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不上道
於須磨在大奧接到消息不過須臾,傳遞消息的人還是慣常用的,可是那人臉色尷尬,唯唯諾諾的說這是最後一次遞信進來了。其實他連這次都不想遞的,一看吉宗的手筆,這於須磨的處境立馬變得尷尬。不過,若年寄大人,也就是阿圓「碰巧」遇到了大久保家的人給他遞話,他立馬跪地求饒保證絕不再犯,也不敢替外面遞信進大奧。可誰知迦納大人非但沒訓斥他,反而笑眯眯的叮囑他一定要把信送到。可是,越想迦納大人當時的笑容,他就越后怕,背後像有陣陣涼風吹來。
他現在跪在於須磨面前,還沒緩過神來,反覆琢磨剛剛迦納大人的話是不是反的,大熱的天,他卻如墜冰窟。
樹和洋平都在屋裡,臉色沒比這個御半下強多少,於須磨捏著拳僵了半天,擺擺手示意御半下退下。洋平勉力維持鎮定,要塞錢給那人,誰知那人比如蛇蠍,連滾帶爬的出了屋子。那人邊跑邊想,以後這是非之地,他再也不來了。錢是好東西,可也得有命花啊!
樹臉上的血色褪去,洋平擔憂的看著主子,於須磨忽然起身,拔腿就往外走。洋平回過神,趕忙攔住,盛怒之下不易做決策,容易出差錯,更何況是現在這種做什麼也錯的時候。他也顧不上儀錶,欲擋住於須磨,哪知被於須磨的慣性直接帶倒了,可想於須磨往外走的力道有多猛。
於須磨帶著一臉驚怒和決絕,往外奔去,洋平顧不上痛疼,起身要追,臨走看了樹一眼,那人早已離魂。他嘆了口氣,快步追了出去。
那日古牟之方院子前面的場景再現,古牟之方的御中葛跪在廊前,抵死不放於須磨進去。洋平看著好像被什麼東西附身一般不管不顧的主子,頹然的垂下了頭,大勢已去,這麼一折騰,不知道主子失寵或者看不清局勢的,也能看清了。
「讓我進去!我倒要看看,他是得了多了不起的病!我不過是來探探他,卻要搭上我大久保家的臉面尊嚴!」於須磨捏著拳,牙齒不受控制的上下磕碰著,說話的時候都止不住顫抖。極強的自尊心險險支撐著他,不過外人看來,就像是在風雨中搖曳隨時都會被熄滅的一縷燭火。
服侍古牟之方的御中葛暗暗叫苦,這於須磨之方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這一副豁出去大鬧一場的樣子,好像再沒有什麼顧忌和可以失去的東西了一般。他也不想想,他還有個當老中的姐姐,還有個在將軍腹中的孩兒!在他看來,於須磨這副牌還不錯,勝負未分。只是,這不是他需要考慮的,他需要做的就是擋住門,那門後面,可什麼都沒有,於須磨之方要是一步踏進去再加之他現在的氣焰,臨死都要拉個墊背的。
一愣神的功夫,於須磨一步踏上了廊上,腳上的木屐磕得木質的地板嘎吱嘎吱響,他真是連基本的形象禮儀都顧不得了。他的世界好像紛紛坍塌下墜,早就來不及思考籌謀,全憑著一股子執拗才能走到這兒。
「於須磨之方大人!」御中葛哪裡會料到他失態至此,連門外屢屢探頭的人都顧不得,他飛身抱住於須磨的腿,整個人墜住他不讓他再前進一步。於須磨猛抽了幾下腿不得前進,惱怒以胳膊肘猛撞,那人也不管疼痛,只是死死抱住。
「放手!」於須磨惱怒道。「你不要命了!」
那人哪敢放手,放手是死,不放手也是死,不放手還得個護住的嘉銘,要是讓於須磨闖進去那他和主子就是欺瞞將軍大人的罪名。
「放手!」
那人下意識的搖搖頭,手上的勁兒更大了。
「放手!成何體統!」那人手上一麻,不知怎地,鬆了手,跌坐在地上。他驚訝的抬起頭,結結巴巴道「主子,你」
古牟看著他,合了下眼臉,意思是他的忠心自己知道了,那人感動的差點兒沒哭出來,主子,你回來的太是時候了。
「你糊塗了,再是擔心我的病情,也不能如此攔阻於須磨之方大人,他也是關心我。」古牟只著一件浴衣,臉色有些蒼白,一邊兒說話還一邊兒咳嗽,好像真是病的不輕。
「是,是奴婢糊塗了,請於須磨之方大人責罰。」
於須磨懶得看他二人演戲,甚至古牟之方出現,他也沒覺得突然,正好有人來承受他這滿腔怒火。
「感謝大人記掛,既然來了,不介意的話,就進裡面一敘。」古牟好像沒看到於須磨要吃人一般的神態,側側身子有禮道,於須磨鞋也沒脫,一步邁了進去。古牟看看自己的御中葛,再看看院外探頭探腦的人,揚起了一抹笑容。
「去,把前些天於須磨大人送來的瓜果取些來,我一直也沒捨得吃,今兒正好。」
御中葛看著他家主子,您不是看玩笑吧?我走了,誰把門?外面那麼多準備探聽消息的呢。結果,他順著主子的視線一看,哦,那位是於須磨之方身邊的御中葛,得,他替他家主子給於須磨之方掃雷掃出慣性了,現在兩邊都撕破臉了,他還替於須磨考慮呢!這是於須磨丟面子,著急也該他家御中葛著急不是。
「是,主子,不過天氣雖熱,這冰過的東西卻不能接著食用,需用常溫的水緩緩,可能需要些時間,主子勿怪。」哼,一想主子和他們干過的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兒,他就一肚子怨氣,現在可算主子想明白不替於須磨之方遮著了,他可得加倍討回來。
古牟看看眼前這位,倒是個有趣的「不著急,去吧。」
御中葛看看自家主子,心底湧起濃濃的崇拜,看咱家主子,多給力!該拽就拽,能陰就陰,給點兒陽光就能燦爛,遞個梯子就能爬高,呸呸呸,他趕緊「取水果」去!
