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故人
叫癸卯的少年話不多,只有在赫連傾問他的時候,才會出聲應上一句。
一路走到山腳,羅錚才注意到三人所行之處正是與淮山劍派相反的方向,傳說十五年前被淮山劍派逐出師門的莫無悲為表悔過之心,就隱居在了莽莽淮山的密林深處。現下看來,難道是將住處建在了獨風崖上……
十五年來,莫無悲從未曾現身江湖,莊主要見的人竟是他?
過了大路一入林間,便是滿地雜亂無章的青草樹枝,那布衣少年一直安靜地走在前面,不時蹲下用地上的樹枝排擺些奇怪圖形做標記。一旦走過那些標記,再回頭卻發現那些短細的樹枝已經消失不見,而身後的綠樹青草也換了個樣子。
那少年先是向北走,擺了三次樹枝后又換成東北方向,同樣排擺三次之後再換成西北方向,最後遇到一條南北向的潺潺小溪,三人便開始沿著小溪走。
原來是單星八卦陣。
雖然羅錚不懂布陣解陣,但也看得出這是奇門遁甲之術。想來,這也是莊主一直在等待而未直接上山尋人的原因罷。
只是……羅錚發現,那溪水竟然是從南向北逆流的!
雖說八卦甲子,神機鬼藏,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改變自然,使水向高處流……
正在羅錚疑惑間,走在前面的人突然湊近,低聲說:「不過是些障眼法,怎就愣了神?」
言罷,赫連傾隨手摘了片葉子丟進河裡,羅錚再一次目瞪口呆地發現,那葉子竟向水流的相反方向漂去。
吃驚的人迅速回神,心虛地低頭喚了聲:「莊主。」
後者只是輕嘖一聲,搖頭道:「若不是這些蒙人眼睛的小把戲,何故在此浪費七天。」
羅錚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莊主這……莫不是在跟自己抱怨?明明就被此擋住了去路,卻還說是……小把戲……
羅錚忍住幾乎溢出嘴角的笑,心裡突然就覺得自己似乎並不是那麼了解眼前這個人。
並未追究那抿著唇角的暗衛在腹誹些什麼,赫連傾百無聊賴地轉過身去。
「勞煩公子跟緊些,師父說若是癸卯把人帶丟了就要去師祖墓前守一個月的墓。」
帶路的少年突然出聲,赫連傾便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他身上。
「那你師父為何不自己來接我?」
「師父在獨風亭看了公子七天,他說自己吹了風受了寒,不宜下山。」
聞言赫連傾眯了眯眼,輕嗤一聲,生生讓自己等了七天竟還好意思裝病!
羅錚看了看面色不甚明朗的人,小聲問道:「莊主可要休息一會兒?」
「不用,等見了葉離再說。」
葉離?羅錚未曾聽過此人名號,可住在這山上的人不應該是莫無悲么?皺眉想了想,羅錚還是問了句,「莊主要見的人不是莫無悲?」
可回答他的卻是一句過後又不言語的癸卯:「那是我師祖,他老人家病故多年,從我跟著師父起就經常被罰著給師祖守墓。」
「早就死了。」赫連傾似是想起什麼,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那時候的赫連傾,不過八.九歲光景,還未能從父親身亡母親背叛的痛苦中掙扎出來,也不知如何為父報仇,如何撐起偌大的麓酩山莊,甚至不知每日清晨是否應該再醒過來……
直到得知帶走煙眉仙子的人是莫無悲……日復一日的等待與折磨彷彿找到了出口,一切委屈與仇恨奔涌而來,再也按耐不住,帶著一名暗衛就離開江南,直奔淮陽。
最後……暗衛身死陣中,只剩赫連傾一人,在詭譎莫測的*陣里,猶如困獸。
「前方是毒霧林,公子將這含香草的葉片嚼碎咽下即可躲避毒氣。」羅錚接過癸卯遞過來的葉片,看向赫連傾。
「如今想上山一趟倒是越來越難了。」研究些五行八卦還不夠,竟還折騰起毒霧來。赫連傾搖頭接過,看也不看就放進了嘴裡。
山路走了一個多時辰,穿過毒霧林才算是到了地方。
是個按陰陽五行鋪建的宅院,正門朝南,分成很多個單獨的小屋子,各房屋之間並無連接,看起來頗為怪異。
又花了一番功夫才到了那獨風亭,亭外一人扶風而立,廣袖長衫,裙裾及踝,如墨長發束也未束,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乍看之下倒真有點道骨仙風。
「來了?」那男人笑眯眯地問了一句。
「葉離。」赫連傾淡淡開口,不待人反應就走進亭中坐了下來。
直到跟著主人進了亭子羅錚才發現,原來這獨風亭建在斷崖邊,將整片冉陽湖盡收眼底。可湖上的人卻看不到斷崖上的亭子,想必也是那葉離施的障眼法。
難怪莊主……難道就沒有其他聯繫的法子?羅錚額頭一跳,心中暗嘆:莊主行事真是……特立獨行……
