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請求
赫連傾和羅錚下山後沒在城中逗留,回客棧取了馬匹包袱就踏上了去靈州的路。
同樣有另外一個人也正在去往靈州的路上,這個人就是他的管家——洛之章。
只不過洛之章暫時遇到了些麻煩。
他回錦城是為了祭母,五月十三是他母親的忌日,自從十年前逃離錦城,洛之章就再沒回來過。
那日在春柳城將赫連傾派來的暗衛甩脫之後,他本以為會自由幾日,卻沒想到剛出夏府墓地就見到了正倚著一棵楊柳等他的魏武。
之後這吃一塹長一智的暗衛就沒再隱回暗處,而是大喇喇地跟在洛之章身邊,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
洛之章又試了幾次,再沒能逃開這「陰損」暗衛的視線,最後只能認命。
姑且把這叫做——我不仁你不義罷。
幾日來,無論吃飯睡覺,甚至是沐浴如廁之類的*之事,那暗衛都毫不鬆懈地看著自己。洛之章十分頭痛卻毫無辦法,每及至此,他都會覺得自己那五壇不知春白白給赫連傾喝了去,竟找了這麼一個無賴的暗衛跟著自己。
可魏武卻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便,對那個曾經總是嘴角含笑,如今卻時常扶額嘆息的人說了句:「管家是自作孽,在下不過是聽令行事。」
意思是若非你幾次三番妄圖逃開,我也不願整日黏在你身邊。
洛之章抬手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下巴,略帶幾分無奈地看著堵在門口的人。
「莊主讓你跟著我,又不是讓你軟禁我。」
「管家該回山莊了。」
早就過了十日之期,要說回,的確早該回了。可就算事畢之後一刻不停地往回趕,也是絕對不可能在期限內回到江南的。
「十日之期已過,左右都沒法跟莊主交代……況且現下莊主又不在山莊內。」
「沒法交代也是管家自己的事,」魏武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語氣卻是十分認真,「在下奉命把管家帶回去。」
簡直油鹽不進!
半個多時辰的時間,洛之章費盡唇舌也沒能說動魏武,只把他自己說得口乾舌燥。
洛之章轉身坐回桌邊,拿起桌上的翠玉酒壺想喝點酒潤潤喉,誰知酒壺竟也空了。
何事都能忍,就是沒酒不能忍。
洛之章儘可能輕地將酒壺放回桌上,調整了下表情,露出個微笑。
「在下口渴,可否下樓買些酒來喝?」
魏武的視線在洛之章和桌上的酒壺之間遊走了幾個來回,終是從門口位置讓開了。
總不能把人渴暈了再用馬車運回去罷。
洛之章也不管跟在身後的人,到了酒樓中隨便選了一張桌子,撩起衣擺安安穩穩地坐下,然後跟小二要了幾壇杏花釀,又點了些配酒小菜,十分滿足地自斟自飲起來。
只是這愜意的感覺沒有持續太久。
坐在他對面長凳上的魏武一開口就壞了這美酒佳肴的好氣氛。
「管家最好再買上幾壇杏花釀,否則一會兒路上可沒處給你買酒喝。」
鑒於美酒當前,洛之章不欲計較,只做了個充耳不聞的樣子。
可那個在他面前從不長眼色的暗衛也渾不在意,自顧自地勸說著。
「莊主雖對管家格外寬容,卻也是容不得任何人任意妄為的。」
「既已知過了莊主所定期限,管家就更應該及早回山莊去,以免造成難以挽回的錯誤。」
「待管家酒足飯飽……」
「莊主可知你前幾日將我跟丟之事?」洛之章呷了一口酒,辛辣濃醇的酒味兒美得他眯起眼睛,借著那股勁他皺著眉問了句。
沒想到那埋頭飲酒的人會突然出聲,魏武先是愣了一愣,待想清楚洛之章的問話之後,臉色又嚴肅了幾分。
「自然是知道的,我早已傳書給羅侍衛,將所犯之錯告與莊主。」
「莊主會饒了你?」竟然連喝酒都不讓自己快活,洛之章略帶報復地問了回去。
「……我犯下的錯,自然會一力承擔!」看著對面略帶得意之色的管家,魏武皺著眉作了回答,「待我將管家帶回山莊,自會去刑堂領罰。」
