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治病4
「小愛肯定是沒人要了!」胡媽嘶著喉嚨大叫,捏緊拳頭,彷彿災難來臨了,她伸出胳膊給胡爹看,「她一回來,我整整瘦了一圈,你看!我們現在就要做好準備,這個忤逆女會害死我們的!」
胡爹威嚴地說:「小愛,你大伯早就要我們狠狠打你一頓,往死里打,不信你這樣拗,說你這樣拗下去,將來沒有好下場!」
「你已經是個老麻x,老貨了,還得瑟!」胡媽一巴掌摑在小愛臉上,「找到鄭醫生這樣的男人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你還不要他,真不要臉,呸!」
「醫生是人渣,他用那東西抵我屁股!」小愛捂著臉。
「那又怎麼樣,你爹抵了我幾十年呢!」胡媽對著小愛腦袋一拳頭,腳踢小愛的屁股,得意地躺到了椅子上,她一會兒咒罵,一會兒流眼淚,問小愛到底受了誰的指使,被誰收買了?竟然要害死自己的親媽!……「世上到處死人,你怎麼就不死呢?反正你要不結婚,立刻就去死!我恨你,到死都恨你!」
「你怎麼那樣說鄭醫生?」胡爹緩和地看著發獃的小愛,「快莫說那樣的蠢話。結婚以後就要多替他著想,夫妻要互相關心才增進感情。」
「既然他抵了你,就只能看好他,沒得選擇了!你再不同意,大家都會認為你有毛病!」胡媽堅決地說。
小愛全身發軟,喘不過氣來,父母總是讓她畏怯。呵,她真的是老貨了?再也沒有男人喜歡了?家裡到處擺滿了酷妹的時髦玩意,大熊貓和狗狗,雪白的囡囡……完全沒有她的位置了,她似乎真的不再是「閨女」。她覺得自己很虧,全身上下堵住了,腦海空空,意識越來越怪,渾身顫抖,忽然她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她看見自己瘋狂死勁地踹家裡的門,喊叫著胡媽的名字,命令這個老妖婆滾出來!這一次,她一定要恨下去,決不半途而廢,決不猶豫和同情她了,因為她根本不配稱為母親,她只是一個混世魔王而已。她忽然明白小時候父母動不動就把她趕出家門,原來是從一開始就不想要她,現在這樣急切地給她找男人,也是不想要她。記得小學五年級時她向母親寫過一頁信,批評母親重男輕女心思惡毒,悄悄把信放在母親枕頭上,結果那天放學回來被兩個大人剝光衣服痛打了一頓,還罰跪到半晚,不準吃晚飯……最可恨的是,胡媽一直對外宣揚她小愛是一個賊,她一回家,胡媽就把她當賊一樣防著。
她看見自己衝到廚房抓起一把生鏽的菜刀出來了,她亂舞著菜刀,閉上眼睛朝前沖,柜子,床架都被砍得落花流水,胡媽端起桌上的熱水瓶朝她砸來,滾燙的熱水澆得她的臉上,手上頓時起了血泡,她竟沒感到痛。她只感到無窮無盡的屈辱,所有的都是欺騙,父母對她沒有半句真話,全是欺騙,讓她變成傻瓜了還要欺騙。他們一直想甩掉她,滅掉她。
「那都是我的氣話,哪個母親不心疼自己的閨女,不惟願閨女好啊!」胡媽的語氣和藹了,眼睛詭異地閃爍,「小愛聽話,真的不要出去了,在家裡找個男人,你會幸福的。我求你了……」胡媽撲騰一聲,對著小愛跪下來。
這是什麼意思?小愛的心軟了下來,菜刀還在手裡,恨意卻沒有了。她該怎麼辦?……她又可以留在家裡了,她頓時有一種幸福感,同時又畏怯。
胡媽抹乾眼淚就過來抓住小愛的手,要帶小愛去超市買一些營養品,說小愛身體很虛,缺的就是奶,她們去買奶粉去,小愛吃了奶粉一定會好!小愛傻住了,胡媽的神情很神秘,好像掌控了她的一切秘密,胡媽總是通過這種神秘行為來向她透露出什麼,但決不正言告訴她。她無法立刻就向胡媽投誠,她的恨怎麼辦?她是相信自己還是相信胡媽?突然胡爹過來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菜刀,連連搖頭說她是個沒用的廢物!她又憤怒了,原來她的妥協還是無法改變他們的歧視,她衝上去要奪回菜刀,胡爹一腳踹得她倒地,胡媽對著她亂踢,像鬼一樣嚎叫著,搶過胡爹的菜刀就砍她,她的手和腳都被砍出血了,血流不止,胡媽沉著臉,像看一攤賤物樣看著她,恨恨地對胡爹說,早就應該不要這個沒有用的女,生下來時就該扔進尿桶的!
