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八十章 死別

84 第八十章 死別

赫連傾心中有數,今日註定是一場死別。

把人趕走時,他說不上舍不捨得,唯有一場心灰意冷至今未了。此時想想,大抵是有些說不出的底氣,讓人不怕失去。

即便此刻,他亦是不怕的。

可濃烈的捨不得和不甘心讓人太過難受,邁出的每一個腳步都似在倒數,告訴他接下來的每一眼、每句話都是結局。

他草草回想了一下,這一生似乎都是這般困在陣里,沒有選擇的餘地,失去到無可失去。

那是個早已將性命交予他手的人,是被辜負仍願為他義無反顧的人,真心亦或忠心,已然不必探究,他能給羅錚的結局,只怕是最糟糕的一種了。

心疼。

可一切終究由他掌控,便只能這樣收場。

赫連傾立於陣中,合起雙眼,細細分辨著風聲里那不甚安穩的氣息,那是人的身體接近極限時的狀態。

「找到了。」他微微挑唇,搖頭自語,腦海里浮現出第一次親眼見到羅錚以一敵四利落殺敵的模樣。

明知是絕地,卻仍未放棄,不愧是羅錚。

陣中詭譎莫測,不能以常識辨方向,此時再厲害的武功都無濟於事,赫連傾不能確定羅錚在陣中熬了多久,頗有些著急。

直到在稀薄的迷霧中看到了那幾月未見的背影,赫連傾才鬆了一口氣,眼見著的是依然的挺拔和少見的狼狽,藏青色的衣衫上斑駁著乾涸的血跡,破碎之處傷口隱隱可見。

愈發不舍也愈發從容,赫連傾帶著一絲歉疚打定主意自私到底。

「羅錚。」他輕輕喚了一聲,彷彿聲音大一點便會嚇到不遠處遍體鱗傷的人。

羅錚先是一怔,隨即轉身,在看到赫連傾的瞬間瞳孔驀然放大,原本無甚血色的臉更是蒼白了幾分。

他啟口失聲,眉頭微動,不可置信地搖頭,聲音無法剋制地輕顫:「這是死陣!」

他頭也不回地踏入這裡,為的便是眼前人能平安無事地登上獨風崖接陸夫人回家。

可那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他不該也不能出現在死陣里!

赫連傾卻笑了下,安撫道:「我會破陣。」

羅錚愣怔著眨了眨眼,彷彿突然緩過一口氣,站在原地微低下頭,胸口略微明顯地起伏著。

赫連傾一步一步地靠近,直到在羅錚面前站定。

他的視線在羅錚身上略略掃過一遍,語氣中帶著心疼,問道:「怎麼傷成這樣,不讓你跟在身邊,就連疼都不知道了么?」

預期之外的溫柔,讓人無所適從。

羅錚沒有看向赫連傾,他微垂著眸冷靜了片刻,低聲應道:「不疼。」

意料之中的回答,赫連傾無奈,笑問道:「難不成是木頭做的,怎會不疼?」

闊別太久的戲謔語氣,羅錚眉頭抽動了一下,一時無話。

他不說話,赫連傾便又問:「你為何在此處?」

聞言羅錚抬起眼來,回視過去,似乎在斟酌如何回答。

長久以來積壓的情緒沒有出口,最先湧上心頭的竟是委屈,眼前人的明知故問讓他有些泄氣。

不知是否是瀕死的勇氣讓人失去理智,那個可笑的、令人羞恥的、盤桓在他心底無數個夜晚的疑問再次出現——若就這麼死了,會被想起嗎?

