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作死
九月初十,在兀朮死去的當晚會寧城降下初雪,清晨仍紛紛揚揚下個不停,將被戰火浸染的大地染成一片雪白。趙檉聞之兀朮死去的消息並沒有覺得興奮,反而有些淡淡的傷感。他推門走出寢殿,趙信急忙趕上兩步給他披上大氅,見喜招呼著幾個內衛跟上,卻囑咐他們不要跟的太近,他知道皇帝此刻心情並不好,讓他自己清凈下也好。
「二爺,兀朮乃是大宋最大的敵人,你的死敵,其如今身死,陛下為何不喜呢?」趙信跟上皇帝的腳步問道。
「好久不聽你叫二爺了!」趙檉走到一片空曠之地,扭臉看看趙信輕笑道,卻沒有回答她的話。
「過去覺得叫二爺覺得順嘴、親切,現在二爺權威日盛,周圍人也覺得再如過去一般稱呼太過無禮了,慢慢的就忘了過去的親切。」趙信說道。
「那你覺得這雪好嗎?」趙檉伸手接住幾片飄落的雪花放到趙信眼前問道。
「嗯,我最喜歡下雪的日子,白茫茫的一片讓人心曠神怡。」趙信點點頭說道,可又覺得皇帝怪怪的。
「可有人卻覺得這雪很討厭,商旅會因此被迫滯留於途中,無家可歸者要忍受寒冷,對於他們來說雪就是災難。」趙檉嘆口氣悠悠地說道。
「二爺……二爺是為兀朮感到悲哀?」趙信有些明白了皇帝的話是意有所指,輕聲詢問道。
「不知道,我也說不清!」趙檉搖搖頭道。「過去我一直將兀朮當做一位勁敵,欲除之而後快。可當聞知他的死訊卻並不感到開心,反而有些失落。覺得有些迷茫。
「二爺,您是起了英雄相惜之意!」趙信說道,她知道金國之所以能支撐到現在,其實全靠兀朮一力維持。
在遼國滅國后,金國就成了大宋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敵人。皇帝也十分清楚此事,所以其種種所為歸根結底都是針對金國,也就是針對兀朮,從而將兀朮當做自己的敵人,卻不自知其實心中是將他當做了對手。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作為對手的人。兩人鬥了這麼多年,現在兀朮終於死在了皇帝的陰謀之下,自然讓他覺得這個世界突然變的沒趣了。
「他是英雄嗎,我又是英雄嗎?」趙檉撇撇嘴角露出絲笑意說道。
「當然,二爺以雪相喻不就是此意嗎?兩軍交戰,各為其主。兀朮為金國嘔心瀝血,征戰四方,使得金國在我們大宋的威壓之下得以維持二十餘年,可稱為女真人中的英雄。可也必然是我們眼中的惡人;同理二爺驅逐女真,收復燕雲,清除弊政,威福四方。使得大宋得以中興,現在又北伐女真,當然是我們大宋子民心中的英雄。但你一路攻城掠地,殺傷女真無數。當然也就他們眼中的魔鬼了!」趙信白了眼皇帝道,他明白皇帝其實心眼兒里明白的很。可就是難以排解心中的憂傷,才鬱鬱寡歡的。
「是啊,各為其主,何言對錯,這些留給後人們去評說吧,只是現在英雄寂寞啊!」趙檉握住趙信的手悠悠地說道,他明白兀朮一死,就等於金國喪失了最後一根頂樑柱,同時他的死也使金國失去能鎮住場子的大佬,必然使那些心懷不軌者肆無忌憚的爭奪空缺出來的權力,如此形勢下內亂就等於亡國,而他也失去了奮鬥多年的目標,迷失了方向。
「二爺用計將人氣死了,現在還說風涼話。」趙信含笑說道。
「唉,這隻怨他久居高位以致脾氣也大了,眼中揉不得沙子,受些閑氣便受不了啦,可把自己活活氣死有失英雄所為!」趙檉搖頭嘆道。
