軟在地上的綠色腥臭毛毛蟲屍體里,忽然有一塊動了動,在「噠噠噠」姑娘們高跟鞋的奔走聲以及她們從嗓子眼裡發出的尖叫聲中,一隻背負著巨大的、縮卷著在一起的翅膀的昆蟲無聲地緩緩爬出,在接觸到了陽光與空氣的第一秒,它的翅膀就彷彿被展開的畫卷似的緩緩舒展開來,最後,逐漸變成了一對巨大的、擁有五彩斑斕色彩的巨大蝴蝶翅膀。
蝴蝶的翅膀輕輕拍了拍后,慢悠悠地往天空騰空飛起。
……
而此時,已經走到了另外一條街、對於隔著一條街之外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的黑髮年輕人前進的腳步忽然一頓,就好像察覺到了什麼似的回過頭,卻正好看見身後慢慢悠悠、正拚命撲著翅膀像是無頭蒼蠅似的笨手笨腳從自己撞過來的肉糰子。
他挑了挑眉,在肉呼呼的東西撞到自己的臉上之前,伸出手一把穩穩地接住了它。
「去哪了?」
「格嘰格嘰哼哼哼。」
「……」
黑髮年輕人將肉糰子放回自己的肩膀上,然後順著人群潮湧的方向,繼續往著宮廷樂手應該在的方向走去。
在他的肩膀上的肉糰子用尾巴親昵地纏繞上了黑髮年輕人修長的頸脖,笨拙地轉過身,趴在黑髮年輕人的肩膀上,用它那平坦、絲毫不見任何裂縫的臉對準了天空的方向。
在它面朝的方向,天空之中忽然閃爍起了一道不起眼的火光。
就好像有什麼正在飛往天空的天空忽然在半空中被燃燒了起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