小愛拚命爬起來就跑,緊迫極了,回頭一看,家裡沒有任何人追出來,他們連門口也懶得跨出來,她不值得任何人追逐。她終於證實出,在父母眼裡她早就已經死了,她是不配享有任何人權的死人。原來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她猛地跌倒在地,還沒來得及再想,就斷了氣。奇怪的是,路人看見她就像看見一堆垃圾樣,捂著鼻子走過去,半點興趣也沒有,到處都是冷清清的,就像她大腦中的那種靜止狀態,靜極了。
小愛醒來時,身邊圍滿了人,都在笑。胡媽笑眯眯地拿來衣服要小愛快穿上,說小愛光著身子倒在廁所里呢,最有意思的是小愛像並未真正昏過去,她剛湊近,小愛就閉著眼睛問她是誰,還摟住她親臉,說「我愛你!」說了一遍又一遍,真是太好笑了。胡爹和弟弟遠遠的望著,小愛慌忙用手護著自己,不明白髮生的一切。
「姐,你為什麼總要裝出一副可憐相,好像我們都在虐待你!」弟弟拍了拍胡媽的肩膀。
「姐,你怎麼這麼冷酷,你看媽媽多傷心,她畢竟是你親生媽呀,你就別讓她傷心,趕快向她保證,你馬上就結婚!」酷妹過來拉小愛的手,推搡著要小愛去照照鏡子,說小愛長相不好,年紀又一把,還挑什麼呀,是不是腦子裡進水了?趕快和鄭醫生結婚吧!
小愛很累,不由自主往床上爬,頭一次感到和親人交往是一件比任何工作都要辛苦的事情,她疲勞得像要死去,她不能再奉陪他們了,她要睡。
胡媽把小愛從床上拖了起來,大喊小愛怎麼就累了,小愛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通晚不睡還精神好得很呢!是不是在外面混壞了身子?說著胡媽又要掉眼淚,表功說自己拼了老命把小愛從出租屋搬回來了,她不怕辛苦。現在,只要小愛安心在家裡養病,她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把小愛的病治好。胡媽忽然想出了一個妙計,就是把小愛送到診所里去,讓鄭醫生給她打幾針,保准小愛的病會好。
「好極了!」大家一窩蜂地抬起小愛,強行給小愛穿一件低胸的緊身衣,他們熱心地翻箱倒櫃,不一會兒就硬套地給小愛穿上了牛仔褲,高跟鞋。每個人都怔怔地望著小愛的新裝束不作聲。
胡爹和弟弟一人架著小愛一個胳膊,送往鄭醫生那兒去。小愛很虛弱,只覺得眼前模糊,昏暗而又鬧哄哄的。她不想去見醫生,這樣太恥辱了,她已經表示拒絕,又去見他,這是怎樣的混亂啊!但她不敢吭聲,胡媽這樣堅決,表明去醫生那兒一點也不恥辱,反而還有無限希望,他們的神情彷彿在說她的恥辱無足輕重,甚至是根本不存在恥辱。遠遠地看見診所門前趴著一條大黑狗,悶不作聲。已經是傍晚了,診所的燈光昏暗,像在節約用電,醫生正和兩個青春女孩滿屋子追跑,看到小愛她們到來,醫生立刻回過神來,走到他的辦公桌前,整了整白大褂,又恢復了醫生的莊重,兩個女孩不樂意地走了。醫生招呼胡爹胡媽坐,瞟了一眼小愛,整理一下他看病的桌子。胡媽說:「小愛忽然暈死在地上,頭上還跌了個大皰,你就給她打兩針吧!」
「真的么,快來看看!」醫生露出微笑。