「依我看兀朮這時死了也算有福,不再用在忍受病痛的煎熬,不用在為這個破敗的國家操勞,最起碼不用跪伏在二爺的腳下,對於他來說那肯定比死還要痛苦!」趙信揶揄道。
「朕有你說的那麼不堪嗎?」趙檉呲著牙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道。
「當然了,二爺對一個行將就木之人屢施詭計,煽動百姓圍攻一個為國屢建功勛的老臣,讓金帝對一直扶助自己的叔叔心生殺心……」趙信連珠炮似的揭皇帝老底。
「氣死我了,你身為屬下居然敢以下犯上,為人妻子敢指責丈夫,為國之子民還敢誹謗君王,看我對你施以家法以儆效尤!」趙檉『惱羞成怒』說著一個虎撲想將趙信攬入懷中,沒想到她靈活的逃開了,而其怎肯放過,大叫著追了上去,把跟在身後的內衛嚇了一大跳……
…………
時至九月末宋軍已經再次完成了攻城準備,可此時會寧城中糧食已經告罄,軍兵殺馬為食,百姓們則只能剝樹皮、挖草根,馬鞍、皮甲一切可以果腹的物品都被煮熟填進了肚子,甚至有人開始偷食人肉,但卻沒有人去再多事,因為大家都明白再用不了多長時間不用宋軍攻城,他們便自己餓死了。
兀朮終於咽了氣,可完顏亶並沒有感到輕鬆,反而覺得更加惶恐不安,他這才意識到被自己『逼死』的太師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可苦苦等待的各路救命稻草依然杳無音信,而可喜在忽悠、宗強在敷衍、張浩在支撐、仆散忠義在沉默、宗雄等人不知去向,他身邊已經沒有了可靠之人。
「外邊為何如此嘈雜?」已喝得半醺的完顏亶大聲喝問道,絕望之中的他又重新撿起了被冷落多時的酒杯,在杯中乾坤里尋找安慰,但殿外的喧鬧聲打擾了他的雅興,讓他不禁怒火中燒。
「陛下,像是南朝軍隊在炮轟北城!」聽到皇帝又在發威,一個內侍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稟告道。
「啊?!擺駕五雲樓!」完顏亶聽了酒醒了大半吩咐道。
五雲樓高五層,是一座龐大宏偉的建築,前兩年完顏亶專門建了為宴飲只用。稱得上城中最高的建築物。完顏亶登上頂樓向北望去,此刻稀疏的炮聲已經分不清個兒。北城已經被籠罩在硝煙和火光之中,城上、城下無數軍民在奔跑躲藏躲避著炮火。不時有人倒在炮火之下,而更多的人湧向南城。
「為何不即可反擊宋軍?」完顏亶沒有看到己方投石機為發一彈,急忙問道。
「稟陛下,城北乃是撒合輦的舊屬,不聽左都帥指揮,炮響之後便崩散了。」有內侍稟告道。
「即刻命右都帥前往北城,一定要阻止宋軍登城。」完顏亶這才想起為了架空兀朮,首先奪了紇石烈志寧的兵權,並將他與所屬分離。軟禁在皇城之中,而可喜卻根本鎮不住場子。
「稟陛下,昨夜虎豹軍在城中搶劫百姓,殺傷多人,正巡城的右都帥領兵前往鎮壓,與虎豹軍發生衝突,右都帥被暗箭所傷昏迷不醒……」內侍小聲地說著向後退了兩步,擔心皇帝盛怒之下暴起殺人。
「出了如此大事,為何不稟告朕?」完顏亶大驚失色道。
「右……右都帥說這等小事不用驚動陛下。不讓我們稟告。」內侍面帶慌張地說道。
「什麼?!這也是小事兒……」完顏亶喝道,國家重臣被亂兵殺傷,而僅僅因為可喜一句話內侍就不敢告訴他,這其中似乎極為不妥。
