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璉二爺回家論青玄王熙鳳心中暗起意
且說賈璉自回家參見過眾人,回至房中。正值鳳姐今日多事之時,原來鳳姐已總理兩府事物,正是得意之時,不過賈璉乃是自己夫君,少不得撥亢接待,房中無外人時,便笑道:「國舅老爺大喜,國舅老爺一路風塵辛苦。小的聽見昨日的頭起報馬來報,說今日大駕歸府,略預備了一杯水酒撣塵,不知賜光謬領否」賈璉笑道:「豈敢豈敢,多承多承。」一面平兒與眾丫鬟參拜畢,獻茶。賈璉遂問別後家中的諸事,又謝鳳姐的躁持勞碌。鳳姐道:「我那裡照管得這些事!見識又淺,口角又笨,心腸又直率,人家給個棒槌,我就認作『針』。臉又軟,擱不住人給兩句好話,心裡就慈悲了。況且又沒經歷過大事,膽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嚇的我連覺也睡不著了。我苦辭了幾回,太太又不容辭,倒反說我圖受用,不肯習學了。殊不知我是捻著一把汗兒呢。一句也不敢多說,一步也不敢多走。你是知道的,咱們家所有的這些管家奶奶們,那一位是好纏的?錯一點兒他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兒他們就指桑說槐的報怨。『坐山觀虎鬥』,『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乾岸兒』,『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況且我年紀輕,頭等不壓眾,怨不得不放我在眼裡。更可笑那府里忽然蓉兒媳婦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著討情,只要請我幫他幾日,我是再四推辭,太太斷不依,只得從命。依舊被我鬧了個馬仰人翻,更不成個體統,至今珍大哥哥還抱怨後悔呢。你這一來了,明兒你見了他,好歹描補描補,就說我年紀小,原沒見過世面,誰叫大爺錯委他的。」正說著,只聽外間有人說話,鳳姐便問:「是誰?」被平兒支吾過去了。一語未了,二門上小廝傳報:「老爺在大書房等二爺呢。」賈璉聽了,忙忙整衣出去。
鳳姐和平兒不過是說些自己在外面放的利錢之事,這家裡進的少出的多,放債一個月有不少的銀子,足夠月例了。
說話時賈璉已進來,鳳姐便命擺上酒饌來,夫妻對坐.鳳姐雖善飲,卻不敢任興,只陪侍著賈璉。一時,賈璉的乳母趙嬤嬤來了,說了想要討差事,又有賈薔等下姑蘇置辦樂器行頭之事,接著回事的人不止五六回。只是賈璉雖乏,卻有一些事需與鳳姐說,於是傳與二門上,一律不許上報,皆等明日料理。
鳳姐這才問道:「剛剛老爺怎麼叫了你那麼長時間?」賈璉這才說:「二太太剛剛叫我去問了一下碼頭上發生的事,又嫌林妹妹自己也掌管著一些東西,又有一個叫青玄的牙尖嘴利的丫頭,噎的叫人說不出話來。太太叫我想辦法把那些也要來,說雖有林家的現銀一百萬兩,但現如今京城各家都省親,土木磚瓦之物竟漲價有兩倍之多,那百萬隻怕不夠。江南地產雖多,如今太平盛世,價上不去,再有甄家的分潤,竟相當於沒有,只夠薔兒他們去姑蘇用的。恐怕還得五十萬兩銀子。」
鳳姐笑道:「怕什麼,林丫頭不通事物,我看林老爺叫她自己管理的東西也有二十多萬兩,問她要過來不就得了,日後成了一家人,還分什麼你的我的。」
賈璉道:「你是沒見過如今的林妹妹,被林老爺林臨終前教養了一個月,現如今誰敢小看她,更別提那個叫林青玄的,是林老爺留下的後手,主不主僕不仆的,又能去外面管事,又掌管著林妹妹現如今的財物,定是不肯給。別的罷了,怕是林老爺也知道林妹妹護不住全部身家,可剩下的,若是寶黛婚事成了也就罷了,到時候還是咱們家的,若是不成,嫁妝總不能不好看。再說,就算寶黛婚事成了,也不會這會兒給,不然到時候新嫁娘怎麼曬嫁妝。我就給辭了,我看太太生氣了,明兒個你幫我描補描補。」
