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章 彷徨
在修行者聚集的斷流城,想藉助夜色掩藏行蹤,只能說是聊作安慰,沈存異在城內的街道上匆匆奔跑,心想自己是個小人物,不會受到強者的特別關注,可他還是總覺得有目光從幽暗處射來,盯得他渾身不自在。
西邊的城牆曾經被大光明鏡里的昆沌印記衝出一塊缺口,沈存異在一堆磚石冰塊附近止步,原地轉了半圈,終於看到了要找的人。
張香兒蹲在城牆邊的陰影里,像是在害肚子疼,沈存異一步跳了過去,「怎麼了?」
張香兒指著地面上的一塊石頭,輕聲道:「昆沌的法術真是純粹,你瞧,這塊石頭被法術削去一半,這麼多天過去了,切口仍然平滑如初,連一粒灰塵都不沾。」
「昆沌再厲害也有漏洞,慕行秋叔叔已經找到辦法將他徹底擊敗了,天一亮,等左流英和秦凌霜的鬥法結束之後,我就出發……」
「我聽說了。」張香兒站起身,清澈的眼眸中裝滿悲傷與歉意,「對不起。」
沈存異微微一愣,然後笑了,「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呢?你一心求道,必然要留在大光明鏡這邊,我約你見面,只是想跟你告別,如果慕行秋叔叔的計劃能成功,咱們就要各去不同的世界了,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
「假如他真能成功,你也不肯去道士的世界嗎?」
沈存異搖搖頭,「我不是修行的料,我這些天一直在跟慕烈商量,等事後回野林鎮,將那裡重建起來,哪怕那是法術形成的地方。也是我的家鄉。」
張香兒將右手按在沈存異心口處,兩人默默地站了一會,她收回手掌,「不行,我不能這樣做。」
「沒關係,可以的。」沈存異非常認真地說,他知道張香兒在做什麼,「用我斬緣吧,雖然你現在未必能形成道士之心。但是對以後的修行總有好處。」
張香兒努力擠出一絲微笑,「不行,那會讓你一輩子痛苦。」
「反正我會待在凡人的世界,壽命短,有什麼痛苦一忍就過去了,你還有上千年要活呢。」
張香兒輕嘆一聲,難以想象自己還會有漫長的一生,「你真的相信慕行秋嗎?」
「相信。」沈存異肯定地說,「就跟你相信秦凌霜一樣,她接受祖師之位了嗎?」
「還沒有。她說必須先消滅昆沌,才能選第三十九代祖師,她還說道統要負起責任……」
沈存異的神色黯淡下來。「你們要跟她一塊去向昆沌挑戰?」
「道士惹下的禍,要由道士解決,這是我們的職責,從前沒人帶頭,大家一盤散沙,現在有了,秦道友的確擁有道士之心,她知道該做什麼。」
「按照慕行秋叔叔的計劃。你們不用去挑戰昆沌,困死他就行。」沈存異急切地說。
「或許吧,但我們還是要按秦道友的計劃做準備。」張香兒不想在這個時候爭執,但是語氣已經表明她對慕行秋的計劃不是特別看好。
「我跟你一塊去。」沈存異衝動地說。
「你有你的任務,不管怎樣,多一個計劃總是好的。再見吧,以後要當凡人就當得徹底一點,學會遺忘往事。」
張香兒向城外的大光明鏡飛去。沈存異在原地怔怔地站了一會,轉身向城東走去,十幾步之後,腳步變得鎮定,「慕行秋叔叔的計劃一定能成功。道士們不用去向昆沌挑戰。」
沈存異加快腳步,對慕行秋的信心更足。
的確有兩雙目光看著沈存異。卻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強者,辛幼陶很久沒有認真修行了,道統法門、煉獸之法他都不感興趣,偶爾寫幾張符籙,也都不夠圓滿,他有一個想法,以為與其浪費時間去追趕永遠也追不上的強者,不如將時間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對他來說,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小青桃。
兩人坐在城內的屋頂上,緊緊靠在一起,享受著心有靈犀的沉默,看著沈存異與張香兒相會又分開,既替他們遺憾,又對眼下的時光倍感珍惜。
「你更相信誰?」辛幼陶問。
他用不著說得太清楚,小青桃明白丈夫的意思,「嗯……聽實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實話,呵呵,你就算說假話,我也能猜到實話是什麼。」
「那你說說我是怎麼想的?」
「慕行秋是咱們最好的朋友,救過許多人,創造過許多奇迹,最關鍵的是,他在意咱們。秦凌霜是你的朋友,你去見過她,回來之後什麼也沒說,這意味著她現在跟從前大不一樣了,可她取得了一大批道士的信任,甚至有可能成為第三十九代祖師,實力不會弱。左流英更不用說了,好歹咱們還能知道慕行秋和秦凌霜想做什麼,對左流英,誰也看不透,最後沒準還是他打敗昆沌。可是有什麼用呢?秦凌霜和左流英打敗昆沌的可能稍高一點,但他們對救人不感興趣,在道士眼裡,凡人只要還夠繁衍生息就行。慕行秋想救人,可他的計劃成功的可能性最低。」