「陛下。宋軍今日集中火炮千門攻擊北城,城樓、角樓和瓮城皆被摧毀,而左都帥指揮無方。導致反擊無力,眼看城破。他竟臨陣逃走,守城軍士群龍無首面臨崩潰的危險。請陛下早作定奪。」這時王浩也匆匆上樓稟告道。
「可喜這匹夫居然臨陣逃脫……」完顏亶咬牙切齒地說道,這些日子其大肆吹噓不出數日便可擊退宋軍,因此便將兵權授予他,可卻換來了這麼個結果。
「陛下,當務之急是儘快派人上城阻擋敵軍,餘事稍後再議。」張浩看皇帝又要跑題,趕緊提醒道。
「左相以為當遣何人前去?」完顏亶已是六神無主,過去這些自然有太師操心,自己不過是露露面展現下與民同生共死的『決心』,而事實也證明讓他領兵還不如派只豬上陣。
「陛下,還是派撒合輦儘快趕往北城,調度全軍才是上策。」張浩急吼吼地說道。
「這……讓朕想想!」完顏亶想想朝中可用之將還真得就剩下他一人了,可自己逼死了他老丈人,其一旦重掌兵權,若是反過來對自己不利可就不妙了。
「陛下,撒合輦為人正直,斷不會因私費公,還是要以大局為重。」看皇帝還在猶豫,張浩知道皇帝的心思,再次舉薦道。
「陛下,北城已被宋軍炮火轟開了兩處缺口,敵軍眼看便要入城了。」正在此時又有內侍小跑著進來稟告最新軍情。
「好,傳朕口諭,以紇石烈志寧為樞密使,即刻領兵前往北城,擊退宋軍。」完顏亶向窗外望去,只見北城中已亂成了一片,而城破的凄厲呼喊聲隱約可聞,他無奈的下旨道……
紇石烈志寧趕到北城時,形勢極為危急。宋軍在炮火的掩護下採用在城下挖掘坑道,然後安放大量火藥將城牆炸出了五道缺口,而守城的士兵和協助守城的丁壯傷亡、逃散大半,宋軍步軍利用雲梯登城,騎軍從缺口中湧入,這標誌著城池已然被攻破。可志寧已然沒有了退路,他收攏途中遇到的殘軍、攔截逃兵和丁壯,也有些人自願加入反擊的行列,但組織起來也不過萬餘人。
即便如此,志寧還是義無返顧的帶著這群烏合之眾迅速對宋軍展開反擊,試圖堵住突破口,重新控制城牆。將不畏死,兵有何懼,士兵們跟隨他發起一波比一波更為兇猛的衝鋒,竟然一度擊退登城的宋軍。但好景不長,隨著宋軍從多路突入,而援軍遲遲不到,志寧只能獨自苦苦支撐危局,節節抵抗向城中退卻與宋軍展開巷戰。
戰至午後,宋軍已經完全控制了北城城牆,志寧領不足二千殘軍退至城西南角。勸降無效后。在一陣猛烈的炮火后宋軍發起總攻。苦盼援軍不至的志寧知道自己最後的時刻來臨,親自領軍發起最後的反擊。轉眼間就被宋軍發射的密集彈雨所淹沒,余者不論士兵、丁壯無一後退。依然向前衝擊,直至全軍覆沒。紇石烈志寧以自己的死彰顯了女真人最後的氣概,而隨著其隕落,會寧城北城全部陷落,只剩下隔著一條護城河的南城……
北城失守,紇石烈志寧戰死,仆散忠義重傷,完顏亶終於意識到金國的敗局已無法挽回,可當他想要再次出走時發現沒有了可能。金軍最後的精銳幾乎已消耗在守城戰中,再沒有實力突破宋軍日益嚴密的包圍圈,只有投降和死節兩條路可走。次日,完顏亶召開大朝會商議如何應對當前形勢,而百官沉默不語,皆無主意。大家明白金國已經到了上窮水盡的地步,現在不過是苟延殘喘,活一天算一天吧。
可有人卻不這麼認為,完顏可喜卻發現實現自己夢想機會到了。他自幼有大志。希望有一天能登上帝位,可是他老爹不爭氣是個後娘養的,又沒有什麼本事,只能做個閑散王爺。而沒有靠山的他成年後被送到遼東偏遠之地去征討五國部,他以為自己的才華將被埋沒,要終老於這窮山僻壤。再無出人頭地的機會。
