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該來的總會來
「她怎麼又睡了?」吉宗側卧著支著腦袋看著放在她一旁的小包袱,阿圓笑著湊過去。
「睡才好呢,睡得多長得好。」
吉宗現在的感覺還是不太真實,這小小的一坨真的是從她癟了的肚子里生出來的么?摸摸肚子,吉宗閉上眼,怎麼也想象不出孩子的模樣。她又轉眼盯著孩子,想抓住些什麼。
剛出生的小娃娃已經能揮動手臂了,睡夢中,她揮動小手,差點兒打到自己。吉宗伸出一根食指阻擋了她拳頭的軌跡,卻被抓了個正著。吉宗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從未體會過的平靜,整個世界都像泡在溫水裡。
「你會做夢么?你的夢裡都有什麼?」吉宗輕輕搖晃著被抓住的手指,小娃娃本能的抓著,不知道聽沒聽懂,吧唧了一下嘴。
「呵,不會是夢到吃的了吧?」阿圓噗嗤笑出了聲,吉宗歪頭想想,這麼小的孩子剛來到世界上,除了吃就是睡,如果做夢,可不就是這些事兒。
吉宗輕輕摩挲著小娃娃的皮膚,不太敢用力,柔軟,體溫比成人稍高。皮膚皺皺的,沒有完全伸展開,說不上好不好看,小鼻子小眼睛的。
「主子,給她起個名兒吧。」阿圓看著吉宗全身散發著柔和的光,想想接下來的糟心事兒,都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再慢慢往正題上引。
吉宗沒注意阿圓糾結的神情,專註的想了一小會兒,聲音不自覺的放柔,低聲說「長福,就叫長福吧。」這個時代的成活率不高,孩子不過元服,不會正式起名,就像吉宗之前被喊源六。作為母親,希望世上一切的美好都籠罩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阿圓張了張口,按理,孩子取得名字越普通,越好養活,「長福」這承載著很多美好祝福的名字,並不是很合適。再說,將軍的第一個孩子,一般都取名竹千代,這幾乎是承嗣者的殊榮。只是,看了看吉宗和「長福」之間的溫馨,她說不出任何反對的話,而且,接下來的事情,想必任何一個母親都不會很樂於面對,她就暫時不打擊吉宗了。
「恩,『長福』,她出生的時間正是受眾神祝福的時間,擔得起!」阿圓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已經爐火純青了。
吉宗心裡有小小的驕傲,有股豪情在心裡激蕩,她的孩子,自然擔得起。
「咳。」阿圓不自然的咳了下,好的說完了,該說不好開口的了。
吉宗把自己的手指從長福手裡退出來,怕她總抓著,小小的手掌太吃力。聽阿圓不自然的咳嗽,又一臉有話要說不好開口的樣子,頓覺有些掃興。微微嘆了口氣,該來的還是會來的,早說晚說還不是得說?