「嘖,若是誠心認錯本應該及早去莊主面前領罰才是。」對面的人終於安靜下來,洛之章眼角露出一絲笑意,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面前的美酒之上。
洛之章的問話的確起到了作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里,魏武都沒再說一句話。
待回到客棧,二人發現早有一隻白鴿落於窗檐,時不時發出咕咕的聲音。
魏武將綁於白鴿腿上的信箋拆下,上書:「七日內,靈州東郊晏碧城。」
去晏碧城與莊主會合。
洛之章得償所願,又變回滿面笑容的樣子,心情甚好地跟著魏武上了路。
二人先一步到了約定之處,直到第二日入夜才等來赫連傾。
洛之章看了看倚靠在藤榻上閉目養神的人,又看了看從進門起就跪在角落裡的魏武,輕嘆口氣繼續喝茶。
到了晏碧城,魏武就親手封了自己五處大穴,致使經脈堵塞,真氣逆行,今日算是負荊請罪。
平時山莊里的侍衛或下人犯錯受刑,洛之章從不理會,無規矩不成方圓,犯了錯理應受罰。只是這次偏跟自己扯上了點關係,愧疚之類說不上,但又不能這麼看著那滿頭冷汗、面色蒼白的人就那樣跪在自己眼前。
但那座上之人又是個不能說情的,更何況他自己也可說是「帶罪之身」。
饒是洛大管家玲瓏心竅,此時也不知道如何解圍。
一壺涼茶見底,洛之章終是沒忍住。
「咳,」他先是清了清喉嚨,斟酌著叫了聲,「莊主……」
赫連傾卻像是睡著了一般,半點反應也沒有,站在他身邊的羅錚反而看了過來,用眼神告訴洛之章——管家還是閉嘴的好。
洛之章訕訕地閉了嘴,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
直到羅錚低頭詢問安排晚膳的事,赫連傾才點了點頭睜開眼睛,卻是理也沒理坐在一旁的洛大管家。
儘管莊主一句話都沒說,洛之章也看得出,他那雙清亮眸子一點倦意也無,與其說這兩個多時辰是在閉目養神倒不如說是在宣洩怒意。
於魏武是懲罰,於洛之章亦然。
想及此,洛之章上前一步,跪了下來。
入山莊十年,幸得赫連傾賞識,二人多數時候處似友人,跪過的次數寥寥可數。這次……不僅僅是為了魏武,更是為了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
「莊主。」洛之章抬手抱拳,面色是難得的嚴肅認真。
赫連傾這才抬眼看了過來,不冷不熱地開口:「管家這是作甚?」
「是屬下有錯在先,還請莊主放過魏武。」
哼,求情?
「麓酩山莊不留無用的廢物。」赫連傾眯了眯眼,已然消散的怒氣竟有重燃的趨勢。
「但莊主也絕不曾因已經挽回的錯誤而斷了手下人的生路。」赫連傾雖然喜怒多變但絕非不講道理之人,這一點洛之章看得很清楚。
赫連傾聞言挑眉,轉向一直沉默地跪在一邊的暗衛。
「管家為你求情,你可聽到了?」
「屬下有罪。」魏武有些驚訝洛之章的舉動,但也並沒有藉機逃避懲罰的意思。
瞥了一眼不常跪人的,赫連傾冷笑著彎了唇角:「回去領罰罷。」
「謝莊主。」
最多也是如此了,洛之章苦笑,繼而叩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還沒有提。
「屬下不該甩脫暗衛獨回錦城,不該違期不歸山莊。」洛之章停頓一瞬,又皺眉道,「但此次靈州之行請務必允許屬下同去。」
此話說得再恭敬都免不了其中所挾帶的失禮逾矩,可洛之章全無辦法。
「求莊主應允……」依舊是擲地有聲的爽朗聲線,此時卻略顯低沉壓抑,洛之章一連三叩,低聲請求。
錦城紅鶴,夏府幺子。
一動不動地看著連聲叩拜的洛之章,赫連傾摩挲著手邊茶杯,眯起眼睛,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