而沒想到在可喜心灰意冷之際,宋軍大舉北伐兵臨京師城下時。皇帝發布勤王詔令,這讓他看到了建功立業的機會。因此可喜不惜代價傾盡自己所有前去勤王就希望能抓住這個天上掉下的餡餅。路上雖然吃了不少苦,死了不少人,但當他進城后受到皇帝封賞時覺得一切都值得。
作為外來戶,可喜起初想低調一些,可隨後卻因為有關太師兀朮的風言又將他推上了風頭浪尖,皇帝為了對付太師極力拉攏他,使他掌控了軍權。但他此時十分清醒,自己在京中根基太淺,手中真正掌控的實力只是那幾千從速頻路帶來的虎豹軍。所以可以沒有妄動,只是靜觀整個事態的變化,局勢的進展,不過可喜也從皇帝的種種作為中發現了其昏庸無能。
隨後局勢的發展讓可喜發現自己有能力,也有機會去改變自己和大金國的命運。首先最讓人恐懼的太師兀朮在內外的詛咒聲中死去,看似平靜的朝堂其實已是暗流涌動,誰都在尋找新的靠山,而新貴可喜自然成了首選目標,不少人開始主動上門表忠心,於是他不露聲色的照單全收。而接下來的一場意外衝突使仆散忠義重傷,使可喜搬掉了擋在其上升之路前的最大絆腳石,志寧的戰死又得以成為軍隊的實際掌控者。
機會既然出現了,當然要去牢牢把握!在大朝會之後,可喜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他決定動手,實現自己的夢想。又是一個月朗星稀,寒風刺骨的夜晚,可喜調動虎豹軍控制了宮城,又親領一隊人馬只撲相府先將左相張浩一家殺了個乾淨。隨後就是太保宗敏、太傅宗雄,甚至連已死的太師兀朮家人也沒放過。
會寧城中再次經歷一場內訌和流血,皇帝被囚禁於五雲樓,丞相被殺,其下百官凡是可喜認為對自己有威脅者全部除掉,天明時其已經控制了會寧南城和皇城,掌控了朝廷。隨後可喜威逼完顏亶下旨讓其監國,他自封為遼王,太師、太保、太傅三公於一身,身兼左相、內外都統軍,出入乘御輦,稱其妻為妃,父親宗強為大宗正,弟弟完顏爽為右相兼領會寧府尹。
當然有功之臣可喜也不會忘記,皆有封賞,以致出入連虎豹軍中的小小百夫長都被封為左右衛將軍可有登堂入室,獨攬大權的可喜其囂張跋扈之迅猛勢頭直追當年的兀朮。面對城中突然發生的流血衝突,已經習慣了的文武百官和平民百姓們似乎已經麻木不仁了,並沒有表現出過於的關心,現在城中樹皮,草根都吃乾淨了,眼看都要餓死了,誰還管他是誰掌權,聽天由命吧。大家似乎將自己的命運都交給了可喜!
可喜如願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可他也明白自己手中就剩下一把臭牌了,憑著半拉會寧城、兩萬殘軍,一群樹皮、草根都快沒得吃的百姓無論如何也翻不了盤了,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全面接受南朝提出的條件,賠款、割地、稱臣。
數日後,完顏可喜服御衣率儀衛出城求見大宋皇帝,歷史上戲劇性的一幕在二十年後再次上演,只不過當事人換了個兒,轉變成了金國和大宋,在不同的人物身上上演了,真可謂報應不爽!趙檉自然愉快的接受了完顏可喜的請降,否則下邊的戲還怎麼看,而可喜也不負所望,馬上粉墨登場進入了角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