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坦白
藤原文太會出現在這裡,倒絕非偶然。
下午例行跟老友立花在酒館聚會時,喝得醉醺醺的加油站站長開始了胡言亂語,不經意地就在他口是心非地抱怨了句「拓海那小子都快19了,還毛都沒長齊一樣,傻乎乎的女朋友也沒交過一個」,換來了個「誒你不知道?!高橋啟介不是在跟拓海交往嗎」的答覆。
他聽了當場還沒什麼反應,在真正回過味來后,這驚天動地的消息瞬間就把他那顆半昏沉的大腦給嚇醒了。
——附帶一身冷汗。
可惜立花已經徹底醉倒,再沒能從他嘴裡掏出什麼,可想詐一詐加油站工作的那幾個身為拓海好友的愣頭青太容易了,他只稍微假裝了下自己親眼目睹過什麼,這個噩耗就得到了叫他眼前一黑的殘酷證實。
提心弔膽了好久的池谷在豆腐店老闆的寬宏大度和開明感到詫異的同時,也重重地鬆了口氣:「原來他們交往是得到了伯父允許的嗎?真是太好了,第一次看到他們接吻我真是被嚇得魂飛魄散啊。」
文太和藹地笑著:「呵呵。」
允許個屁。
健次更是想得很開:「哈哈,其實也挺不錯的,高橋啟介長得很帥,開醫院的高橋家又很富裕,最重要的是他們愛好相同會很有共同話題,車技天賦上又很般配,再加上他們正在d計劃里並肩作戰,約會的時間都可以被一道包括在裡頭了。」
文太死死地捏住了聽筒。
阿樹支支吾吾了下,哪怕是臉皮厚如他,也還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呃……那個,拓海跟高橋啟介在交往的話,跟高橋涼介的關係就更密切了吧?伯父你能不能替我問問拓海,讓他幫忙問下高橋涼介,d計劃還缺不缺一個打雜的?哪怕是redsuns也好啊,我保證不給他們丟人,只要給我一個證實自己的機會,我遲早會——」
「哐當。」
他還在口若懸河,文太已經忍無可忍地掛了電話。
「……孩子他媽,我的教育方式真的錯了嗎?」
連豆腐店都沒開業的心思了,表面放羊式實則背地裡多次澆水撒肥,只在感情生活上缺乏點關注度的藤原文太,還是首次懷著誠惶誠恐、惴惴不安的心跪坐在過逝妻子的頭像前,點燃了散發著裊裊白煙的香,心情卻像墜入了一個無底洞般,彷徨不已。
他還在努力平靜著自己呢,偏偏又收到了拓海一條只點清會『晚點回家』的簡訊。
這下猶如火上澆油,他再也坐不住,想也不想地就開著翼豹上山逮人了。
看到老爸的拓海,立馬就從那情迷意亂的狀態中掙脫出來,意識到自己還是光溜溜的,趕緊穿衣服。
與此同時,表情酷似能面中的般若的藤原文太已經氣勢洶洶地扯動了車門的門把,管他是什麼大醫院的小開還是掃廁所的清潔工,都要把這個膽大包天地誘拐他家純情小子的混蛋東西給揪出來痛扁一頓——
扯動了,沒開成。
藤原文太咆哮:「給我開鎖!」
「嗯嗯嗯。」啟介胡亂穿好衣服,猛然有種小時候偷偷抽煙被大哥抓包、然後被一聲不吭的瞪視的那種窘迫和恐懼感,頭皮發麻地拋卻了『反正都這樣了倒不如乾脆開車把拓海抓到愛情旅館去做了再說』的誘人想法,梗著脖子,把門鎖的按鈕撥到unlock。