「你是如何做到的!我大久保家,將近百年輝煌,家母還是第一位被人『勸退』的!」於須磨捏緊拳頭,厲聲質疑。
古牟看著眼前的人,忽然有些可憐他,大久保忠朝毋庸置疑是個極善於鑽營的人,而大久保家的歷史也由她改寫,生生從個名不見經傳的三流家族,爬上了頂峰。只是,這樣的人,卻護不住被人逼婚的兒子么?古牟看著替母親和家族急的顏面都顧不上的於須磨,覺得他真是被家族教育荼毒得不輕。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自己幫了他那麼多次,他不感激也就罷了,估計還以為自己和他爭寵。這真的是為了逃婚,去廟裡帶了幾年的人么?如此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人,沾了「情」字,就這麼墮入凡塵了?
「你說的話,我不太明白,不妨坐下,慢慢說?」古牟剛從外面回來,只來得及換衣服,還沒來得及探聽出了什麼事兒。不過,從於須磨的態度和剛剛的隻言片語也能推理出個大概。一個正值壯年的老中,就這麼被吉宗勸退了,哼哼,這位好硬的做派!她不過十幾歲,日子還長,怎麼對內對外,手腕都這麼硬呢,活像來不及了似的。要不就是貪慕權勢剛愎自用,要不,此人就是有大志向的!
古牟這廂心裡正琢磨呢,於須磨卻被他的不以為然觸怒了。
「你別以為將軍大人讓我姐姐頂替了母親的位置,我就不記恨了,這事兒,沒完。」
吆,女承母業,難怪經營了三代的大久保忠朝居然同意退休,這不是席位還給你們家留著么,不過敲打敲打你們,也敲打敲打那些託大的世族、大名罷了。這樣都值得於須磨震怒么?古牟一時覺得迷茫了,吉宗原來對他,得寬泛成什麼樣兒啊?莫不是真像坊間說的,吉宗為了於須磨,忤逆了姐姐和母親,甚至弒姐、弒母?
「你如此想,我也沒有辦法。」古牟苦笑了一下,心裡比臉上更苦,他這活兒乾的,裡外不是人。白白被吉宗當槍使喚,要他護著於須磨的是她,反過來用他傷了於須磨的也是她。要不說,女人的感情太莫測了。不過,單從利益來說,他倒能理解吉宗的做法。又有子又有寵再有家世,若真是如此,於須磨的存在太逆天了。古往今來,這利益權衡都是如此,不可能樣樣都占著,要不,不是於須磨死,就是吉宗死的很難看。
於須磨被古牟的態度徹底激怒了,他的憤怒橫衝直撞,像要破體而出。
「我和將軍大人經歷過的時間和事情,無人可以替代,現在我落了下風,可是,我還有孩子,還有和她的牽絆。」
古牟直直的看著於須磨,忽然有些對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感情二字,覺得新奇。是怎樣的感情,讓吉宗這樣理性的人,養大了淡薄的於須磨的心,她又為什麼不繼續護住他。爬到雲端的人,猛然被人抽了梯子,狠狠摔下的樣子,就如現在於須磨一般吧?
「這話,倒像是喪家之犬最後的吠聲。」古牟抬起了下巴,他本就比於須磨高,平日里見了總是帶笑,現在冷下了臉,目光睨著竟讓人感到壓力如有實質。於須磨沒料到他敢這麼直白的嘲諷他,想想前後,自己倒真是送上門讓人羞辱的。
「我要是你,一開始,就繼續裝容人的無爭樣子,看看你把你身邊僭越將軍大人的御中葛縱容成了什麼樣子;還有,要我是你,必定捏住了把柄再去威脅人,而不是威脅別人要去抓人把柄,要知道,咬人的狗從來不叫。落得今天的局面,只能怪你自己太笨,太蠢!不過,要是我的話,現在根本不是憤怒的招搖過市,而是蟄伏,因為,我還有美貌、還有家族、還有當老中的姐姐,更是將軍第一個孩子的父親。」
於須磨僵在那裡,慢慢止住了顫抖,冷靜和他的風度好像都漸漸回籠「笑到最後,才是真的笑。」他淡淡扔了句話,勉強攏了攏他破碎了一地的自尊心,離開了古牟的地盤。不再做這種送上門,伸臉讓人打的蠢事!
古牟輕輕吐了口氣,自嘲的笑了笑,什麼時候,他也變得如此好心了,居然因為同情而給別人指路。看來,這大奧真是個可怕的地方,他讓人,變得自己都不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