「行了,說吧,憋一天了吧?」
阿圓特憨厚的笑了笑,嘿嘿道「主子,不能免俗,這是歷代傳下來的規矩。這天下還是男人主宰的時候,孩子就不在母親身邊養大。更何況現在是咱們女人當家,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孩子自然也不能在母親身邊不是?」
吉宗垂了眼帘,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阿圓抻了下脖子,吞咽了口口水,又笑著說「主子,這剛生下來的孩子要從母親身邊抱走,換誰心裡也不舒服。可是,您看看眼前這些事務,都堆成山了。而且」
阿圓最終的話還是沒說出口,在吉宗身邊,可謂最危險。吉宗心裡也清楚,這幾天的時間都是她偷來的。
「要送去大奧么?」吉宗自問自答,輕輕搖頭,那裡,才是人吃人的地方,比她身邊安全不了多少。還有於須磨的御下之道真是不敢恭維,可是,讓別人撫養,孩子交到誰手裡,她都不放心。
有個人選,落入她心間,只是,吉宗也被自己的自私嚇了一跳,什麼時候,她也可以為了自己的安心,隨意決定別人的命運。閉目想了半天,她終於還是睜開眼,看向阿圓,問,
「讓三郎佐親自去把久接進大奧吧,就把長福交給他吧,別人」吉宗的話也沒說完,別人,她也信不過,太多的利益糾葛。前一秒她還為左右了久的命運而自責,稍後,這種情緒就平復了下來。人生在世,誰又能不受制於人呢,就是她,看似站在塔的頂尖,卻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親自撫養。
阿圓為吉宗的決定驚訝了一下,隨即想想,也就能理解了。於須磨治下不嚴,背後又是大久保家族;龍造寺,不該叫古牟倒是有能力,只是,他以後也會有自己的孩子,更是個多變因素。偌大的大奧,看似都屬於吉宗,其實不然,讓她想想也替吉宗發愁。不過,自有大奧以來,子嗣問題,就一直是個問題多多的事情。
而身處大奧的男人們,聽到將軍長女賜名和賜住大奧的迎接命令時,都隱隱躁動著。自來將軍的孩子都不是親生父親教養,月光院能親自教養自己的孩子,也算是個異數,這也是他異常受寵的標示。
盛裝的眾人,恭敬的跪在鹿鈴廊上,心思各異。跪在最前端的於須磨和古牟互看了一眼,前者又是驕傲又是擔憂,後者因不會失去什麼反而坦蕩。於須磨心想,事情最壞不過是他的孩子由古牟來撫養;最好,不過是樣在他身邊。想到後者的可能性,說是不再奢望什麼的於須磨還是暗暗攥緊了拳頭。他和吉宗共同經歷了許多,說不定這種時候,她還是會選擇相信自己。
古牟收回和善的目光,心裡想的是,這大奧的男子,把一族的身家性命和榮寵都寄予在女子身上,要麼是將軍要麼是有可能繼位的子女,真真的無味。他閉上眼,腦海閃過的就是那些自由馳騁的歲月,現在的自己就像被剪了翅膀放在金絲籠里的鳥雀,越是悲鳴越成了取悅他人的啼叫。不過,人生來就有肩負的使命,如果哀嘆埋怨,倒想把自己的存在都一併抹殺了似的。無能的人只會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但其實,許多路,都在自己腳下。
御小姓的唱和聲響起,眾人伏地行禮,齊聲恭賀。於須磨和古牟抬起了身子,看到了身著簡潔禮服,小心翼翼抱著襁褓的久。吉宗剛分娩完,需要休息,自然不會親自前來。
古牟為微微挑眉,對久,他知之不多,可是,他是吉宗神秘側室的事兒,還是知道的,而且此人醫術高超特別擅長解毒。古牟看了看臉都白了的於須磨,淡淡的笑了。古牟覺得不用他撫養這個孩子,鬆了口氣。在大奧里,一個人的榮寵是有限的,孩子、寵愛、身份,這三點就是將軍手裡制衡他們的提線。他現在隱隱有了受寵的虛名,以後還會有自己的孩子,將軍這第一個孩子如果還交給他撫養,那他就該擔憂自己的小命兒不久矣。
他是向吉宗討要過一個孩子,吉宗也答應了,可是,吉宗並沒有承諾不動他的性命。在大奧里,死個人,太平常了。而沒有親生父親扶持,即便有了孩子,那孩子也不過時搖曳在狂風中的一棵小樹苗,隨時會夭折罷了。能要求孩子,總不能要求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天長地久吧?