門開了。
……然後他就被怒火中燒的藤原爸爸給毫不含糊地狠打了一頓。
拓海忽地有些慶幸:「……」
他還以為自己也會被打。
事實證明,就算是再對孩子放牛吃草式管教、看似漠不關心的父親,在面對這種問題時,也還是會本能地遷怒那個『帶壞了自家寶貝蛋』的外人的。
他打人沒什麼特別的技巧,可因憤怒而激發的力氣足以彌補一切,這麼近的距離,對上的又是心虛得很——不僅是不敢還手,還連躲都不敢多,只悶不吭聲地任他出氣的沙包-啟介,揮起拳頭來不是一般的虎虎生威。
等看得目瞪口呆的拓海衝上去阻止老爸文太繼續施展武藝時,啟介那張英氣俊逸、五官立體深刻的臉上已經光榮挂彩,青一塊紫一塊,高挺的鼻樑也挨了幾記狠的,鼻血嘩嘩地流,大概一時半會都止不住了。
讓拓海感到無奈的是,狂風驟雨般發泄了通的老爸的狀況也沒好到哪裡去——
挨揍的啟介過去打架無數,早就鍛鍊出一身皮糙肉厚,哪怕被藤原文太飽以老拳,也很輕鬆地表示只是皮肉傷無所謂,幾天就好;作為揍人方的藤原文太反倒因為下勾拳時做出的動作太大,結結實實地閃了把老腰,未來的七八天里只能乖乖趴在床上靜養,翻身都不行。
藤原文太的臉色臭得無以復加——特別是在他發現救護車把僅僅是傷了腰而動彈不得的他馬不停蹄地送到了高橋綜合醫院,又在一番兵荒馬亂后安置在某間明顯是特殊布置過的,豪華得更像賓館套房的病房裡的時候。
「……臭小子,」氣勢不再地趴在床上,藤原文太望著慘白慘白的枕頭,深呼吸了一下,竭力維持心平氣和道:「你給我好好解釋下到底怎麼回事。」
拓海:「呃……」
「至於你,」藤原文太又看向坐立不安,像是很有悔意的高橋啟介,心情鬱悶道:「把你哥叫來。」
「啊啊,是。」
啟介如夢初醒,忙不迭地就拿著手機出門打電話了。
……雖說他覺得老哥的觸鬚早就伸出來了。
果不其然,接到他語焉不詳的緊急求救,涼介只淡定無比地應了句「知道了,馬上到」便無情地掛了電話。
因為在聲線里沒聽出睡眠中被驚醒的睏倦和聽聞此事的詫異,啟介也多少知道大哥怕是早就有所準備了。
他輕輕地鬆了口氣,如釋重負。
這也是他初次體會到,兩人平時就算再怎麼明爭暗鬥,面對岳父時都還是默契地站在同一戰線上的;以及有個神一樣的風騷盟友是多麼叫人安心的事實。
打完電話彙報完情況,他灰溜溜地夾著尾巴回到病房,即便被氣怒未平的藤原文太視而不見也不在乎,臉皮相當厚地搶了拓海的活,忙上忙下,卻絕不主動與其交談,免得引爆蓄勢待發的火藥桶。
——他那一向奇准無比的野性嗅覺告訴他,現在表現得越有擔當越識趣,就越有利。
拓海好奇地欣賞著他伏低做小的模樣,感覺真是既新鮮又有趣極了:這好像還是第一次吧。
藤原文太臉色陰沉,但說實話,他始終覺得這只是年輕人的一時衝動,遲早要回到正軌的,又看在這個黃毛小鬼平時沒少對拓海照顧有加、言行舉止也看得出品行不錯的份上,沒直接要求喊來對方家長來談話,而選擇了看起來很穩重可靠的兄長高橋涼介做商量的對象。
好好談一談,誇大下問題的嚴重性的話,高橋涼介就會好好管教管教無法無天的弟弟了吧?