「你覺得這就是我的想法?」小青桃笑著問。
「這其實是我的想法,你比我堅強,事到臨頭不會瞻前顧後,評判誰強誰弱更不是你的習慣,你信任慕行秋,別的都不在意,除了咱們的……」辛幼陶無奈地垂下頭。
小青桃靠得更緊一些,目光望向遠方,「咱們的兒子在左流英手裡,芳芳不會特意救他,慕行秋會,這就夠了。」
「可是你根本沒向慕行秋提起過這件事。」
「用不著。」小青桃的目光轉向夜空,「天快亮了,等芳芳和左流英的鬥法結束,咱們也該出發了。」
「你還叫她芳芳?」
「她就是芳芳,只是站得比從前高出太多,就像天上的星辰。和地上的凡人互不理解。」
辛幼陶握住妻子的手,「我想得可能比較多,但我和你一樣,寧願相信慕行秋,他是咱們認識的人,秦凌霜和左流英……只是咱們見過的神。」
小青桃歪頭靠在丈夫的肩上,夜空寂靜,她似乎聽到了兒子的叫嚷聲。
沈存異這時已經走出東城門,看見一個黑影在牆下舞刀。走過去說:「慕烈,你怎麼不睡覺?」
慕烈住手,大口喘息,「我睡過了,剛醒不久。」
「你還打算跟左流英比武?」
「嗯,我不會法術,送信太慢,所以我要留下,找左流英比武,讓他把我弟弟交出來。」
沈存異想說慕烈根本見不到左流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如果能相信慕行秋,為什麼就不能相信慕烈呢?「努力。等咱們回野林鎮,可有得說了。」
慕烈笑了幾聲,深吸一口氣,繼續練刀。
沈存異等人都住在珍奇樓里,樓內用法術製造了幾百間房,足夠大家居住,他沒有立刻進樓,而是望向不遠處的祖師塔。猜想慕行秋在做什麼,「寫符,一定是在寫符,最後他的符籙肯定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如果他看到慕行秋在做什麼,現在就會大吃一驚。
祖師塔第七層里,慕行秋沒在寫符,而是獃獃地坐在地上,神容憔悴。全然沒有三天前智斗異史君時的鎮定洒脫。
這不是疲憊,而是惶恐與困惑。
楊清音跪在慕行秋身後,伸手摟住他的肩膀,貼著他的耳邊低聲說:「你需要休息。」
「我不能休息,符籙還差得太多。必須加快速度。是我讓大家相信我的,不能讓他們失望。」話是這麼說。慕行秋卻沒有起身寫符,他面臨的問題不是體力與速度,而是寫法,符籙越多,排兵布陣越難,失控跡象越明顯,他原計劃寫三萬三千道符籙,還沒到兩萬他就有點掌控不住了。
如果只是簡單排列倒還好說,可是如何將它們凝聚成一道法術,卻比他事前預料得要困難得多,「軍中無帥,軍中無帥……」
慕行秋還是沒找到一道能夠鎮壓眾符的符帥。
「別急,會有辦法的。」楊清音安慰道。
「如果我失敗了,大家都會因我而死,我不該欺騙他們。」
「你沒有欺騙任何人。」
「是我用取巧的手段擊敗異史君,是我裝出無所不能的樣子,讓大家將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楊清音摟得更緊一些,兩隻手還是沒辦法在寬厚的胸膛前合攏,「那就再裝一次,將你的希望也寄托在自己身上。」
慕行秋握住胸前的兩隻手,「左流英找過我,說我太早找回了記憶,說我還有機會尋找本源,甚至能用本源擊敗昆沌。」
「但你拒絕了。」
「我拒絕了,因為我不想忘記你們,不想領悟本源之後卻不知道用它救誰。」
「救你自己,救了你自己,就是救了所有人。」
慕行秋跪起來慢慢轉身,看著那張堅毅而美麗的面孔,「救我自己?」
楊清音點點頭,「你用不著非得聽從左流英的建議,也用不著非想著要救誰,人人都在救自己,我、冬兒、小青桃、辛幼陶、殷不沉、黑凰……天下的每個人、每隻妖都是這樣,你沒必要例外。記得嗎?你說過你沒有對大家使用念心幻術,所以每個人的希望都是自己的,這就夠了。」
慕行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希望是自己的,我要救的也是自己。」
他走到牆邊,繼續寫符,雖然沒有找到符帥,雖然塔內的眾多符籙仍然散亂,他卻又有了寫下去的力量。
楊清音走到窗口,看到朝陽初升,看到麒麟跳蚤站在北方的鎮魔鐘上。
左流英和秦凌霜的鬥法即將開始,她卻一點也不在意,召出不熄爐瞧了一眼,她也有自己的希望和要救的人,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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