醫生冷冷地瞅著小愛,抓起小愛的手臂,往上摸,又摸了摸小愛的臉,再摸小愛的頭,搜尋那個大皰,他反覆摸了兩下,卻不吭聲,也不問原因,好像覺得這點輕傷無大礙。有趣的是,他那微笑的神情好像根本不相信小愛是摔的,寧願相信小愛是被打的。小愛屈辱地聽從醫生躺到了病床上,但知道他肯定看不出她的病,她害怕別人看出她的病,一種喪失意識的古怪病,真的可怕。醫生在她身上這裡摸摸,那裡捏捏,不像在看病。
「伯母,你放心,小愛只是受了風寒,精神差點,吃了我開的葯,保證會好。」醫生振振有詞,開始寫畫。胡媽瞟了眼那張寫著東倒西歪的字的紙,搖著頭說:「鄭醫生,我這個女兒只有打針,一打就好。」
「打針?好吧!」醫生迅速推來了輸液的架子,握著小愛的一隻手,剛把針頭插進去就流血了。小愛憤怒地盯著醫生,醫生慌亂地換了一塊地方再扎,紮好后一副很有成就的模樣。小愛靜靜地躺著,胡媽和醫生說笑起來,醫生吹噓著自己醫術高明,在鄉下無人可比!胡媽就催促醫生快點安排小愛去他家的事,反正她這個母親是沒有任何意見的,要不,醫生現在就住到她家來也行,已經沒有什麼好猶豫了。醫生笑了,說胡媽講話可真有意思,他已經在本村物色了一間房子。
「本村的房子?」胡媽連忙阻止,要醫生住到自家來,現在社會都是這麼開放了,就不管那些禁忌了,讓男方睡在女方家裡,只要男方付錢,錢也不多收,由醫生看著給,意思意思就夠了。
胡媽又勸小愛說,「有了男人,就要忍受住自己的脾氣,幫男人打理好家務,一切都由他安排。女人嫁了,就要賢惠,不要斤斤計較,多讓著男人,只要你是真心實意,男人能不感動嗎?他的心又不是鐵打的,你對他好,他自然就不打你了。小愛啊小愛,你還有很多要學,一個像樣的菜也不會做,能抓得住男人嗎?你呀,現在得趕緊學,要不然,以後還真難說!」
樂阿姨來了,她臉上堆笑,眼睛卻左顧右盼,身形飄乎不定,讓人捉摸不透。她彎下腰朝小愛友好地笑笑,小愛納悶著更迷惑了,也許嫁給鄭醫生真的可以讓全家揚眉吐氣?……她本是極想結婚的,現在怎麼磨蹭起來?機會擺在眼前,她應該毫不猶豫地抓住,何況只有結婚才能讓人真正地長大,不再幼稚。
醫生端著葯杯,要小愛喝,還扭過臉憋住笑。小愛不喝,醫生沉下臉,要和胡媽一起按住小愛強行喂葯(就像小時候被大人灌藥那樣),小愛猛地奪過杯子「咕隆咕隆」大口吞下了葯,心裡生出一絲傷感,沒有一個人在乎她,她又何必在乎自己呢,還是遵循他們的套路,討他們的歡心吧!要不是這病,誰會這樣熱心地理會她呢?她已經很少得到這種熱情和關照了。
葯很苦,很苦,而不一會兒就使小愛想睡,頭格外昏沉。迷糊中她覺得周圍一切都陌生極了,但是她仍記著自己沒結婚。想到自己要好好積累那方面的**,要跟上醫生之類的男人的步伐,就像跟上這個社會一樣。
喂完葯,醫生不望小愛,要胡媽明天儘快送小愛去做腦電圖,萬一有後遺症,得了腦震蕩或羊癇風之類的,那就不好辦了。胡媽哈哈笑起來,很快意的笑,說她早看出小愛的腦子有問題,要不怎麼這麼拗,這麼不聽話?醫生忽然板起了臉,看上去很不高興,胡媽也感到了他的冷落,急忙從口袋裡掏出錢,付了醫藥費。胡媽咕嘟著明天送小愛去腦科醫院照個片子,醫生趕忙說他這兒有許多治療精神病的葯,很優惠,他還可以開些中藥,減輕副作用。
胡媽點著頭,說有病就要吃藥,她早就這樣說了,小愛就是不聽,一點兒也不相信科學。