葉離笑著跟了進來,看了站在一旁的羅錚一眼,然後在赫連傾身邊坐下,為他倒了一杯茶。
「怎麼走了這麼久?路上沒遇到什麼麻煩罷?」
「麻煩?還不都是你親手設下的。」赫連傾不冷不熱的態度,全然不同於在林中的樣子。
葉離聞言一頓,低嘆道:「明知我不想見你,卻還在湖上等了七天。你這性子……」
赫連傾這才轉頭看向坐在身邊的人,眯眼道:「明知我非見你不可,卻還讓我等了七天。」
「你若只是想見我,那自是求之不得。可你要問的事,還是從前那句話,能說的我都告訴你了……」葉離微蹙的眉頭間籠著淡淡的愁緒,眼前的男人從來都不是想見自己。
「可我偏要聽那不能說的。」強人所難非赫連傾所好,只是事關十五年前武林大會,無論如何他都要問個清楚。
「我……沒辦法幫你找到煙眉仙子,聽雨樓找了那麼多年都找不到的人,不會有人找的到。」似是想起什麼,葉離正色道,「靈州那個是假的,你別上當。」
「你為何如此確定?」那十有八.九是白雲繆的騙局,赫連傾心裡清楚,只是眼前這人如此篤定,便恰恰說明了問題。
葉離急道:「白雲繆那個卑鄙小人,自然相信不得!此次武林大會分明就是針對你的,你竟還要去送死!」
「我十五年前活下來便是為了復仇,此時不去赴局難道應該在山莊里躲著不成?!」赫連傾不顧急得臉色通紅的人,繼續冷淡道,「何況我是死是活與你何干。」
羅錚站在那人身後聽著這一切,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這些話,莊主從不曾與人說過……
可葉離卻更為難過,再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一手拍在石桌上:「你明知我的心思!你裝糊塗也好,不願回應也罷,可我不想看著你去送死!」
羅錚不知道赫連傾是什麼表情,只知道那人現在不太高興,可他雖然依舊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但心裡已然翻起滔天波浪。
葉離……竟然喜歡莊主,一個男人……喜歡另一個男人……
「我只想知道真相。」一字一頓地,赫連傾的所說的每個字都扎在葉離心尖上,鮮血淋漓,可他卻絲毫也不在乎。
「赫連傾……」葉離的臉色已經由紅轉白,他轉向一邊長嘆了口氣,嗤笑一聲低聲道,「是我錯,連毒蠍都攔不住你,我輕飄飄的幾句話又如何說得動你。」
毒蠍是葉離雇的?
赫連傾聞言皺起眉峰,但不等他有所反應,羅錚周身的殺氣已然瀰漫開來。
那日的刺客是這人派去的……
似是察覺不到,葉離自顧自地說著:「那些二流殺手自然傷不到你,我想讓你知道這次武林大會有多危險,又知道你執拗的性子,只能出此下策。本來想著雇一名毒蠍去麓酩山莊,多少能起到警告的作用,沒想到卻成了催你出門的咒符。」
「是我不懂你,猜不到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葉離並不覺得抱歉,卻也不知道為什麼在解釋,只是不說些什麼,心裡就難受得厲害。可有些話,他不能說,他不能對不起師父。
「你當然知道我在想什麼,只是你從不願如我所願罷了。」雖然並未因眼前人的失落覺得如何愧疚,可這世上難得還有人如此為自己著想,赫連傾也並非鐵石心腸,於是便緩和了語氣。
「你……即便知道那『煙眉仙子』是假的,也偏要去嗎?」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了一句,葉離看著赫連傾毫無波瀾的眼睛,知道今日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毫無用處。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葉離站起身來,喚了那叫癸卯的少年過來,才又回頭道,「今晚就在山上住下可好?多年未見,我還想跟你敘敘舊。」
見赫連傾點頭答應,葉離才又露出笑容,沖著少年道:「給公子找兩間房子,要離得近一些的,先帶他們下去休息,午膳就在前廳用罷。」
「一間便可。」赫連傾整了整衣襟,站起身來。
葉離聞言一愣,看向一直未發一言的羅錚,眼裡的不可置信一閃而逝,接著又勾起唇角苦笑一下。
羅錚目光迎向直直看過來的人,一臉坦然,雖然心裡幾多無奈,卻也無法表露。
「那就一間,帶公子過去罷。」說完也不多停留,頭也不回地走了。
被利用了……
看著那漸行漸遠的單薄身影,羅錚心裡愈發堵悶起來。
被用來做擋箭牌,擋的還是桃花,也不知男的喜歡男的算不算得上桃花……
只是這不同於以往的陌生感覺,讓羅錚心裡少有的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