於是,他幾乎是放縱地直視著赫連傾,認真回道:「赴死。」

「赴死,」赫連傾看著羅錚的眼睛,跟著重複了一遍,又輕聲嘆氣,「從來都不怕死。」

他停頓了一下,好奇道:「從來都不會害怕嗎?什麼都不怕?」

羅錚輕輕咬了咬牙,回道:「怕。」

赫連傾問:「什麼?」

羅錚猶豫了一下,垂了垂眼,只道:「現下不怕了。」

因為最怕的事已經發生過,羅錚沒有多做解釋,抿了抿唇又安靜下來。

赫連傾聽了也不追問,只是略帶責備道:「所以便用性命跟律岩做了交易?」

羅錚不答。

赫連傾閉了閉眼,長嘆一口氣,緩聲道:「不是答應過為我活著嗎?」

往事如潮般湧入腦海,那些應許和諾言此刻卻只會讓人心酸,羅錚咬牙緊扣著拳以免自己抖得太過明顯。

「我以為,」他看了赫連傾一眼,復又低下頭去,低沉又清晰地說道,「不必再聽令於你。」

本是佔盡道理的話,說話的人卻少了幾分底氣,不肯直視回去。

赫連傾原本胸懷愧疚心思沉重,此時竟然笑出了聲,心裡絲絲縷縷一跳一跳得疼。

一貫不與他計較的人,定是心裡忍了大委屈,才會這麼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話來。

他收起笑意,認真道:「這一句,永遠作數。」

他越似從前那般溫柔,羅錚眉間便皺得越緊。

時隔許久,終於不再是匿於暗處遠遠看著他,而是站在一步之遙間,感受得到他溫柔的氣息。

羅錚克制著每日每夜想問卻問不出口的話,咽下了唯恐被拒絕的卑微請求,試探著道:「我不知還有什麼立場……」

從未有過地,赫連傾眸光閃了閃,移開了一直看著羅錚的視線。

哪怕他知道此舉會讓人心涼,卻仍是裝作未聽懂的模樣,轉身道:「走罷,該出陣了。」

羅錚愣了愣,垂眸間掩去眼神中的失望,默默跟了兩步,又站定,道,「葉離不可信。」

赫連傾無奈到極點,轉回頭問道:「葉離不可信,難道律岩就可信了?回回騙你,回回上當。」

「是屬下無能。」羅錚答道。

習慣都刻在骨子裡,一句未經思考的回復就像本能,傾訴著眨眼前的硬撐不過是虛有其表。

像以往受了欺負的每一次,皺著眉乾巴巴地認錯,眉宇間勇敢地露出一點不情願。

赫連傾淡淡挑了挑唇,心底翻騰著的還是喜歡,過去了這麼多日日日夜夜,又怎會一點都不想念?

只是僅剩的這一時半刻,不夠也不必多說多做些什麼了。

脫口而出的話讓兩人之間再次靜了下來。

羅錚想了想,似是記起了什麼,有些嚴肅地道:「還有一事。」

「何事?」

「律岩與哈德木圖似是兄弟,二人關係曖昧,律岩聲稱要為兄長復仇,莊主留心落入圈套。」

眼下不就在圈套里?

赫連傾彎了唇角點了點頭,面上卻不動聲色:「確是之前大意了,沒看出二人是兄弟。」

那二人關係明了,之前接連發生的事情倒也清晰起來,只不過律岩向來兩面三刀,除了今日之事,倒是從未真正引起過赫連傾的注意。

「嗯,」羅錚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葉離與他有勾結。」

赫連傾看著面色蒼白卻一臉鄭重的人,擔心和不忍愈加濃重。

羅錚若是知道他們二人正處在一個什麼樣的圈套里,只怕……

赫連傾不忍細想,接道:「我知道。」

不知他心中所憂,羅錚聞言抿了抿唇,低聲應道:「好。」

一時無言。

溫熱的呼吸倏然靠近,羅錚一瞬間頭腦空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堪堪錯過半寸距離,而後便僵在原地。

赫連傾微微側著頭,唇邊的淺淡笑意褪去了兩分,他短暫地頓了一頓,伸手輕輕扶過羅錚的腰,將人圈進懷裡,順勢將這一吻落在了羅錚的額頭。

上一刻還一腳踏在鬼門關的人,現下彷彿跌回了夢中,笑著的人眼神有多溫柔羅錚閉著眼都能想象。心跳越發得快,身上的傷口彷彿突然被喚醒,齊齊叫囂著疼痛,額角鬢間的細密冷汗順頰而下,羅錚不知所措地握了握拳,呼吸都不順暢了。

原本被他藏得很好的不安和慌亂,在這個顫慄的擁抱中通通被察覺了去。

赫連傾很快鬆了手,退後些距離,他沒有時間做更多的安撫,也不能毫不顧慮地情不自禁下去。

哪怕他瘋狂地想要緊緊抱住眼前人,不管那些傷口是否還滲著血,他就要用力到兩人骨血相融,就算一同死在此處,也要羅錚時刻出現在他的視線里,可他只能輕吻他的額頭。

因為他實在捨不得。

羅錚傷得不輕,從頭到尾硬撐著,只怕堅持不了多久。

「羅錚。」赫連傾念了一句,聲色低沉。

羅錚回過神,看了過來。

赫連傾在他看過來的一瞬臉色變了變,復又笑開,溫聲解釋道:「此陣喚做煢孑陣,一人入陣必死無疑,須得雙人入陣才有生路,好在葉離曾教過我如何找到陣眼。今日你如此莽撞,倒是正中他的下懷。」

羅錚的思維有些混亂,聞言先是忙著點頭,整個人安安靜靜。

雖說在之前的情況下任誰都別無他法,可他依然為自己的無能而愧疚,絲毫不做解釋,只默然道:「我只知道這是死陣。」

葉離會恨羅錚入骨,原因不言而喻。

羅錚會主動入陣,理由也不言自明。

赫連傾皺眉,哪裡忍心責備,看羅錚的樣子便可知自己的一舉一動對他的影響有多大。

赫連傾嘆了口氣,繼續道:「我找葉離,是想將母親的屍骨帶回江南,與父親合葬。」

「嗯。」羅錚點了點頭,靜靜地聽著,他知道眼前人要做什麼,一直都知道。

「你幫我?」赫連傾緩聲問他,卻又不是詢問,「你幫我,但不要如此不顧性命,不要總想著為我去死。」

羅錚又點了點頭,輕聲問道:「莊主,可還需要暗衛?」

「羅錚。」赫連傾笑著抬手蹭了蹭他額角的汗,輕喚了他的名字。

「屬下……」羅錚不安地眨著眼,猶豫著低聲應了,「在。」

赫連傾笑得更明顯,收回手歉疚道:「你沒有錯,是我不該遷怒於你。」

僅此一句,融冰化雪。

羅錚抿緊了唇線,眉峰緊蹙,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決堤一般沖得人眼眶發熱,可委屈怨懟遠遠敵不過愛慕思戀,他想回到赫連傾身邊,無論付出任何代價。