於須磨此時,只覺得如墜冰窟,吉宗不信他,還把他們的孩子,第一個孩子,交給一個穢多撫養。本應站起身走在久左側的於須磨,腳軟的攤在了地上。他身旁的御中葛死命頂住了他的后腰,才沒讓他當場出醜。
古牟看了看於須磨,狀似不在意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等於須磨緩過勁兒來,被人攙扶了一把跟上的時候,他才跟著站了起來。倒是讓於須磨的失態變得不太顯眼了。
長長的玲廊,許多的人刷刷的走著,靜謐的詭異。長福在久的懷裡安穩的睡著,久心裡複雜腳步卻堅定,他的世界也簡單,吉宗信任他託付於他,他定會拼盡全力顧全長福,即使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眾人走後,玲廊重新落鎖,這個充滿了野心勃勃男人的地方,又有了新的奮鬥目標和動力。長福,給大奧,帶來了新的活力。
吉宗處,老中們正在商議薩摩藩的事。水戶藩和尾張藩即使有可能參與其中,在沒有確實證據之前,也是不能拿上檯面討論的。特別是,水戶和尾張是御三家,身份自然在老中之上,又是將軍親族,不是她們能去打臉的。
「自有幕府以來,各藩舉事,從來沒有成功的。」忠晴按耐不住道,母親交代她不得出頭的話,早在長福落地時起,就被她遠遠拋在腦後了。
幾個人看了看她的張狂勁兒,都把嘴邊的話吞了回去。阿圓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微笑著問「那您給說說,幕府至今,為什麼換了這麼多名頭?」
有人忍不住低頭笑了,這話,也就阿圓敢說。吉宗也抿了下嘴,從鎌倉幕府、室町幕府再到明智幕府,最後才是德川幕府。島國的藩地割得很小很小,更是在幕府時代到了變態的地步,各藩都有舉事,不過多是各藩繼承者之爭,鬧大的很少。不過少數幾次成功鬧大的,也就幾乎等同於改朝換代了。
大久保忠情吶吶低下了頭,偷偷瞥了眼吉宗的不耐,後背出了一層冷汗。
有馬看了看尷尬的沉默,出聲道「即便舉事,現在是冬天,又隔著高松藩,將軍大人還是佔盡優勢的。」
有馬的話讓眾人心裡一松,是啊,現在已經落雪,冬天行軍不比平日,艱難異常。而且,不管水戶和高松暗地裡是否和薩摩藩聯手,明著出兵是不可能的,尾張武力昌盛,沒有名頭,也不好貿然出兵,這得感謝古人講究「師出有名」。而等開春,幕府也早就準備妥當了,說不定這幾個藩領頭的都被換了個遍,這就是在明處的好處!
「你們說,他們會從哪裡來?會借什麼名頭?」吉宗像是在問眾人,又好像沒有期待他們的回答。
眾人心裡一愣,能從哪兒來?當然是6地上!難不成還能飛來?至於名頭嘛?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把頭低下了。
「忠之,薩摩藩今年的敬獻可有呈上?」吉宗又問道。
水野忠之被點了名,楞了一下,不過她向來勤勉,這種問題,自然難不倒她。
「回主上,薩摩藩今年的敬獻不曾短缺,而且。」她有些猶豫,是否要把反常之處說出來。
吉宗知道她自來心細,點點頭,「但說無妨。」
「是」水野忠之想了想,婉轉道「薩摩藩不盡全數繳納了歲幣,錢還都是十成新的!」
眾人一陣唏噓,全部繳納已是不易,錢居然還都是新鑄造的?這薩摩藩莫不是發了一筆橫財?這港口不都封了么?幾個大名心裡暗暗咬牙,這頭肥羊!連最富有的加賀藩都有繳納敬獻以後,除了藩主其他人皆無新衣可穿的說法。這薩摩藩居然這麼有實力?而且,還在繳納敬獻后,有餘力舉事?
吉宗扯了扯嘴角,眼裡有了幾分狠戾。她自己都不知道,自打有了娃,她比任何時候都希望國泰民安是個太平盛世,敢找事兒的,恨不得親自上去撕裂完事兒,十足護崽的母狼樣。
「好,好得很!」吉宗啪的一下,狠狠拍了拍扶手,似笑非笑的說「給我把薩摩藩的敬獻,都熔了!我倒要看看,她安得什麼心!」
各藩敬獻,入庫貼條各自封存,這是吉宗的要求。水野忠之雖然當初覺得有些費事,不過吉宗繼任將軍伊始,難免有些膽大的剋扣或者故意放些磨損的厲害的錢幣。水野忠之也就沒有意義,反而加了幾分小心,層層看管,人人簽名畫押,以便吉宗有目的的施為。
可是,聽吉宗的意思,她驚恐的看向笑得瘮人的吉宗,難道,薩摩藩還敢造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