這麼一想,他的心就定了許多。
對這個幾乎與他平輩論交、頗得他欣賞和看重,不管是為人處事還是外貌智慧都十分討喜的青年,他一向保持著寬容和信任的態度。
——以至於高橋涼介在大半夜的一身工整考究得彷彿能立刻參加婚禮的正裝,帶了一個薄薄的文件夾,顯然有備而來時,也沒能引起他的警惕和懷疑。
說歸說,沉默寡言慣了的藤原文太素來都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況且這次還稱得上十二分的尷尬,他一邊就著渾身趴著,唯有面部側躺的彆扭姿勢,一邊簡明扼要地闡述了自己的態度和當時的情景。
「伯父,你說的情況我大致都了解了。」
高橋涼介一邊思索著,一邊有節奏地以骨節分明的食指叩著塑料桌,半晌抬了抬眼,表面是問,實則提醒著一聲不吭的弟弟啟介:「你有什麼話要進行補充或者解釋嗎?」
藤原文太看向他,好整以暇地等他解釋為什麼。
「呃,啊?」非常不適應這種類似於三堂會審的糟糕氣氛,神經緊張的啟介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沒反應過來,甚至都沒聽清楚問題,只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便自行腦補了:「感想啊……就是太可惜了,如果能出現得再晚上一個小時就再好不過了。」
起碼最朝思暮想的美事能好歹完成個一次兩次。
「………………」
——實話。
這絕對是大實話!
高橋涼介在聽到這話的第一刻就信了,但他也聽到了藤原文太把拳頭捏得咯嘣咯嘣響的動靜。
唉。
他無奈地扶了扶額,面對這關鍵時刻就掉鏈子的直腸子弟弟實在有些力不從心了,也不禁懷疑起自己做的準備到底能不能收穫該有的果實。
基本沒開口說過話,只安安靜靜地在旁邊聽著的拓海,忽然問道:「老爸的意思是,你不同意我……呃,跟男人在一起嗎?」
「你問我?」
現在才想到要問我的意見?!
文太哼哼唧唧了半天,才磨蹭地說:「除非他能優秀得勝過我對孫子的期待。」
這條件既苛刻又狡猾,『滿意不滿意』這個標準顯然只靠當事人一人決定的。
拓海思索了會,突然靈光一閃,倒不是想通了這看似開明的話里埋藏的陷阱,而一臉不贊同地道:「就算有孫子,也不會再讓你逼他上山運豆腐了。」
文太有些發愣,然後非常不爽地反駁:「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是有那幾年的鋪墊基礎,你現在根本不可能——」
拓海面無表情地接了下去:「但要不是一直都睡眠不足,我現在應該可以突破18o公分。」
而不是永遠都停留在176,連繫統的改善體質都拯救不了被抹殺的生長潛能。
——與接近19o的高橋兄弟朝夕相處,拓海很難不對自己的身高耿耿於懷。
文太:「……」
他意識到話題漸漸在被帶偏,便又把主題帶回來:「就算你要跟男人在一起,跟高橋啟介也是不合適的。」
無論是性格還是家世,不,最重要的是性別——兩人都完全不相配。
啟介本來都耐著躁脾氣在聽了,結果被全盤否認,越來越忿忿不平,想要插嘴,卻被涼介給不動聲色地攔住了。
對上火氣沒那麼大,正就著拓海手裡的茶杯喝水的藤原文太,涼介風度翩翩地微笑著,忽然說:「拓海是個這麼優秀又有魅力,性格還十分平易近人的人,啟介會被他吸引一點也不讓我意外。」
藤原文太不屑地撇了撇嘴,一臉不以為然,其實聽著很是受用。
涼介笑著,用一種像是在議論『今天的天氣不錯』的恬淡口吻,不急不慢地把話說完:「坦白說,就連我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不知不覺地就愛上了他。」
「噗——————」
藤原文太猝不及防地被這消息雷劈一樣打中,瞬間就把嘴裡的茶水統統貢獻給了閃避及時的拓海所讓出的那塊瓷磚地上,嗆咳不已。
拓海連忙幫他調整姿勢,同時一臉感慨地觀察著前所未有的失態、連眯縫眼都驚駭地睜大了的老爸:「原來你有眼球的啊。」
「你給我閉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承受不來的藤原文太一個沒忍住,一巴掌呼到了不停拆台的蠢兒子腦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