赫連傾的話幾乎讓他重新有了底氣,羅錚不由得彎了下唇角,回道:「沒關係。」

沒關係。

赫連傾愣了愣,又搖了搖頭,嘆息一般喚道:「羅錚啊。」

「屬下在。」

赫連傾背起一隻手,略微僵硬地轉向一邊,心中黯然。

也罷,就到此為止吧。

他垂眸思忖片刻,對羅錚說道:「方才告訴你此陣須得雙人入陣才有生路,是因為陣中有兩處生門,一處靠近死門,一處靠近陣眼。必須得由兩人同時觸發才有出去的機會。可若單人入陣,即便知道如何破陣也無濟於事,最終只能受盡折磨而死。」

「若是多人?」

「即便再多一人,陣法也會即刻發動,下場只有全軍覆沒。」赫連傾笑了笑,又補充道,「這陣,就是為兩人而設。」

「原來如此。」羅錚頗有些不解,卻也不知從何問起。

他以為赫連傾一向不喜歡葉離這些奇門遁甲、八卦陣法之類的東西,未料到竟也曾跟葉離學過一些解陣之法。

赫連傾見他想得十分認真,便笑眯著眼睛盯著他看,直到羅錚回過神來。

赫連傾這才抬手指了一個方向。

迷霧未散,並不能看清遠處情形,只聽他說道:「陣中迷障遍布,多數致幻,你進來許久只怕也有遇到,說到底是折磨人用的。」他邊說著眉頭邊皺緊了一些,語氣卻越發溫柔,「朝這個方向一直走,不要回頭也不要停下。若覺得撐不住了就閉上眼睛,這路上看到的聽到的皆是幻覺,走到底若迷霧散盡,便是生門所在。」

羅錚點頭,又不放心地問:「莊主呢?」

赫連傾笑道:「我自然是去陣眼處,生門一旦觸發,記得立刻出陣,不可耽誤。」

羅錚不解:「如何觸發?」

「只管往前走就是了。」赫連傾看著羅錚略顯迷茫的眼睛,輕聲問道:「你可信我?」

「信。」羅錚點頭。

「那便往前走。」赫連傾仍是笑著,眼神中漸漸帶了些許寵溺。

「好。」羅錚答應著,腳下卻一動未動。

赫連傾上前,就著雪白的袖子擦了擦羅錚唇邊的血跡,安撫道:「去罷,唐逸守在陣口,出去讓他給你治治傷。」

「是。」羅錚邁出兩步,又忍不住回頭,道:「莊主多加小心。」

「放心。」赫連傾微微眯眼,也不催促,帶著淺淡的笑意目送羅錚離開。

待羅錚再次消失在迷霧中,腳步聲越來越遠,赫連傾才動身往反方向走去。

他步履從容,只是笑容不復存在,冷峻面色中儘是殺意和決絕。

迷霧退散的速度遠比羅錚預想的要快得多,尚未曾在生死門前躊躇抉擇,眼前的路便越發熟悉。

一切太過順利,羅錚憂心忡忡地出了死陣,直到在陣前站定。

幾丈之遙的地方,熟悉的面孔,不熟悉的表情,一切都昭示著:他不該出現在此處。

「不——!」

幾乎在他邁出迷霧的同時,刺耳的尖叫劃破了林中的寂靜,驚起了所有人的心。

「為什麼是你?」葉離大驚失色,歇斯底里地撲了過來,他瞪著血紅的雙眼,彷彿失了魂魄一般,盯著羅錚的臉,不斷重複著,「不不不不會的,我不信,我不信!」

彷彿一記重鎚從天而落,羅錚眼前一黑,木然問道:「你此話何意?」

葉離一臉的難以置信,他幾乎是在嘶吼:「生門!這裡是生門,他知道的!」

他當然知道,否則羅錚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像是猛然回過了神,羅錚頸間青筋暴起,一身冷汗簌簌而下。

「撤陣。」他強作鎮定,緊抓著葉離手臂,命令道,「撤陣!」

葉離灰白著臉唇角抽搐,下意識地回答:「這是煢孑陣……」

他幾乎癱坐在地,看著赫連傾離開的方向,一字一頓道:「它還有個名字,叫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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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催啦,太忙了,要恰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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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誰空流連[忠犬侍衛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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