王熙鳳撇了一眼,似笑非笑道:「這有什麼的,不過我們家二爺這回去江南也撈了不少吧。」賈璉笑道:「怎麼會不給我們二奶奶呢?」說著取出一張會票,道:「我也知二奶奶為我做了不少,這是林家前幾年預備給林妹妹用的銀兩,只要拿這張票去林姑娘的鋪子就能取出來,又不引人注目,要是明日太太要錢,你就給她五萬兩,剩下的你自個兒收起來,算我對奶奶辛苦的賠禮:」王熙鳳雖知賈璉定有不少藏掖,但如今知他心疼自己,心甜蜜意之下有什麼不應的。
賈璉心裡卻暗自僥倖,王熙鳳雖知自己有藏掖,卻以為沒多到哪兒去,不知自己貪了三萬兩,這七萬兩是林如海讓他照顧黛玉的。幾年前,林如海就讓人帶了二十萬銀子去京城的鋪子,時常給黛玉送禮,誰知送了八萬兩竟連一個聲響也沒有,怕是被王夫人瞞住了,如今給了賈璉,必定會知道王夫人私藏,引起矛盾,同時也向賈璉證明自己沒有來得及給黛玉另藏東西,只有青玄的那點,為了讓賈璉悄悄照顧黛玉,竟不敢動府里的銀子,只能給京城裡早年預存的不在賬上的銀子。想到這兒,又對王熙鳳道:「林老爺既讓林青玄掌管姑奶奶當年京城的嫁妝鋪子和莊子,必定做生意有一手,咱們府里的僕人做事哪個能藏起來,太太和老太太早就知道了,你不如和她們一起,又不引人注意,又能有點私房錢。你日後對林妹妹暗地裡好點,有你的好處呢。」
賈璉原本是想以此讓鳳姐對林妹妹好點,哪知這會兒鳳姐管家雖心裡十分得意,卻覺得有許多難言的不便之處,再者只能管些平日里的小事,庫房的鑰匙和大筆銀兩的支出皆由王夫人掌管,府里用度不夠,原想著有了林家的大筆遺產,自己也能得不少,誰知蓋個省親別墅害的不但不能得一點兒,還得倒往出掏錢,府里平日用度入不敷出,賬上的銀子用完了,少不得自己還得用嫁妝填補,省親完了自己這管事竟是雞肋了,為了賈璉將來襲爵之事,一定不能放棄管家,只是十分心疼銀子,聽了賈璉的話,倒是一種方法,不由心裡暗暗思索。又皆因前日蓉兒媳婦曾託夢,心中總是不安定,告知太太祭田的添補,太太總是說概省親別墅急著用銀子,將來再說,只怕會不了了之,若有法子有什麼進益了,也可作為將來退步之所。
賈璉此時已是心力疲乏,一時便歇了,鳳姐心裡想著和林妹妹做生意的事,盤算到半宿才睡下,一夜無話。
次早賈璉起來,見過賈赦賈政,便往寧府中來,合同老管事的人等,並幾位世交門下清客相公,審察兩府地方,繕畫省親殿宇,一面察度辦理人丁。自此後,各行匠役齊集,金銀銅錫以及土木磚瓦之物,搬運移送不歇。先令人拆寧府會芳園牆垣樓閣,直接入榮府東大院中。榮府東邊所有下人一帶群房盡已拆。當日寧榮二宅,雖有一小巷界斷不通,然這小巷亦系私地,並非官道,故可以連屬。會芳園本是從北拐角牆下引來一股活水,今亦無煩再引。其山石樹木雖不敷用,賈赦住的乃是榮府舊園,其中竹樹山石以及亭榭欄杆等物,皆可挪就前來。如此兩處又甚近,湊來一處,省得許多財力,縱亦不敷,所添亦有限。全虧一個老明公號山子野者,一一籌畫起造。
賈政不慣於俗務,只憑賈赦,賈珍,賈璉,賴大,來升,林之孝,吳新登,詹光,程日興等幾人安插擺布.凡堆山鑿池,起樓豎閣,種竹栽花,一應點景等事,又有山子野制度.下朝閑暇,不過各處看望看望,最要緊處和賈赦等商議商議便罷了。賈赦只在家高卧,有芥豆之事,賈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寫略節,或有話說,便傳呼賈璉,賴大等領命。賈蓉單管打造金銀器皿.賈薔已起身往姑蘇去了。賈珍,賴大等又點人丁,開冊籍,監工等事,一筆不能寫到,不過是喧闐熱鬧非常而已。
唯有寶玉是個富貴閑人,又賈政不問他的書,只每日閑逛,一日帶回串鶺鴒香念珠,一聽是北靜王所贈,黛玉立時便罵了一句臭男人,扔了不要,弄得寶玉神色愕然,青玄見了,又氣又笑。所氣者乃是寶玉的不通世俗,所笑者乃是自己有什麼愛的,全都要給黛玉送來,足見其赤誠之心,怪不得黛玉與他的感情好。幸而此時還是親情,日後種種皆由西廂而起,只要注意這就行了,此時賈府還未顯敗勢,小兒女的鬥氣總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不由上前笑道:「寶二爺糊塗了,外面男人佩戴過的東西,怎麼能給我們姑娘?沒的讓人說我們姑娘的不是。」除此之外,別無述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